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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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就是和杭州楼外楼齐名的苏州云鹤楼,来了苏州,不可不尝尝他家的松鼠鳜鱼、清溜大玉、原汁鱼翅、雪花蟹斗……总之多了去了,二位公子何不移步云鹤楼,点上酒菜,边吃边聊……”见两人睥着自己,店家缩缩脖子,苦着脸道:“小店小本经营,二位公子在这儿聊起来,已经半天没客人进来了……”
“早说啊。”黑小子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拉着王贤道:“走,我请你吃那个什么松鼠去……”
“是松鼠鳜鱼。”王贤笑道:“我请你吃……”
“开什么玩笑,今天是我跟你学艺,当然要请师傅吃饭了。”不容分说,黑小子便拖着王贤进了对面的云鹤楼。天还早,楼里有空位,黑小子要了个楼上的雅间,也不看菜谱,便吩咐拿手菜肴尽管上……听得王贤心里直流泪,怎么自己到哪里都像是配角,好容易遇到个不是小白脸的,却还是地道的黑帅富。
“快快继续,”黑帅富向酒楼要来了纸笔,记下王贤方才所言,又催促他道:“四像之外呢?”
“再就是从颜色来鉴别,口诀是‘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黄不如青’……”王贤有心结好于他,自然使出压箱底的功夫道:“又有顶尖的五种蟋蟀,称为‘五绝’,遇到千万不要错过。其中红头青项,翅金色者为一绝;麻头透顶、金翅白腿、头后相应者为二绝;白麻头透顶、青项毛子厚银翅者为三绝;紫头白露、青项浓厚、紫翅又带皱纹者为四绝;黑漆头金线或银额、青项带毛、黑金翅、白肚皮、白大腿脚者为五绝……”
王贤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讲起蟋蟀经来,连边上对此毫无兴趣的中年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何况从小就爱好此道,但家里人一直拦着不让玩,很是欲求不满的黑小子……他虽然爱玩蛐蛐,但还处在瞎养阶段,听着王贤的讲解,他简直是如闻仙音,不可自拔。
时间飞快,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中年人喝口茶,才发现天已经擦黑了,不禁暗叫‘玩物丧志’,赶紧轻声道:“天快黑了,公子咱们得回去了。”
“急什么?”黑小子听到一半正入港,哪能这么断了?
“公子。”中年人虽然对他很宠溺,但也不是一味由着他胡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呃……”黑小子这才恋恋不舍道:“难得出来一次,马叔还管得这么严。”
“公子可明日请这位王兄弟到驿馆去作客,”中年人心一软,道:“你们就是讲一天虫经,也无不可。”
“哈哈!马叔最好了!”黑小子一脸奸计得逞的兴奋道:“兄台,你住在哪,明日一早我让人去接你。”
“这个……”王贤一脸为难道:“我明天有事,还是改日吧。”
“……”黑小子失望道:“我后日一早便要离开苏州咯。”
“这样啊……”王贤一脸便秘状思考半晌,好像下了很大决心道:“我明日办完事,便去驿馆找你,何如?”
“那你可得快点。”黑小子千叮咛万嘱咐道:“明天我哪也不去,就在驿馆等你。”
“还不知要到啥时候呢。”王贤摇头道:“别耽误了游玩,苏州园林甲天下,好容易来一次,不看看可惜了。”
“园林在那里,以后看也一样,”黑小子却不在意,攥拳道:“但我学了虫经,秋天就可以大展神威了!”顿一下,又跃跃欲试道:“你去干啥,要是方便的话,我陪你一起吧。”
此言一出,那中年人登时紧张起来,双目如剑,刺得王贤两眼生疼。
“不方便。”王贤赶紧摇头道。
“为啥不方便?”黑小子反而更想知道了。
“我要去衙门办事。”王贤叹气道。
“哦……”黑小子这才想起来,王贤是杭州哪个县的书吏,不禁奇怪道:“你个浙江的书吏,怎么还跨省办差?”
“唉……”王贤又叹一声,心说你妹的黑炭头,千万要给力啊,不然老子这一个时辰的唾沫算是白费了。便道:“我浙江遭了大风潮,你应该知道吧?”
