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8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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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太感谢公公了,您的恩情,孤没齿不忘。”朱瞻基感激地笑笑。
进去寝殿,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张诚和太监扶着朱瞻基在地毯上跪下,尽管那厚厚的波斯地毯,如毛皮一样柔软,但朱瞻基跪在上面,膝盖还是如千万根钢针刺上一样,疼得他忍不住呻吟一声。
这一声引爆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洪熙皇帝,朱高炽冷哼一声,怒道:“你这副鬼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父子
“你这副鬼样子,是要做给谁看?!”看着朱瞻基落汤鸡一样跪在地毯上,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朱高炽就气不打一处来。
“儿臣不是要做给谁看,是心里悔疚不已,小小地惩罚一下自己而已。”朱瞻基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道。
“你有什么好悔疚的?你不是一直认为错的是朕吗?”朱高炽冷笑道。
“那是儿臣太不懂事,不了解父皇的苦心。”朱瞻基的眼泪噼里啪啦流下来,和身上的水珠混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今日里,看到那些勋贵的真面目,才知道他们果然是狼子野心!竟然敢派兵逼宫造反,实在是丧心病狂!”说到这,太孙殿下已是泣不成声,全身都抽搐起来,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我居然还以为他们是好人,整天和他们搅在一起,实在是愚不可及,罪该万死!父皇就是杀了我,儿臣也没有半句怨言!”
“哼!”朱高炽冷哼一声,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对他们今日的举动毫不知情?!”
“儿臣并非毫不知情,但只知道他们要跟父皇叫板,夺回参政之权,不知道他们还派了军队,想要逼宫啊!”朱瞻基哪敢全然否认,避重就轻道:“儿臣要是知情,肯定会第一时间禀告父皇,怎可能当他们的帮凶?”
“你觉得,朕会相信吗?”朱高炽冷冷看着朱瞻基,满面的阴云下却隐藏着浓浓的无力感。
“儿臣不觉得,换了我是父皇,也难以相信自己的说辞。”朱瞻基泪流满面道:“可这就是事实,儿臣不求父皇原谅,只是想让父皇知道,您的儿子不是个无君无父的畜生!”
“哼……”朱高炽盯着朱瞻基看了半晌,然后幽幽问道:“朕问你,到底有没有先帝遗诏?”
“没有!”朱瞻基毫不犹豫地摇头道:“皇爷爷临终前,儿臣有幸见了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并未听皇爷爷提起此事,之后也从没见过什么遗诏。如果有的话,儿臣肯定在第一时间就公布于众,让父皇可以没有丝毫遗憾的登基!”
“哼……”朱高炽又哼了一声,但这一声要比之前柔和一些。“那为什么定国公会在朝堂上,公然宣称有遗诏存在,还要让朕向你求证?”
“这件事,儿臣已在朝堂上回答过,纯属子虚乌有!”朱瞻基回答道:“定国公可能是意图挑拨我父子关系,或者还伪造了遗诏也说不定,总之是居心叵测,正人君子无法揣度!只能严加审问,才知道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呵呵,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朱高炽忍不住讥讽一句,说着他冷冷笑道:“作为父亲,你说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顿一顿道:“但作为皇上,朕会信你这一次。”
朱瞻基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只能俯首于地,一言不发。
朱高炽厌倦了这种充满谎言和虚情假意的对话,挥挥衣袖,冷声道:“你是给大行皇帝送终的人,既然你说没有遗诏存在,朕就权且信你一回。”
“多谢父皇,仍肯给予儿臣信任。”朱瞻基赶忙抬头含泪道。
“但要是再有传闻,或者是伪造的遗诏出现怎么办?”朱高炽紧紧盯着朱瞻基,一字一顿地问道,‘伪造’二字咬得极重。
“儿臣定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证明,传闻是假的,遗诏是伪造的!”朱瞻基忙大声保证道:“皇爷爷并未留下任何遗诏!”
“可以,你回去之后,就写一份关于此事的奏表上来,朕会廷记天下、周知全国,澄清传闻,以正视听!”朱高炽点点头,面无表情说道。
“……”朱瞻基如遭雷击,皇帝这招‘绝户计’实在太狠,这是要把他怀里的遗诏彻底废掉啊!一旦自己写出这样一篇供状,发布全国,真的遗诏将变成伪造,自己再也没有这张王牌可以打了!
