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明天下一根钉-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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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头娘的搀扶下,十三奶奶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一把把儿子搂在怀里,号啕大哭。
这场景,无人不动容,所有人的眼睛都湿了。
起风了,陈海平起身,把十三奶奶抱进了车厢里。直到这时,十三奶奶还是没有缓过来,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抓着儿子的手哭个不停。
一边安抚着母亲,陈海平对车把式老刘吩咐道:“老刘,把车赶回去,先不回家了。”然后,又对站在车门外的石头娘道:“干娘,您上来。”
干娘?石头娘有点晕,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见石头娘发晕,陈海平对石头道:“石头,把你娘扶上来。”
路都打通了,回去就很方便,一路通畅无阻,不多一会儿就到新力屯了。
屯子有一百多户人家,其中八成是陈家的佃户。十三奶奶的娘家人丁不忘,除了父母,就只有一个弟弟,今年二十六岁。这一次十三奶奶的弟弟定亲是续弦,老婆得病,前年故去的。
见十三奶奶回来,跟着又看见好好的外孙子,十三奶奶的父母登时就乐晕了。
只要有一线可能,有哪个父母会忍心卖自己的女儿?但没办法,穷啊,穷到只有卖女儿,才能让女儿有口饭吃的时候,那就只有卖女儿这一条路了。
这就是命,穷人的命,但尽管如此,尽管穷人的命贱,不值钱,但心是一样的,对女儿的愧疚还是会像毒蛇一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爬出来啃啮自己的心。
还好,女儿的命好,有了一个争气的儿子,但谁又曾想竟然出了这种意外!现在,这一刻,看到活蹦乱跳,没一点毛病的大外孙子,两个老人又怎会不潸然落泪?
看见姥爷姥姥的神态,陈海平心里发酸,他完全理解两为老人的心,知道他们的苦,他们的乐。
给两位老人见过礼后,陈海平对舅舅道:“舅,今天我请全村老少爷们的客,不管大人孩子,有一位算一位,全都请。你现在就去买东西,猪牛羊鸡鸭鹅,有什么买什么,一定要买够。”
十三奶奶娘家姓余,这位舅爷大号叫余得水。余得水一听外甥的话,嘴不由咧了一下,我的妈呀,这得花多少银子?现在村子里的人虽说不挨饿,但油水还是少得可怜,看见肉不都得跟恶狼似的。而且还管够,这得多少肉啊!
外甥的银子那就是他的银子,余得水肉疼的钻心。
脸沉了下来,陈海平眼里有母亲,有姥爷姥姥,但没这个舅舅,这个舅舅完全是派生的,存在的意义就在于他是两位老人的儿子,是母亲的弟弟。
不再理会舅舅,陈海平对那个四个给母亲开路的年轻人道:“今天谢谢几位了,辛苦你们了。”
四个年轻人就在旁边,听到了这位十五少爷的豪语,心里都开花了,现在陈海平跟他们道谢,一起躬身道:“不谢,我们应该的。”
陈海平道:“还有事得麻烦你们,今天我请客,麻烦你们去村里说一声,就说村里的肉食我以一倍的价钱全买了。吃不了的,最后再平均分给大家伙。”
四人都晕晕乎乎的,看着陈海平的眼睛都有点发直。这种事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
这时,陈海平又对石头吩咐道:“拿二百两银子。”
银子拿来后,陈海平把银子交给一个年轻人,吩咐道:“你们拿这些银子去找村长,让他安排这件事。”
第十一章欢乐
二百两银子!不要说双手捧着银子的那个小伙子,就是两旁看着的三个年轻人,他们的眼睛无不都是一个劲地乱颤。
这倒不是说四个人太贪婪,而是这么多银子所代表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震撼了。年景好,他们可以不挨饿,但基本没什么剩余,而一旦年景不好,那就得卖儿卖女了。一两银子能买两石大米,要是买他们平日吃的杂粮,就是四石,这差不多是五口之家小半年的口粮了。
一口二百多斤的大肥猪也就二两银子,这得买多少肥猪啊!捧着银子,四个年轻人深一脚浅一角,晕晕乎乎地走了。
最没深沉的还是这个舅爷,余得水的眼睛里恨不得射出俩钩子,把那二百两银子给钩回来。
余家是屯子里的首富,房子新盖的,最好也最大,而这些表面上是十三奶奶经手的,实际上都是三爷吩咐人办的。
回到暖火火的堂屋,又是好一阵纷扰,十三奶奶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安顿好了母亲,陈海平直起腰,刚要说什么,这时,村长来了。
新力屯有陈、张、余三大姓,其中又以陈姓人最多,所以村长照例由陈姓人出。
陈海平不认识村长。
以前,因为母亲的关系,他也常往新力屯跑,但那时他对这些泥腿子没什么兴趣。又因为威名在外,泥腿子们对这个小魔王自然更是敬而远之。
