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5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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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面该怎么办?”庄必肃然领命道。
“把你的人都撤回来歇着吧。”庄敬的语调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道:“不管怎样,光凭庆寿寺三个字,就值得老夫亲自出手!”
“伯父亲自出手,那肯定是手到擒来了!”庄必忙笑道。心下也松了口气,可能除了他伯父之外,这大明朝再没第二个人,吃饱了撑的活腻了,愿意去招惹那老和尚。
“滚!”庄敬不耐烦地挥挥手,把侄子撵出去,自己关起门来来回踱步,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站住脚,一把拽下墙上挂着的山川河岳图,露出里头一个瘦若病虎,三角眼、吊梢眉的怪诞老和尚,不是那姚广孝又是谁?
第七百四十六章奸细
按说在自己房间里挂一个人的画像,定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虽然被庄敬用另一幅画盖住了,不过那似乎更说他爱得深沉。只见庄敬定定望着姚广孝那双眼,双目中射出来的却是仇恨刻骨的光……
良久,只听他声音低沉道:“十二年了,也该做一个了结了……”然后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侧墙上挂着的黄历。
金陵自古就是江南的中心,自从朱元璋定都金陵,迁江浙十万富户进京居住,更是将这座城市的繁华推到了堪比宋之临安、开封,远超汉唐长安、洛阳的程度。
不管是哪一天,京城中永远是人流如织,那遍布全城的街市中,更是行人摩肩接踵,店牌招幌如林,细细一看,什么‘布店发兑’、‘涌和布庄’、‘网巾发客’、‘鞋靴老店’、‘弓箭盔缨’、‘极品官带’、‘名茶发客’、‘发兑官燕’、‘枣庄’、‘古今字画’、‘阳宅地理’、‘浴堂’等等招牌,可谓三百六十行,应有尽有。
只是往日里一片物宝天华、百姓安乐的祥和气氛,如今变得略略有些怪异……虽然店铺照常开,生意照常做,老百姓也依然该干啥干啥,但不论商人百姓,还是巡捕官差的脸上,都带着紧张担忧的神情。人和人见面除了简单的寒暄和买卖之外,竟不敢有一句闲谈。真点有‘道路以目’的意思。
这是因为从徐真人被劫持以来,京城便进入了戒严状态,只要官府怀疑你‘形迹可疑’就可以直接逮捕。后来徐真人平安归来,老百姓以为这下终于可以解脱了,孰料戒严非但没有解除,反而有越来越严的趋势,原先是‘形迹可疑’者要遭殃,现在‘言谈可疑’者也要遭殃了……
眼见着身边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直接被官差抓走,再也没被放回来,百姓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敢老老实实吃饭、睡觉、做事,再不敢议论这京城正发生着什么大变,将要发生什么巨变!
结果这大明京城金陵真成了一副只见其形、不闻其声的‘清明上河图’。就好比这家坐了不少食客的面食坛子,往日里必然人声鼎沸,多话者高谈阔论,众人或是附和或是帮腔或是反对,或是一边吃饭一边听热闹。现在一个个却都自顾自地低着头吃面,就算是说话也是使劲压低声音,尽量不让第三个人听到。
这时,一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走进来,众人只是抬头看了看他,便低头吃面不再理会。算命先生捡了角落一张空桌坐下,要了一壶茶,一碗雪菜面,一碟小凉菜,便在那里闭目养神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算命先生似乎以为是店家上菜,睁开眼刚要开口,却见是个戴着斗笠、踏着芒鞋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请问可以坐么?”小和尚轻声道。
算命先生看看他,顿一下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一副我们不是很熟的样子。
小和尚也不在意,摘下斗笠在他旁边坐下,向店家只点了一杯茶一碗素面,便坐在那里对着茶杯发呆。等到面来了,两人便都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面来。
远远看过去,两人好像各吃各的,毫无关系。但若贴到两人面前,便会发现他们的嘴唇翕动间,除了在吃面,还在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在说着话……
“寺里来了个人。”小和尚轻声道:“好像是那个王贤。”
“你确定?”算命先生激动难以抑制,不小心一抖手,就把面汤溅到了衣襟上。店家赶忙过来想帮他收拾,算命先生却眉头一簇,把手一摆。那店家竟被这峥嵘偶露的可怕气场,一下给吓成了木桩子。
目光在摊子上扫过,见食客们都在低头吃面,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算命先生便不再管他们,转向小和尚,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错。”
“应该没错,”小和尚小声道:“那人是中秋节那天来寺里的,之前我也见过他两次,心慈心严和他都很熟,管他叫‘师弟’。对了,还有那天他来时,正好是早饭时间,是他给老和尚送的饭。”
“唔。”算命先生沉吟片刻道:“这只能说明这人肯定和老和尚有关系,但老和尚的徒弟不少……”说着目光刹那间有些迷离道:“其中还俗的也不少。”
“哦,还有个证据,就是寺里那个蒙古来的小和尚一念,见了他便跟他打了一架,回头他却把一念从戒律堂保了出来。”小和尚轻声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一念从戒律堂出来,就转了性,不光开始叫他师傅,还搬到他房中,与他同吃同住,帮他跑腿打杂……”
小和尚在那里事无巨细、絮絮叨叨,算命先生却已经确定了,庆寿寺里那个人就是王贤!因为他知道那一念和尚,就是王贤从漠北带回来的马哈木的孙子也先,两人正是师徒关系!