但此时此刻,朱瞻基知道自己要是有丝毫犹豫,必定大祸临头,他根本不敢磨蹭,马上同意道:“儿臣遵旨。”尽管,他的心在滴血……
“好。”朱高炽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终于说出了一个‘好’字。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道:“这次的事情,虽然你没有参与,但若非你平日不修德行、不守正道,又岂会被奸邪小人所利用?若非朕与镇国公早就看穿了他们的阴谋,你我父子此刻还能在这里说话,都两说。”
“儿臣真的知道错了……”朱瞻基委顿于地,失声痛哭。这次他是真哭,不是假哭。不过并非是后悔,而是后怕、是庆幸!他知道,皇帝说出这几句话,就是给此事定性了,自己算是安全了。
“行了,别哭了。”正如王贤判断的那样,朱高炽并没有易储的念头,嫡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他另外几个儿子,比起朱瞻基都差得太远。朱瞻基本来就良材美质,朱棣又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二十载,朱高炽自认,他很多方面甚至要远远强于自己。
朱高炽龙体病弱,精力有限,不打算再培养一个继承人出来,他要集中全部力量,完成改革攻坚。至于朱瞻基的品性问题,朱高炽虽然十分不喜,但也很清楚,好人是当不好皇帝的,谁也不能说太祖太祖皇帝不是恶人,所以朱高炽强迫自己,不要再纠缠这点。
只是朱高炽也不会轻易给朱瞻基太子之位,一旦朱瞻基当上太子,就会凝聚起强大的政治力量,父子二人理念不合的情况下,一定会多方掣肘他的改革,这是洪熙皇帝不能接受的。
好在,这次事变后,几年之内不会再有这种困扰了。
待朱瞻基止住哭,朱高炽语重心长道:“你是先帝的长子长孙,出生那晚,当时还是燕王的先帝,曾经做了一个梦,梦见太祖皇帝将一个大圭赐给了他,并对他说‘传世之孙,永世其昌’。”说着他看看朱瞻基那张酷似先帝的面孔道:“你是秉气运而生的,只要你自己不犯错,谁能夺了你的福德去?”
朱瞻基松了口气,他知道父皇确实从没动过易储的念头,一脸乖顺地听皇上接着道:“不过,有天命也不是说就可以坐享其成,太祖皇帝秉大气运、大造化,但若没有十几年的出生入死、内修仁德、外揽英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衣冠的千秋功业不会平白落到他头上,大明朝的万里江山,也不会就在那里等着他坐。”
朱瞻基连连点头,一副虔心受教的样子,至于他能不能听进去,皇帝并不抱多大希望,但皇帝也不在乎,因为皇帝的重点也不在说教上。
所以朱高炽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所以说,单有气运远远不够,还要修德养性、刻苦修行,才能配得上上天给你的位份。否则,就是让你坐上那个位子,也会德不配位,给自己、给祖宗、给天下百姓带来灾祸……”
“……”朱瞻基这下彻底听明白了,父皇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你目前还不配当太子,至于什么时候配,当然是皇帝认为合适的时候了。不过他此刻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皇帝发落了。
“回去以后,不要再跟那些狐朋狗友来往,朕会给你安排老师,静下心来,好好读几年书,你就会明白自己今日的浅薄无德。”朱高炽缓缓说道:“也会明白生民之苦、社稷之危,明白朕并不是针对先帝,只是想让祖宗的江山延续下去而已……”
“儿臣谨记父皇教训,回去后一定会好好读书,深躬自省!”虽然知道,自己接下来几年,只能闭门不出,朱瞻基还是痛快答应。因为,不痛快也不行……
朱高炽严厉地看着朱瞻基,沉声警告道:“从今往后,你可要好自为之,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不然朕不管什么气运,也不会再保你了!”
