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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大官人-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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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生大不一样!

“这建议得到了郑藩台、虞府台的大力支持,胡阁老推脱不过,只好答应。”陈镛接着道:“几位尊长商定,命本省书生以上元为题赋诗一首,不限格也不限韵,由我等收上去共同品评。”顿一下笑道:“尊长们会挑出十名优秀者,邀其上船共赏佳节。”

“哇……”秀才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个别想象力丰富的,甚至开始幻想,自己从此青云直上,过不了几年就成了两榜进士……

“先把口水擦掉。”陈镛笑骂道:“我这是头一个通知你们,别浪费时间了,一会儿我就会回来收稿。”陈镛的父亲和李寓的父亲,是同榜及第的进士,两家也算有世谊,这点优待还是有的。

说完,他朝众人拱拱手,去往别的画舫,众秀才已经一个个咬着指头、皱着眉头、挠着狗头苦苦寻思着,竟没有起身相送的……

那边女宾也知道,这时刻对相公们的重要性,不比科举应试差多少,全都老实坐着,一点动静不敢出。银铃见哥哥醉态朦胧地坐在那里发呆,想要却陪陪他,却被那帮女人一起恶狠狠地瞪视,还同时做出噤声的动作。

林清儿揽住银铃,示意她少安毋躁,至少那帮秀才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王贤身上,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吧……

时间的快慢是相对的,对那些在边上作呆鹅状的女人来说,无比漫长,但对寻章摘句、唯恐不工的秀才来说,却如转瞬一般,陈镛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摞信封,笑问道:“诸位定有佳作了吧?”

众秀才擦着汗,干笑道:“不堪入目,不堪入目。”便将自己憋出的酸文,工整誊抄在诗笺上,然后装入信封封好口。这是为了防止被人抄去,到时候说不清。

陈慵耐心等着,却扫见有一人面前的稿子上空空如也,心说,这一定是个不会作诗的。谁知那李寓一直盯着他的目光,见陈慵看向王贤,便笑道:“还没给叔振兄介绍,这位就是作出‘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王押司。”

“哦?”陈慵眼前一亮,拱手笑道:“原来是冷面铁寒公亲封的‘江南第一吏’,久仰久仰!”

对方是举人老爷,王贤忙起身还礼。

“为何不见王押司落笔?”陈慵奇怪道。

众秀才闻言暗暗窃笑,心说他林姐姐没给提前准备呗……

“胡阁老要品评的是书生,”王贤却淡淡笑道:“在下刀笔小吏尔,岂能鱼目混珠。”

“哎,王兄弟太过自谦。”陈慵摇头笑道:“太祖还是淮右布衣呢,英雄不问出身,有才者必后来居上。”

这番话大得林清儿和银铃的好感,心说终于有个说人话的了……

“是啊。”却听李寓又接话道:“以王兄的才学,科名如探囊取物,叔振兄都这样说了,你不能再推脱了。”众秀才也纷纷劝说,给陈镛面子是一方面,更是要让王贤继续出丑。

银铃气得咬碎银牙,这帮人太可恶了,一点同乡情谊都没有,刚要大声斥责他们,却听王贤悠悠道:“那在下便献丑了。”

说完,把手一伸,边上人下意识把笔递给他,就好像是他的书童一般。

便见王贤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然后捧起纸片,吹干墨迹,装入信封,双手递给那陈镛。

朝众人抱抱拳,陈镛笑道:“各路人马,我差不多是最后一个了,诸位继续吃酒,敬候佳音吧。”说完便离开画舫,乘小艇往那楼船上去了。

陈镛一走,李寓叫人重开一桌新席,众人却已无意吃酒,那点心思全飞到高高在上的楼船上。

“子理和子玉都在杭州游学,时常参加文会诗社,见识比我们高多了,”众生员问道:“不知咱们富阳县在省里是个啥水平?”