“嗯。”黑小子颔首道:“我本打算去看看灾情,但马叔不让。”说到正事儿,黑小子的表情严肃起来:“但你不在杭州赈灾,跑到苏州干啥?”顿一下道:“还逛街买这么多东西……”
王贤心说你不也一样?面上却一脸忧愁道:“跟你说实话吧,我们县从湖广购入的赈灾粮,在过浒墅关时,被盐司衙门扣下了。”说着叹气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自然要打点一番了。”
“官府的赈灾粮也敢扣?”黑小子眉头紧锁道:“盐运司有这么大胆子?”
“这批粮是由粮商出面,以民间的方式购入的。”王贤解释道:“若官府到外省购粮,一来无此先例,二来还得上报朝廷,三来,怕引起效仿,造成不必要的混乱。”
“嗯。”黑小子点点头道:“民间购粮,确实比较方便,这法子不为过。再说粮食也不是禁运品,就算是,也轮不着盐运司掺和吧?”
“盐司衙门说我们夹带私盐!”王贤悲愤道:“我浙东是产盐地,盐价低廉,得什么样的棒槌,才会往浙东贩私盐?”
“嗯……”黑小子想一想,道:“盐运司肯定有所查获吧?”
“说起这个来就更可笑了,两批五十艘粮船上,一共发现了二十包盐,不到一百斤。”王贤发现这黑小子还真难糊弄,打起精神道:“浙江一斤盐最高卖二百文,就算这盐是白捡的,也不过只赚二十贯……这也太侮辱我浙商了吧!”
“也许,是水手夹私吧,这种事倒也时常听说。”黑小子沉吟道。
“这个怀疑我无法否定。”王贤悲愤道:“所以就得任五十艘粮船停泊在码头上,被他们日夜盗卖!我富阳百姓却嗷嗷待哺,马上就要断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黑小子摇头道:“案子可以慢慢查,但应该扣人不扣粮,不能耽误了赈灾。”
“但愿分司衙门的人,也能像你一样英明。”王贤说完一脸歉意道:“抱歉,给兄台添堵了。”
“呵呵,无妨。”黑小子摇摇头,望他一眼道:“说句冒犯王兄的话,盐运司的人个个鼻孔朝天,你连官员都不是,他们会买账么?”
“我不过是个送信的。”王贤苦笑道:“有我们藩台和臬台的亲笔信。”
“那就好。”黑小子点点头,抱拳道:“明天我在驿馆,敬候王兄的佳音!”
“承您吉言。”王贤也抱拳道。
“先告辞了。”黑小子便在中年人的陪伴下,下楼离去。
王贤站在楼上,朝黑小子一直摆手,待其消失在街口,才转过身道:“回家吧。”
“这人什么来头?”田七叔都快憋爆了:“能让你小子如此献殷勤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吧。”
“不知道。”王贤摇摇头。
“啊?”帅辉张大嘴巴道:“你不会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吧?”
“真不知道。”王贤摇摇头。“他不愿说,我自然不能穷打听。”
“那你还真是……”两人登时无语,有这套近乎的么?一起吃了饭、聊了天,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
“越是大人物才越玩神秘。”二黑却一针见血道:“我家大人啥时候做过亏本买卖?”
第一百零九章倨傲的同知
回到山塘街,林家人还一直在等着。
田七、帅辉三个,将大包小包抱进堂屋里,林老夫人对王贤乱花钱很是心疼,但言语神态上却亲热了不少。可见‘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这句话,的确放之四海而皆准,连书香门第的老太太都不能免俗……
林清儿问吃过饭了么,王贤说在外面吃过了,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房睡觉。帅辉和二黑跟田七睡去了,王贤这个未来姑爷,自然得到一些优待,在给林清儿预备的厢房安寝。
王贤进屋片刻,房门轻轻推开,林清儿给他端来了洗脚水,却见就这么会儿工夫,他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
孤灯如豆,黯淡的光影下,那张年轻清秀的面庞上,竟满是忧思疲倦……而这些,在白日里根本看不到。他总是将笑容和温暖带给别人,却自己扛下所有的难处……林清儿鼻头微酸、眼眶湿润,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郎,原来真的蜕变成了男子汉,一个可以让她全心依赖的男人……
满心欣慰之余,她又忍不住自艾自怨起来,看着他这么累,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王贤本来睡得就不沉,感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脚,他一下睁开眼,就见林姐姐蹲在地上,正在给他脱鞋。
感到他身上一紧,林清儿没有抬头,轻声道:“别动。”说着除下他右脚的袜子,两手捧着他的脚,轻轻放到水盆里,为之细细洗沐。
“使不得,”王贤心里,对林清儿始终有份尊重在那里,否则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他也不会一直与手为伴,对林姐姐却发乎情、止于礼……现在见她为自己洗脚,登时受宠若惊道:“写字画画的手,不是给人洗脚的。”
林清儿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也不知是被水汽熏得还是怎的,一张俏面姣红如玉,双目情意浓浓地望着他,含情脉脉道:“这是妻子的本分。”
听这一句,王贤登时周身一热,竟感精神大振,坐起身道:“清儿,你能再说一遍么。”
“躺下。”暧昧的气氛愈发浓重,林清儿羞难自持,伸手推他一把,娇嗔道:“不是你妻子还是什么?真当是姐弟了?”