“儿臣明白了,不会再有下次!”朱瞻基悚然点头。
“下去吧。”朱高炽挥挥手,别过头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是,儿臣告退。”朱瞻基支撑着想要爬起来,无奈膝盖仍然没有恢复知觉,几次都没起来,只好对张诚道:“张公公,请帮帮我。”
张诚闻言赶紧上前,使劲把太孙殿下搀扶起来。
张诚扶着太孙出了寝宫,让人赶紧给太孙殿下端来姜汤,又换上一身干衣,还安排轿子送他回去。这次,朱瞻基不再推辞,全都接受了。
张诚送太孙的轿子到乾清宫门口,一脸愧疚道:“老奴一直想替殿下说两句话,但没想到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公公有这份心意,我就感激不尽。”朱瞻基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拉着张诚的手轻声道:“日后我不能时常伴驾,父皇这边,若有人说我坏话,还请公公多多留意……”
张诚知道朱瞻基指的是朱瞻埈等人,虽然感到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
“多谢公公。”朱瞻基说完,坐着轿子,在漫天风雨中离开了皇宫。
天空,有闪电划过,春雷滚滚,预示着万象更新的时刻到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无趣
今日皇城事变,朝廷并未特别封锁消息,是以不到一天时间,就传得满城风雨。有人说,勋贵们带兵逼宫,被从济南赶回的镇国公镇压,杀得血流成河;有人说,勋贵们伪造了遗诏,想要拥立太孙,结果太孙不肯配合,勋贵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有人说,那遗诏其实是真的,只是太孙殿下看到王贤带兵回京,不敢造次,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让勋贵们做了替死鬼……
光怪陆离的说法传到太孙府上,让太孙妃胡氏担心不已,加上太孙下朝后一直未归,打听消息的人回报说,殿下跪在乾清宫外,胡氏就更害怕了。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直等到半夜,太孙才被轿子送了回来。胡氏赶忙到轿前迎接,见太孙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已,已经不能下地走路,胡氏眼泪刷地下来,赶紧让人将他背回了寝宫中。
朱瞻基一直紧咬着牙关,一声都不吭,直到被小心放在柔软舒适的牙床上,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胡氏小心翼翼将朱瞻基的裤管卷起,见他两片膝盖已是乌黑一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垂泪不已道:“殿下受苦了……”
“别哭。”朱瞻基本就满腹愤懑,看到胡氏哭哭啼啼的样子,登时烦躁起来:“孤还没死呢……”
胡氏是永乐皇帝的包办婚姻,当年,为了阻止太孙和王贤结成裙带关系,朱棣明知道他喜欢的是银铃,却硬让朱瞻基娶了这个女人。朱瞻基虽然百般不愿,但婚后一直对胡氏以礼相待,倒不是因为太孙殿下逆来顺受,而是胡氏有个厉害的堂叔叫胡灐!
朱瞻基是很现实的人,在无法改变结果的情况下,他自然要争取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胡灐虽然不如王贤强大,但也是天下有数的武林宗师,深得皇帝信赖,心机和本领都是一等一的。善待胡氏,让胡灐甘心为自己效命,成了太孙殿下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胡氏还从没被太孙这样呵斥过,不禁哭得更厉害了,她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人家提心吊胆担心你一整天,你怎么一回来就冲人家吼?见她还哭,朱瞻基怒从心头起,随手抓起枕头边的一样事物,就朝胡氏丢了过去。
胡氏毫无反应,就被砸中脑门,登时鲜血迸流,吓得她懵在那里,果然不敢哭了。
‘叮当’一声,那样事物这才落了地。原来是一枚明黄色的扳指……旁边的太监宫女暗暗庆幸,得亏是枚扳指,这要是个铁球什么的,娘娘的脑袋非碎了不可!
“快带她下去包一包。”看着满脸是血,呆若木鸡的胡氏,朱瞻基更是厌弃,心说要是银铃在这,肯定不会这么蠢。
宫女们扶着胡氏下去了,太医赶忙给太孙处理伤处,推宫活穴,针灸按摩,太孙殿下今日那饱受摧残的身心终于松弛下来,一阵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但怎么可能睡得安稳?朱瞻基一会儿梦到自己被父皇废为庶人,一会儿梦到朱瞻埈登上皇位,一会儿梦到王贤在追杀自己,一会儿梦到全天下人都在耻笑自己……天还不亮,他就被噩梦折磨得难以成眠,又没法起床下地,只能睁大了双眼瞪着帐顶等待天亮。
悲哀的是,尽管在梦里浮想联翩,但醒来之后太孙殿下什么也不敢想。至少目前他还没有勇气直面这狼狈不堪的人生,不敢去想自己怎么把一手好牌打得这样稀烂。
好容易挨到天亮,陈芜来报,说胡灐来了。
朱瞻基让人扶自己坐起来,然后叫胡灐进来。
胡灐原本并不想这么着急来见太孙,但听说侄女昨晚被太孙打了,他哪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