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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节

男儿行-第4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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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的意思是,驱逐鞑虏,功在千秋,即便中间手段有所暴烈,亦属无奈之举,不会有损于主公之声名。”被朱重九笑得心里虚,刘伯温赶紧咧了下嘴,快补充。

他学得乃是帝王术,讲究的是只问结果,不问手段和过程,故而只要能迅荡平北方,杀多少人,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如果能以杀戮带來太平,他也不在乎将刚刚施展于泉州的手段,在所过之地统统施展一遍,反正淮扬目前所奉行的那套政令,肯定得不到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将北方的世家大族全都直接杀掉了,白纸上正好挥毫泼墨。

只是,朱重九显然不甘心于他所给出的答案,嘴角翘了翘,继续冷笑着说道:“是啊,只要事成,哪怕血流漂杵,最终亦会落下个圣德神功文武皇帝之誉,至于你我身后,何必管他洪水涛天。”

圣德神功文武皇帝,乃为元世祖忽必烈的谥号,乃元代腐儒为拍当政者马屁,故意颠倒黑白,以褒奖他杀人千万之武功,刘伯温作为读书人中的翘楚,对此至于谥号的來历和内涵,当然清清楚楚,但后面那句“我们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则來自于朱大鹏的记忆,远远出了刘伯温所知道的典故范围之外,令此人听到之后不觉微微一愣,随即,青白的脸色迅开始乌,(注1)

“主公,微臣乃为淮扬的枢密副使。”轻轻向后退了半步,刘伯温躬身说道,“臣所谋,乃是如何保证主公迅直捣黄龙,平定天下,而不是如何活人,那乃是主公与宰相所虑,微臣智拙位卑,恐不能及也。”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朱重九又笑了笑,轻轻摇头,如果只是站在朱老蔫的时空,刘伯温的谋划并无可指摘,这个时代的人原本就比几百年后朱大鹏所处的时代野蛮,有时候拿自己的生命都不当回事儿,又何况他人的生死。

并且刘伯温的辩解之词,也并非完全不在理儿,他是淮安军的总参谋长,当然要一心琢磨着如何节省淮安军的实力,保全自家将士的性命,而不是站在更高的角度考虑其他。

只是,有些事情,刘伯温可以不考虑,朱重九自己却不能,毕竟,他有一部分灵魂來自于几百年后的时空,不可能一点儿也不受那时的道德和观念的影响,因此,不待刘伯温继续自辩,他也笑着向后退开了半步,郑重施礼,“但若是朱某想请先生在谋划北伐方略时,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杀戮,先生可有良策教我,哈麻出海之前,曾经有言赠予朱某,我淮安军若想在大都站稳脚跟,关键在北地汉人,而不是蒙古人,既为同族,朱某希望能少杀一些,就少杀一些。”

这,已经是请求,而不是责问了,刘伯温既然作为臣子,如何能够拒绝,瞪大了眼睛思量再三,终是长长叹了口气,“主公仁德,真令伯温自惭形秽,然古來朝代鼎革,哪有不死人的可能,况且北方百姓之生计,比几年前的淮扬要艰难十倍,田产土地,几乎无不集中于豪门大户之家,地方官员,也十有七八出于望族。”

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追随了朱重九这么长时间了,刘伯温早就摸清了自家主公的脾气和心态,否则,他前几天也不会故意欺骗朱重九,不说明自己派遣陈友定去接管泉州的真实意图了,但北方的现实就是这样,你朱重九既想要“百姓耕者有其田”,就不可能不动世家大户的利益,你朱重九既然坚持士绅于百姓一起纳粮,就等同于砍掉了大部分有钱人特权,那些利益受损的士绅大户们,怎么可能不造你的反,即便大军经过时暂且蛰伏下去,待大军一走,立刻机会揭竿而起,而一旦双方动起手來,结果要么是杀人,要么是被杀,淮安军哪里会有第三个选择。

“据傅友德昨日所奏,骑兵旅在泉州市舶司所获甚多。”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太不现实,朱重九想了想,低声补充,“陈友定也单独有本上奏,他从蒲家抄洠Ы鹨橛裆蹙蓿酆喜幌掳偻蛴喙幔肭笈纱馔镏荨!

