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5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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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听着那惊心动魄的故事,也先全然入神了,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顾再兴到了适婚的年纪,家里给他说了好多亲事,他都一概不同意。因为对这孩子感觉有亏欠,他爷爷也就由着他,没有逼得太紧。”时万道:“其实顾再兴念念不忘的,还是那被送入教坊司的董家小姐。他觉着既然董家在自己家遭难时没解除婚约,现在董家遭了大难,他也不应该放弃董小姐。但董小姐是逆贼之后,被钦命入教坊司的,谁也不能赎买。”
“教坊司是个什么东西?”也先小声问道。
“听着就行了。”王贤瞪他一眼,也先缩缩脖子,小声嘟囔道:“反正肯定不会是好地方……”
“当时的朝野气氛十分恐怖,文武官员动辄家破人亡,无不人人自危,他祖父又在靖难中,采取一副不合作的态度,虽然被封侯,但并不安稳。所以顾成也不敢乱来。”时万接着道:“好在董小姐色艺双绝,又年纪尚幼,教坊司的人并未立即让她开脸,只是以清倌儿的身份卖艺,也赚得盆满钵满。这就让顾再兴有时间把她救出火坑,后来顾再兴花了好大力气,撒了不知多少银子,终于打通了门路,要设法将她救出火坑。谁知道就在准备行动的前夕,一个叫张乙的湖州商人,说要谈一桩大生意,花重金求董小姐赏脸出游。”
“商人们附庸风雅,在谈生意的时候,请名妓从旁唱曲助兴,实在是秦淮河边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董小姐本不想再出去,但老鸨子软磨硬泡,她心一软,就答应了,结果再也没回来,据说是被张乙奸杀在湖上了。”时万道:“后来只找到一具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女尸,老鸨子去认尸,一口咬定了就是董小姐。再后来在顾公子的施压下,应天府把张乙捉拿归案,谁知案子又转给了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很快便以证据不足为由,将张乙无罪开释。张乙得意洋洋,与一帮狐朋狗友在秦淮河畔吃酒庆贺脱厄时,顾公子突然冲出来,当场手刃了张乙。在场宾客里,就有锦衣卫的人,回过神来,赶紧把顾公子给抓起来,直接送到北镇抚司。后来北镇抚司把这案子报到皇上那儿,就成了争风吃醋,皇上正在气头上,就下旨严惩,结果判了他斩监候……”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们能打探的这么详细,实在难得。”王贤不禁要对六处的能耐刮目相看了。“但如何保证真实性?”
“嘿嘿,现在北镇抚司是咱们的天下。”时万笑道:“当时审案的人还在,咱们一敲打,就什么都说了。”
“北镇抚司为什么要插手这个案子?”王贤微微皱眉,他感到了阴谋的气息。
“因为那张乙,根本就是锦衣卫的密探。”时万道:“北镇抚司担心三木之下,他露了馅,才给应天府施压,把案子接了过去。当时锦衣卫的气焰,可比今天还要凶多了。那顾公子敢杀锦衣卫的密探,纪纲自然也要把他干掉,才能显出锦衣卫的不可侵犯。”
“那张乙为什么要冒充富商,去伤害董小姐?”王贤又问道。
第七百三十九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张乙这个富商不是假的。”时万道:“当时为了避免被锦衣卫迫害,人人争相加入锦衣卫,不少官员都作了锦衣卫的密探,何况一个商人了。但张乙当时去接近董小姐,却是奉了上峰的命。”
“有人要搞顾公子?”王贤轻声问道。
“顾公子算什么,要搞的是顾成。”时万道:“当时解缙倒台,太子殿下这边被汉王反攻倒算。顾成和太子在北平时结下了友谊,后来虽然没表态,但从不和汉王一伙人掺和,自然也被视为太子一党。他们便想通过搞顾再兴,把顾成给废掉。”
“这样说来,他们确实成功了。”王贤双目微眯,目光却好似不经意地在时万身上扫过。
“是。因为他孙子的缘故,顾成的左军都督是当不成了,京城也待不下了,被皇上再次发派到贵州去。”时万道:“不过皇上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把左军都督府交给顾成的儿子顾勇来管。当时顾成被俘,被皇上送到北平,顾勇是跟在他父亲身边的。跟他父亲的消极不同,顾勇积极向当时还是世子的太子殿下靠近,帮他出谋划策,练兵整军,和太子的交情之深厚,远在其父之上。”
“这个我倒是有印象,听说顾成死后,本该顾勇来嗣爵的,但因为汉王和赵王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爵位竟然越过顾勇,落在了顾兴祖头上。”王贤道。
“是这样的。”时万点头道:“顾兴祖因为父亲之死,一直很怨恨他的祖父,和二叔的关系也不好。跟太子这边更没有什么交情。汉王帮他当上侯爵,又帮他当上都督,他自然感恩戴德,顾家自然也成了汉王的拥趸。”
“还真是好算计呢。”王贤不禁点头道:“你了解得这么详细,不会是告诉我,是你们把顾再兴给劫了吧?”
“这……”时万讪讪道:“大人还真是厉害呢。”
“不厉害,怎么镇得住你们这群妖魔鬼怪?”王贤高深莫测地淡然一笑道:“说说吧,你们是怎么把顾大公子搞到手的?”
“是这样的……”时万刚要跟王贤交代,却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跟大人汇报顾大公子还活着这茬,不禁吃惊地问道:“大人怎么知道顾、顾大公子还活着?”