“论起诗词来,肯定是省城的士子更好,”李琦不太自信道:“绍兴、嘉兴难分伯仲,其余地方都要差一些。咱们富阳比浙西要好,但比起杭州和二兴来,还是要逊色的。”

“这没办法,咱们县城里有什么诗人?大家不过闭门造车罢了。”众秀才道:“看来就指望子理和子玉了。”

“让我制艺还有些信心,这诗词一道么,可就非我所长了。”李寓摇头笑道:“子玉的诗却是极好的,在杭州城的名气可不小。”

“子玉快将佳作,给我们欣赏一下。”众秀才闻言催促李琦道。

李琦推脱不过,只好清清嗓子,将他所填的一《生查子》诵出来,果然赢得满堂喝彩。

那厢间,女宾桌上,刁小姐兴奋得脸蛋涨红道:“我家夫君还真是有才呢,连大名鼎鼎的鹤山先生,都说他在诗词上是一绝。”说着朝林清儿掩嘴笑道:“我说这个姐姐又该不高兴了吧……”

“妹妹这话说的。”林清儿淡淡道:“你的夫君有出息,我当然替你高兴了。”

“其实王小子也不错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姐姐跟着他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这辈子还图啥?”刁小姐笑容更盛道:“是不是,姐妹们?”

“是啊是啊。”一众女眷自然和刁小姐是一国的,帮她一起笑话林清儿这个小吏之妻道:“林妹妹将来成了富婆,可别不理睬我们这些酸秀才家的。”

“你太贱了。”林清儿俏面煞白,显然在强抑着怒气,银铃却再也忍不住,骂道:“秀才很了不起么?去年富阳县上吊死了仨,俩就是穷秀才!”

“噗……”王贤和林清儿当时就喷了,这小妮子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富阳县哪有上吊自杀的秀才?但她确实说中了,大部分秀才屡试不第、穷困潦倒的真相。

其余人的脸色就难看了,尽管他们大都是官宦子弟,将来就算屡试不中,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一步。可这死丫头一句话,却让他们的优越感荡然无存,是啊,考不中举人,秀才算个屁?有什么好得瑟的?

而且身在浙江这个死亡之组,就连李寓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杀出重围、桂榜提名,就是有信心也不敢坏人品啊!

表面的和睦被银铃撕破,船厅里陷入了尴尬的安静。唯独刁小姐要吃人似的瞪着银铃,因为她从‘你们太贱了’,联想到了‘贱人就是矫情’,刁小姐一直和文雅人打交道,讲的是骂人不带脏字。哪能受得了这种让人无地自容,毫无还手机会的攻击。她恨不得撕烂这小蹄子的嘴,但那太破坏自己的淑女形象,最后只好朝可怜的李琦发作道:“李子玉,你给他们叫的船呢?赶紧让这些俗人消失!”

“就你不俗。”银铃撇撇嘴,脆生生道:“一晚上光见你上蹿下跳、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李大哥娶了你这样的媳妇,还不如娶个大马猴呢!”

这下不光王贤和林清儿,就连几个素来看不惯刁小姐做派的秀才公母,也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我撕烂你的臭嘴!”刁小姐怒不可遏地扑上去,林清儿没想到她能动手,赶紧站起来去挡,却已然来不及。

但林清儿却低估了小银铃的敏捷,只见她倏地一窜,便闪开身子,躲到王贤的背后,刁小姐扑了个空不说,还不知怎的,猛地脚下拌蒜摔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登时鲜血崩流。

第八十三章意外

“哎哟,谁绊我?!”刁小姐摸一把脑门,见满手是鲜血,登时号啕大哭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那厢间,极其隐蔽地伸腿的王贤,在飞快收腿的同时,早就转过身去,摸着妹妹的小脑袋,一脸关切道:“她有没有伤到你?”

银铃瑟瑟地靠在哥哥身边,一脸‘惊魂未定’道:“呜呜,好可怕……”说着便哇哇大哭起来。兄妹俩心有灵犀,配合得天衣无缝,岂能让那刁小姐摔一下,就从恶人变成了苦主?

船厅里同时两个女人号啕大哭,引得相邻船上纷纷停了丝乐,人们翘首探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有人乐极生悲,掉西湖里了?

这让李寓无比尴尬,因为画舫外面高挑着‘富阳李氏’的灯笼,丢得可是他李家的人!

“都别哭了!”他低喝一声道:“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这一声骂对小银铃无所谓,她过了年才十二岁,又有一颗遗传自老娘的心。可对那刁小姐就不一样了,她可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向来自我感觉良好,这次却闹得如此狼狈,还没得到同情,反倒被人厌弃。实在无地自容,只好晕过去了事……

“我们走吧,”王贤拉着妹妹的手,先对林清儿点点头,又对众人微笑道:“感谢诸位的款待,小可难忘今宵,日后必有厚报!”