现在不同了,现在的陈海平对贫苦的劳动人民怀有一种朴素的革命感情。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意味着未来。
“启立来了,快里面坐!”见村长来了,余大福立刻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道。
“叔,我来代村里的老少爷们谢谢十五少爷。”村长边走边回应道。
村长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跟着先前的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银包。陈海平站在一旁,默默打量着村长,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村长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人极壮实,初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此人举手投足,身上隐隐有一股精悍之气。
这种精悍之气不是天生的,而是长期磨练出来的,陈海平心中断定,这个村长不是做过盗匪,就是从过军。
“来,海平。”余大福把外孙子叫了过来,给他介绍道:“海平,这是你启立叔。”
“启立叔您好。”陈海平恭恭敬敬躬身一礼,神色间没有一丝纨绔之气。
“哎哟,十五少爷,不敢当,不敢当,折杀小人了。”陈启立慌忙推却。
“叔,我是半大小子,您是长者,有什么折杀不折杀的。”陈海平笑道:“来,叔您上座。”
就是这个半大小子,却让陈启立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甚至是他自己都已忘却多时的锋芒。等意识到到这个的时候,陈启立不由心里吃了一惊,他这是怎么了?
“十五少爷,您请全村的老老少少吃饭,三十两银子足够了,这是剩下的银子。”银包已拿在陈启立手里,落座后,他就把银包放到了桌面上。
陈海平明白,陈启立这么做不是因为不想占便宜。毕竟这不是陈启立一个人的事,而是全村的事。陈启立这么做,肯定是因为怀疑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不说这个,闲聊了一会儿,陈海平起身对陈启立道:“叔,开饭还得一会儿,我想出去走走。”
陈海平起身,陈启立也跟着站了起来,笑着问道:“十五少爷需要向导吗?”
眼里跳起愉快的火花,陈海平微笑道:“叔有兴趣?”
老农的委琐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随着豪气而来的洒脱之态,陈启立伸手让道:“十五少爷,请!”
吃肉,有些人家过年会有,但大部分人家还得分分,你一块,他两块。至于敞开肚皮随便吃,那整个新力屯只有一家,就是余家。这也就可想而知,这一刻,村子里的气氛会是如何热烈。寒风中,孩子们小脸涨得通红,挨家挨户地乱穿,新力屯提前过年了。
轻轻叹了口气,陈启立道:“这么热闹,我只记得小时候有过。”
陈海平没说话,只是默默走着,他出来,就是为了感受一下这欢乐的气氛,他需要。他是谁?他是陈海平,也是另一个人,但现在,他既不是陈海平,也不是另一个人,他就是他。
一路上,他们遇见了不少人,但没有人上前打招呼,几乎都是静立一旁,等他们过去。
走着走着,陈启立心中越来越讶异,他发觉这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正在享受眼前这欢乐的气氛。但这怎么可能?可以有这种享受的,毫无疑问需要一定的经历,而更需要的还是时间。年纪不到,是不可能有这种体会的。
这一刻,在陈启立眼中,陈海平已经绝对不是黄鼠狼,这等人物就是要做恶事,也决不是这个水平。
快到村头了,陈海平没有停下。虽然越来越不好走,陈海平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村外是一个大丘陵,很高,由于大风,丘陵上很多地方积雪又深又厚,但有的地方又一点雪都没有。
出了村子,陈海平停下脚步望了望,然后径直向山冈走去。
陈启立什么也不说,只是跟在陈海平后面。雪把路遮住了,他们只能沿着裸露的地儿走。好在这不是山,只是丘陵,地势要平缓的多。
虽然难走,但他们不是普通人,都有一身不错的功夫,一路纵高跃低,很快就到了丘陵顶峰。
伫立峰顶,举目四望,大雪旁盖四方,大地绵延起伏,似乎一直延伸到了天际。
第十二章长啸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忽然,凝望着这周天寒彻如琼楼玉宇的天地,这首豪气直冲霄汉的千古绝唱犹如千丈之堤崩决,迅速在心海中奔涌。
难受啊,血脉了奔腾的洪流越来越猛烈,但就是无法渲泄出去。蓦地,激越的啸声破空而起,直射长天。
啸声突起,陈启立目瞪口呆,他不明白,但这啸声让他热血沸腾。天变了,白雪变成了红血,战马哀鸣,天地死寂。
忽然,啸声由一道化成了两道,两道啸声都如烈天之剑,怒射苍穹!!!