“然后老和尚就让他住下了?”算命先生着紧地问道:“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我就不知道了,心严和尚太可怕了,谁敢乱打听老和尚的事儿,直接就被打死了。”小和尚摇头道:“我只知道他见了老和尚之后,就被剃度为僧了……”
“噗……”算命先生一口水喷出来,两眼瞪得溜圆。他万万没想到,王贤竟然落发为僧了……想到那个飞扬跋扈的年轻人,被剃光了满头黑发,成了个跟眼前和尚一样的小秃驴,算命先生倍感错愕之后,又险些笑破肚子。
“还有……老和尚让他修闭口禅。”小和尚小声道:“说只要他说一句话,就和他断绝关系、赶出寺去。”
“啊哈。”算命先生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这才对嘛,我说老和尚怎么会转了性。”他对王贤和道衍都十分了解,猜到应该是前者死皮赖脸想留下来,后者碍于师徒名分,不好直接把他撵出去,就以要先剃度才能留下来为条件,想要把他吓跑。这招是很狠毒的,因为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丝一毫不得损毁’,王贤却更狠,竟真就剃了……只是以为这样就能让老和尚没办法,就太傻太天真了,老和尚随随便便一招‘闭口禅’,就把他变成了哑巴,不让他再跟自己废话,也不让他打着自己的旗号去说服别人。
“他和顾兴祖见了面?”算命先生低声问道。
“见过。”小和尚点点头道:“那天和顾兴祖一起来的,还有英国公的弟弟张輗。”
“他还见过谁?”算命先生道。
“再只见过一次人,就是他刚来的第二天,”小和尚小声道:“不过我当时在后面劈柴,并没见到。只是晚上听心慈和心严在那里训斥他,说再见人就把他撵出去,才知道他白天见了人。”说着叹口气道:“寺里的和尚都十分警惕,我也不敢打听……”
“嗯。”对此算命先生倒不在意,庆寿寺里一天也没有三五个香客,只要自己查一查那天,都有谁进了庆寿寺就行。“那北镇抚司十分厉害,为免打草惊蛇,你回去不要轻举妄动,只要那人不离开庆寿寺,就不要再出来了。”
“是。”小和尚点点头。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算命先生摸出几个铜板,扔到桌子上,便拿起‘铁口直断’的幌子,飘然离开了。
不说那小和尚继续吃面,单说算命先生离开面摊子,便在街上走街串巷招揽生意。无奈这时候大部分人都不愿多事,生意能清淡出鸟来,算命先生转来转去也没人问津,最后转着转着连自己都消失了……
那算命先生进了一座不引人注目的小院,一进门,一柄寒光闪闪宝剑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算命先生显然知道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丝毫不慌,只是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哼!”宝剑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豹头环眼的年轻人,一脸憎恨道:“狗贼,你也配称客人!”
“继宗,不得无礼!”一个与年轻人样貌相仿,但更威严沉稳的中年人出声呵斥道:“还不快快向庄大人道歉!”