陈友定杀完了人心虚,所以把所得拿出一大笔來邀功,朱重九原本不打算收下,而现在,既然陈友定的罪行追究不得,这笔钱对于大总管府來说,就不要白不要了。

突然间多出上百万贯金银來,如果都当奖赏给将士们,然后再流通到市面上去,肯定会给淮扬经济造成巨大冲击,倒不如拿出其中绝大部分來,从北方豪门手里收买田产,进而缓和双方之间的冲突,减少洠П匾纳甭尽

“主公必为千古仁君。”刘伯温闻听,再度认认真真地给朱重九施礼,“然百万巨资,未必足用,况且许多人在乎的不是钱财,而是其与君王共治天下之权。”本书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五章备考下

“共治天下绝不可能。”朱重九也收起脸上的遗憾和疲倦,非常认真的摇头,“天下为公而非为私,君王不过是百姓之代言人,要集天下之力,为天下人谋求共福而已,至于士大夫,他们想要获取权力,必须拿出些真本事來,而不是光凭着垄断知识。”

天下为公,乃是礼记中的名句,也是自周朝以降,世间读书人们公认的至理,所以刘伯温对此并无异议,但“君王是百姓的代言者,要集天下之力,为天下人谋共福”之语,却远超过了他的理解范围,至于朱重九那句“士大夫光凭着垄断知识而获取权力”,更是他以往闻所未闻,骤然听在耳朵里竟宛若惊雷。

“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市利”,朱重九这几年跟着女学霸朝夕相处,古文功底很是突飞猛进,顺口引了一句《孟子》,将垄断两个字的本意点明。

垄断者,立于市集之高操纵贸易也,古人早就知道,欲获取最大利益,就必须独占经营,而自有科举以來,士大夫把持朝堂的手段,凭的就是对知识的独占性,你改朝也好,换代也罢,只要国家需要治理,就必须用到读书人,而只要用到读书人,则十有七八出自地方望族,地方望族出來的读书人把持了政务,就会主动替本族或者同窗、同学谋取好处,进而与其他读书人联手,为全天下士绅张目。

而那些穷人家的孩子,则一般都读不起书,即便勉强读得起,大多数情况下,也会像赵君用那样因为找不到举荐人而无缘参加地方上的考试,更无缘于官场。

所以中国的士大夫阶层,从不在乎改朝换代,也不在乎外族入侵,反正无论谁当政,他们这个阶层的权力和利益都能得到保障,倒是眼下淮扬所推行的那一套生而平等理念,他们非常在乎,因为此理念严重触犯了他们的最根本利益,令他们口诛之,笔伐之,哪怕有朝一日朱重九死了,他们也恨不得要掘墓鞭尸。

“可北国之地,也有见识高远者。”反复思量半晌之后,刘基喃喃地提醒了一句。

“回到扬州后,我会立即向天下宣布,最迟到明年夏天,大总管府将于扬州再多开一次科举,凡愿意为大总管府效力者,不问出身,皆可前來应考,连考三场,能过两场者,进入大学受训六个月后,即可派往地方为官,连过三场者,进入大学受训一年,而后视其成绩充实入政务、监察和枢密三院以及下属各局任职。”知道刘伯温碍于其出身和眼界,不可能完全赞同自己,朱重九笑了笑,又非常仔细地补充。

这是他目前能做的最大退让,士大夫们想获取权力,就得來参加淮扬的新科举,与淮扬自己培养的读书人同场竞技,然后彻底打上淮扬大总管府的烙印,按照大总管府的规则去治理地方,而不是凭借什么同行之间的名望,家世以及师承之类的东西,更不准许一边做着淮扬的官,一边念念不忘曾经奴役了整个华夏却唯独给了他们这些人好处的蒙元王朝。

“这个。”听朱重九说得认真,刘伯温再度低声沉吟,又过了片刻之后,抬起头,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询问,“主公肯开科举,让他们下场一试,不问出身,想來肯定会有许多人欣然响应,但士绅与百姓一样缴税纳粮”

“这一点绝不可变,。”朱重九想都不想,断然摇头,“除非他穷得纳不起税,否则,就是天皇老子下凡,也得跟百姓一样。”

“包括孔家。”

“包括天皇老子,朱某自己也会交。”朱重九回应得斩钉截铁。

“可是,可是”刘伯温迟疑着,眉头紧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照他的构想,淮安军至少还可以再多做一些退让,给孔家、孟家、颜家这些读书人们眼中的圣人后裔一些优待,给佛门、道门,甚至北方数的到的几大望族,或者汉军世侯一些超出普通百姓的特权,换取他们的有限合作,降低他们的反抗之心。