半晌,啸声袅袅,渐渐消失在天地间。
“叔当过兵?”奔腾的热血渐渐平息之后,陈海平问道。
没有丝毫犹豫,陈启立退后半步,躬身道:“少爷,我十七岁从军,在朝鲜呆了六年。倭奴溃败之后,我又在辽东军中呆了三年。我们家是甘肃军户,十六年前逃亡,因我有一个姑母嫁在当地,就举家投奔到了这里。我在军中接到信儿后,也跟着逃亡到了这里。”
助朝御倭之战前后打了七年,这个陈启立竟然有六年都在。转过身,看着陈启立,陈海平问道:“以叔的本事,从军九年,应该混得不错啊?”
陈启立道:“惭愧,当时年轻气盛,得罪了官长,在下逃亡时仍然还只是个伍长。”
这世间,不知有多少英雄与草木同朽!这个陈启立本是英雄豪杰,但在残酷的生活磨难之下,又和一个真正的老农有何分别?但,现在不同了,就在刚刚的这一刻,他让陈启立得到了新生。
沉吟了片刻,陈海平道:“我有事需要人帮我,不知叔肯不肯?”
他曾有过改变自己和家人命运的机会,但没有抓住,午夜梦回,陈启立知道自己如何的愧悔过。虽然早就认命,但刚刚被激荡起的热血改变了一切。他已经土埋半截子了,但孩子们不行,孩子们不能像他这样活一辈子。
虽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让他干什么,但陈启立隐隐感到机会来了,预感到只要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至少不会再忧虑孩子们的温饱。
他信任这个人,最后确定了这一点,陈启立抱拳躬身,恭恭敬敬地肃声说道:“少爷,您说,在下万死不辞!”
陈海平理解陈启立的心情,因为他也曾后悔过,也曾渴望有人给他个机会。实际上,他和陈启立都是普通人,是没有能力独自翻江倒海的。
“叔,我想建立一个商队,我要入草原,过沙漠,穿蒙古,经西域,到极边之地。”
“少爷,这可不容易,那非常危险。”
“我知道,所以我想建立足够自保的能力。”
这样啊,陈启立放下心来,刚才一冲动还有些后悔。要是这位少爷真要他干些杀头的营生,那他干是不干?
“您打算怎么做?”
“我家有一千顷土地,今后我能话事,我要用这笔土地建立我需要的武力。”顿了顿,陈海平继续道:“叔,我想这么做,凡是租种我们家土地的人家,年满十二岁的适龄男丁都要参加选拔,入选者必须接受残酷的格斗训练。”
知道陈海平不会仅此而已,陈启立不说话,默默听着。
陈海平接着道:“第一年,一家有一人入选参加训练,并坚持满一年,那么地租减一成;一家有两人入选,并坚持满一年,地租减一成五;其他,以此类推。第二年,地租再多减半成,第三年及以后,一人参练,地租固定,二十抽一;二人参练,地租全免。至于其他徭役税负,都由我全部承担,而且在训练期间,一应用度也全部由我出。”
陈启立的眼睛越睁越大,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做梦呢。待陈海平的话暂告段落,陈启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