“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李寓说道:“要是押司被点中了,人却不在,岂不惹恼了老大人们。”

“老大人们岂能会跟我个小吏一般计较。”王贤淡淡笑道:“若是侥幸被叫到,烦请诸位帮着解释一下,说在下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离开舱室,谁知一出来,就见楼船上一支烟花冲天而起,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然后是几十人齐声高唱道:

“今夜上元诗会,前十名出来喽!请叫到名字的相公上船来!”

众秀才闻言呼啦一声涌出舱室,乞食小狗一样仰头巴望着,心里狂念道,‘一定要有我,一定要有我。’

热闹的湖面上刹那安静下来,只听楼船上的差役们齐声高唱道:

“第一位,慈溪郑维桓相公!”

“好!”一阵欢呼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艘挂着‘慈溪’灯笼的画舫,在船上人的欢呼声中,开始朝楼船驶去。

好半天才收回艳慕的目光,众人又听楼船上高唱道:

“第二位,杭州黄振相公!”

“好!好!好!”坐地户就是不一样,欢呼声比方才高出十倍。又一艘画舫向楼船驶去,经过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第三位,山阴县周诚相公!”

“第四位,钱塘县罗思诚相公!”

“第五位,余姚县王翰相公!”

果然如李琦所言,除了第一个宁波慈溪的秀才外,后面基本被杭州和绍兴垄断了……杭州府城由仁和钱塘二县组成,绍兴府城则由山阴和会稽二县组成。

“第六位,仁和县于谦相公!”

“吓!”银铃一直支愣着耳朵听着,闻言激动道:“是早先那个小子么?”

“安静!”却引来众秀才一起呵斥,银铃吐吐舌头,小声道:“横竖没你们啥事儿,瞎紧张干啥……”

“我们没戏,你哥哥更没戏!”一个秀才怒道。

“那可未必。”银铃撅撅鼻头,她简直讨厌死这帮秀才了。

“要是有你哥哥,我们宁可跳下船游回去!”秀才们冷笑道。

“呃……”银铃扮个鬼脸。却听她哥沉声道:“我们不妨打个赌!”

“打赌就打赌!”众秀才也彻底受够了和王贤虚与委蛇。

“要是有我,你们就一起游回去。”王贤扫他们一眼,淡淡道:“没有的话,我游回去。”

“我们这么些人,你却只一个,不公平!”

“我裸泳。”王贤露出本色道。

女眷们一阵吃吃直笑,秀才们听着,已经到了第八个,还没有富阳的,便有人沉不住气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王贤点下头,众人全都支愣起耳朵来,细听最后两位。

“第九位,於潜县周易相公!”

“还有最后一位了,”秀才们嘲讽地望着王贤道:“想必非押司莫属?”

“嗯。”王贤点点头,“把船起锚吧。”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众秀才毫无顾忌地嗤笑起来。

笑声未落,便听楼船上的差役们,高声唱出最后一个名字:

“第十位,富阳县令史王贤!”

“呃……”笑声戛然而止,一众秀才惊得合不拢嘴,女眷们更是掉了一地下巴,只有小银铃在那里又蹦又跳,欢呼道:“赢了,赢喽!”

西湖上也是一片安静,各船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令史’是书吏的尊称了,难道这第十位,竟然是一名书吏?这让自诩才高的浙江士子们,把脸往哪搁?

一片复杂难言的气氛中,富阳县的画舫向楼船驶去。

富阳画舫上的气氛,更加复杂难言。本来么,这种诗词比赛,又不真是科举,被唱名自然是莫大荣誉,可没被唱到名字,也没啥损失,是以各县士子们尚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为被取中的同乡喝彩。

但富阳县这一船上,秀才们是存心为了作弄人,才把王贤拉到船上来的。而且成功验出了他的成色,逼得他颜面扫地,得靠两个女人来护驾。

就在前一刻,所有人都瞧不起他,把他当成个笑话,谁知这一刻,他竟狠狠扇了他们的耳光,让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成了笑话!

对富阳秀才们来说,不被唱名也没啥,县城来的就是跟省城、府城的有差距嘛。但是被唱到名的是王贤,之前的嘲笑岂不成了笑话?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这,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越靠近楼船,画舫就越密集,能清楚听到临船上秀才们的议论声:“有这份才学,还当胥吏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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