“嘿嘿,不是。”王贤呵呵笑着,乖乖躺下道:“我知道你一直觉着委屈,觉着和我这种人,当姐弟还能接受,做夫妻就亏大了……”
“你虽然绝顶聪明,但对女人心事一窍不通,”林清儿摇摇头,一边为他揉着脚上的穴位,一边轻咬朱唇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你肯上进,不拘你是士农工商,甚至跟着你吃糠咽菜,我都不会觉着委屈……”
“呵呵……”王贤幸福地笑了。
“倒是我,眼看你挑这么重的担子,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林清儿幽幽道:“感觉自己真是没用。”
“怎么没用,”王贤鼻音越来越重,哼哼道:“我现在就舒服的,要睡着了……”说完便起了轻微的鼾声。
林姐姐的手却没有停,足足为他按了半个时辰,才将他的双脚擦干,吃力地抱回床上,轻轻盖上被子。
看着他熟睡的脸上,终于疲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婴儿般的宁静安详,林清儿虽然疲惫,却欣慰地笑了。
她情不自禁在他的额头印下轻轻的一个吻,才慌乱地吹熄了油灯,羞羞地掩门出去。
回到她娘屋里,见老娘已经撑不住睡着了。林清儿不禁埋怨自己还真是不孝。就回来这么两天,还不好好陪着老娘。赶紧吹熄了灯,脱鞋上床,轻轻给母亲拉了拉被子,却见她微笑着睁开了眼。
“娘,女儿把你吵起来了?”林清儿小声道。
“闺女不回来,当娘的能睡安稳么?”老娘微微笑道。
“对不起,娘……”林清儿十分歉疚,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说什么傻话呢,娘是那种霸着女儿的人么。”老娘伸手拢了拢女儿的发丝,老怀甚慰道:“娘终于放心了,之前你说自己没受委屈,挺开心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林清儿娇羞地钻到被窝里,再也不好意思露头。
翌日一早,刚吃过早饭,便有长洲县的差役驱车来接。今天不用田七叔带路,王贤只带了帅辉和二黑,坐上马车先到了县衙,等许知县处理完公务后,才跟着他的轿子,来到了位于元代大宏寺旧址的苏松盐运分司。
盐司衙门的人眼高于顶,根本瞧不起个区区七品官,得亏许知县毕竟是本县父母,才得他们另眼相看,让他面子上过得去。
不过门包是不能省的,当然是王贤出。接过许知县的名刺,门子请他在门房吃茶,王贤连个坐都没有,只得侍立在一旁。
等了最少半个时辰,门房才来叫他俩进去。王贤不禁佩服地看一眼,依旧神态自若的许知县,更佩服的是这位师伯的先见之明……进来枯坐这么久,许知县竟一口水没喝,显然早预见到这一出,为免尿急才如此。
想到这,他对许知县没怨气了。省城的县官真是难当,人家外县的正堂都是父母大老爷,省城的县官却是孙子一般,到了哪个庙里都得磕头拜菩萨。所以许知县肯带他来,已经很够意思了,怎能再奢求人家大包大揽呢?人家根本没那本事!
进去盐司同知外签押房,许知县稍候片刻,一名四五十岁,身穿绯袍的官员,终于掀帘从里间出来。
不得不说的是,这人打破了王贤对绯袍的美好感觉……当初他看周新穿着绯袍,端坐堂上,那种冷艳高贵简直要晃瞎他的眼。打那以后,王贤就对绯色官袍有些痴迷,好几次梦见自己穿着绯袍,端坐在早点摊前吃豆腐脑……那是何等拉风啊。
可是眼前这位身材又矮又胖,挺胸凸肚,一身绯色官袍裹在身上,活像个大红灯笼。一张满是赘肉的脸上,酒糟鼻子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