“三叔我不!”那叫继宗的青年倔强的昂起头。“这个畜……”
“混账!”众人也不见那中年人什么动作,就感觉眼前一花,那继宗胸口便吃了他重重一脚,打横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登时尘土飞扬,落在地上时已经昏过去。
“哎呀呀,常将军这是何必呢。”算命先生自然是庄敬庄夫子,这会儿却假惺惺装起了好人,“年轻人不懂事,说说就好了,也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
“那可不是。我们主人的性命系于先生,万万冲撞不得!在下管教不严,真是万分抱歉。”说完竟真朝对方深深一揖。
庄敬赶忙躲开,口中连称不敢。
第七百四十七章别无选择
小院中。
面对那中年人的大礼,本来盛气而来的庄夫子,竟情不自禁地避让了,口中连道:“使不得,常将军的大礼,天下无人能受。”
“言重了。”那中年人常将军闻言一叹,神情黯然道:“某家现在不姓常了,你还是叫我无名吧。”
“哎,也好……”庄敬点点头道:“省得给将军招祸。”
这常将军便是开平王常遇春的三子,当世第一高手常森!
可以说,朱元璋的天下,就是靠两个人打下来的,一者是中山王徐达,二者便是开平王常遇春。常遇春虽然天不假年,没有享受到立国后的荣华富贵,但朱元璋没有忘记他的功劳,不仅让他的长子常茂继承了他开国公爵的爵位,还将他的女儿立为了太子妃……虽然这位常妃不是诞下朱允炆的亲妈,却是他宗法上不折不扣的嫡母。
所以常氏既是开国元勋,又是皇亲国戚,当年的荣宠盖绝天下。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后,作为皇帝的娘舅家,常家别无选择地站在了朱棣的对立面。
常遇春一共三个儿子,长子郑国公常茂已经在西南战死。常茂早逝无子,承袭爵位的是他的二弟开国公常升。朱棣大军杀来时,常升与魏国公徐辉祖迎战于浦子口,结果兵败身亡。
三子常森没有像大哥二哥一样,学到父亲的兵法,武艺却是兄弟三个中最高的,当时一直坐镇宫禁,防备朱棣派刺客刺杀建文。后来李景隆和谷王打开城门,迎朱棣大军入城,建文帝放火烧宫,便是他和另外几十名忠臣护送着逃离京城的。之后常升陪着建文亡命天涯十几年,要是没有他和其他忠臣的拼死保护,建文帝不知道要死几百回了……
什么是天地正气?这样的忠义之臣就是天地正气。哪怕庄敬再以胜利者自居,都会情不自禁地对他保持敬意。
只是敬意归敬意,胜利者终究还是胜利者……待常森直起身子,庄敬便淡淡道:“这么说,将军是答应了?”
“哎……”常森艰难地点点头道:“我答应了。”说着看向庄敬道:“那我们的条件呢?”
“我家主人的意思,只能答应你们第一条。而且就算第一条,也只答应你们可以和建文见面,但不能随侍。且只能三日一见,每次一人和他见面,时间不超过盏茶工夫,而且必须有我们的人在场。”庄敬面色渐渐变得冷漠道。
“这……”常森嘴角抽动一下,沉声道:“也太仗势欺人了吧?”
“确实是仗势欺人了。”庄敬点点头道:“不过既然优势在我们这边,也没什么好说的。”
“未必!”常森身后一个身材雄壮,脸上一道可怖的刀疤的中年人怒道:“大不了我们把这件事捅出去,大家同归于尽!”
“好啊。”庄敬却一点不怕,轻蔑地一笑道:“可惜你们根本不敢,因为你们太在乎建文的性命了……”他颇有禅意道:“世上事就是这样,谁更在乎,谁就受制于人。反正我是不如你们在乎的。只要你们没意见,我这就可以走。”
庄敬说着将手中的幡潇洒一卷,转身就要离开。常森忙把他喊住道:“留步!”
“没必要了。”庄敬摇摇头道:“我给你们最后半天时间,明天早晨我会派人来,你们要是还没走,就当你们同意了,他们会接你们去见那人。要是不同意,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说着叹口气道:“不管聪明还是蠢材,都是真正的忠义之士,我也不想看到你们死在这里……”
说完庄敬翩然离去,只留下院子里几个呆若木鸡的建文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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