毕竟,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有人來带头,上述这些在地方上有着莫大影响力的家族和势力都偃旗息鼓了,其他地位稍差一些的士绅名流也就折腾不起太大的风浪來了,等将來淮安军在北方站稳了脚跟,大总管府削平了其他诸侯,再徐徐将当初授予特权收回便是。

“洠裁纯墒遣豢墒恰!背龊跛脑ち希熘鼐旁谀伤罢飧鑫暑}上,一改平素勇于纳谏,根本不想打任何折扣,“不纳税者,凭什么拥有权利,凭什么拿着百姓的供养,还要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在朱某看來,权利和义务必须是对等的,除非你是先天残疾,或者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否则,尽多少义务,就享受多少权利,谁也不能排除在外。”

“这”脚下的战舰跳了一下,刘伯温的身体也随着上下起伏,“这恐怕阻力会非常大,那些世家大族,一下子失去得太多,毕竟几百年來”

“几百年來约定俗成的事情,未必是对的。”朱重九摇了摇头,大声打断,“否则,大宋也不会被逼到崖山。”

宋朝养士三百年,对和尚与道士也给予了充分的优待,但蒙古人的大军到來时,和尚、道士们争相给蒙古人当细作,把南宋的军情探了个底儿掉,士大夫则以孔家为首,相继迎降,真正能留下來与大宋同生共死的,不足万分之一。

这还不是最残酷的例子,好歹崖山之难,还有上百名士大夫跟着小皇帝一块儿跳了海,到了明朝,士大夫照样不缴粮纳税,士大夫把持下的矿山,连太监都无法拿走一分一毫,哪怕是国库见了底儿,加税也必须加到农夫头上,士大夫照样一文不出,此外,他们还一边大肆支持海上走私,一边阻止朝廷从海上开辟财源,结果满洲大兵一到,士大夫们“头皮痒,水太凉”,立刻跪倒恭迎王师,倒是被他们逼反的闯贼和西贼,为了这个国家流尽了身体里头的最后一滴血。

记忆里有这么多荒诞的例子在,所以在养士这个问睿希熘鼐鸥静淮蛩阆蛉魏稳送仔醋帕醪碌难劬Γа狼谐莸夭钩洌爸炷晨梢匀么笞芄芨贸鋈莩瓫'所得,以及未來海贸所得红利,从世家大族手里赎买一部分土地,而不是直接剥夺,如同他们愿意投身工商,朱某可以让淮扬商号拿出一部分股权來公开发售,或者让有司直接找一部分已经建设好的工坊转卖给他们,若是他们热心从政,朱某刚才说过,我淮扬也可以放开科举,吸引更多的读书人來一道建设新的国家,甚至在考睿献鲆恍┑髡钫庑┲丈恍蘅酌系氖可鹈遣恢劣诙济渌锷剑恰

摇摇头,他几乎一字一顿,“读书人、豪门望族和各级官员们,却别指望再享有任何特权,只要朱某活着一天,他们就甭指望,至少,在缴粮纳税这块儿,他们想都不用想,朱某不是那不给他们活路之人,可如果他们有这么多活路还不肯走,还要偏偏跟朱某做对,呵呵,他们尽管放手來做,朱某倒是要看看,届时淮扬十五万战兵是不是摆设。”

“主公,。”脚下的甲板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刘伯温的身体也跟着前仰后合。

他所学的是帝王之术,为了达到目的不在乎手段是否血腥,他刚刚利用陈友定,将泉州蒲家以及蒲家的走狗们杀了个精光,他先前甚至准备了许多言辞,想劝朱重九在北伐时,该开杀戒就一定大开杀戒,但是,他刘伯温的刀,却从洠牍诚蛘鍪看蠓蚪撞恪

在他原來的设想里,杀戮和拉拢,都是必要手段,用特权和高官厚禄拉拢儒林领袖、士绅翘楚,汉军世侯中的精明者,以及一部分蒙元朝廷的上层,同时将那些冥顽不灵,跟着蒙元朝廷一条路走到黑的家伙毫不犹豫地斩杀干净,一手硬,一手软,只要做得好,淮安军未必无法在大都城站稳脚跟。

但是现在,朱重九的北伐目标,却已经不止是蒙元朝廷,不止是那些冥顽不灵者,而是整个北方,甚至全天下的士绅望族,官员小吏,甚至还包括了和尚与道士,毫无疑问,这样一來,北伐成功的难度就立刻提高了十倍。

“朱某想建立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家,而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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