“我自然是有办法知道的。”王贤却不肯正面回答,语气中满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还有对他们大胆行为的不置可否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是。”见自己的故弄玄虚惹得大人不快了,时万赶忙将情况原原本本交代清楚道:“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没注意到顾大公子这条线,只是审问当时参与办案的人员时,听他们说起好像当时之所以选择对董小姐下手,打击顾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有人垂涎董家小姐的美色。据说董小姐当时艳绝秦淮河,梳拢她的价码到了十万两银子……”
“你又跑题了。”王贤皱眉道:“这么说,董小姐很可能没死?”
“小邓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董小姐那样的美人,是男子都不忍心伤害的。当时那具女尸面目全非,很可能是对方李代桃僵,把正主金屋藏娇了。”时万忙道。
“什么人垂涎董家小姐?不是张乙吧?”王贤沉声道。
“不是,张乙只是个办事的。不过这种事关系重大,是以那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打董小姐的主意。”时万忙道:“不过这种事也不难查,只要调阅一下以前的卷宗,看看那张乙是谁的手下就成。经过调查,本处发现张乙的上司叫庄敬……”
“庄敬?”王贤也吃了一惊道:“庄夫子道貌岸然,原来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这也好理解,物以类聚么。”时万笑道:“纪纲那种人身边,能有好人么?”
王贤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偷之王,和未来俘虏大明皇帝的鞑虏之王,翻了翻白眼。
“大人我不是说您……”时万情知自己说错话,赶忙改口。
“行了,说正事儿,僧人们快下课了。”
王贤微微一皱眉,时万赶忙接着道:“好在庄敬也是在我们重点监视之列,大人不是我们夸口,就连他姓庄的今早晨拉了什么颜色的屎,我们都一清二楚……”
“那他今早拉的是什么颜色的?”也先问道。
“他今早拉的……呃……”时万无奈道:“我就是这么一比。”说着只好改口道:“至少他庄敬有几个窝,窝里有几个人,我们是一清二楚的。属下拿到董小姐昔日的画像,暗中查找了一番,真就发现在他城外的一处庄园中,有个女子酷似董小姐的样子,只是年纪大了不少……”
“废话,都过去九年了。”也先小声吐槽道。
“属下心说管她是不是了,趁着庄敬不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便把那小娘子偷了出来。”时万语调谦虚,神情却十分骄傲道。
“吓,偷人?”也先瞪大眼道。
“当然,在我圣手门徒眼中,一切皆可偷。”时万笑眯眯打量着也先道:“怎么样,小子,我看你骨骼清奇,手长脚长,要不要加入我们圣手门,传给你三招两式,保准你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我师傅答应就成。”也先笑嘻嘻道。
“你师傅是……”时万问道。
“我。”王贤黑着脸道:“行啊,挖墙脚挖到我头上来了!”
“不敢不敢,属下开玩笑的。”王贤一拉脸,比什么都管用,时万忙回到正题道:“把那小娘子偷出来,小邓就开始审问,起初小娘子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但小邓说,可以帮她见到顾大公子,她一下就崩溃了,承认自己就是董家小姐。”
“顾大公子不是判了斩监候了么?”也先小声问道。
“我们盯着……张二公子呢。”时万看看王贤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敢接着道:“发现张二公子把家丁派出去到处盯梢,大部分盯的是那些朝中大员,唯独有一路,居然在城南四十里的顾家庄常驻。那里能有什么人值得盯的?后来又从刑部卷宗中查到,顾大公子是瘐死的,小邓便猜测,顾大公子只是诈死,真身就藏在这顾家庄中。”
“唔。”王贤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便夜里偷偷摸进顾家庄,那个庄子真是不简单,竟然摆的是八卦迷魂阵,头天进去差点没把属下绕晕在里头,不过还是让属下找到顾大公子的住处了。顾大公子长得跟镇远侯像极了,我一眼就认出保准是他,错不了……”时万道:“差不多就在第二天,那边董小姐也有消息了,属下又马不停蹄跑去,把董小姐偷了出来。”
“好吧,你功劳不小。”王贤这才露出笑容道:“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先谢过大人了。”时万登时眉开眼笑道:“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属下再探顾家庄,见到了顾大公子,他发现我刚要出声示警,我把董家小姐给我的扇坠一亮,他立马就乖乖听话,跟我一起离开了那庄子。”说着笑嘻嘻道:“顾大少和董小姐这对苦命鸳鸯见面的场面,真是让我这个老贼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实在太感人了。”
“还真是造化弄人。”王贤也被这对男女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惨爱情震撼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现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发现丢了哥哥,镇远侯着急坏了,认定顾再兴是被绑架的。”时万笑道:“咱虽然能把弱柳似的顾小姐偷出来,还真没那个本事把顶她三个沉的顾大少,从戒备森严的顾家庄偷出来。镇远侯想破头也想不到,他大哥是自己走出来的,哈哈……”
时万说着说着,发现大人又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知道自己又跑题了,忙干咳一声道:“后来张二公子去了,跟镇远侯强烈推荐咱们北镇抚司来找人,镇远侯也是昏了头,竟答应给咱们一天时间。”说到这,他又笑嘻嘻道:“哪知道人就在咱们手里,别说一天,一个时辰都能给他送回去。”
“唔。”王贤点点头,赞许道:“这次你们确实立了大功,带话回去给吴为他们,大原则他们都知道。后面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就成,我省得操心了。”
“是,大人。”时万就喜欢王贤这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选定了人,就放手让手下干,不会横加干涉。
“去吧。”王贤挥下手,时万躬身行礼,悄然退出,消失在黑夜里。
“师傅。”待时万离开,也先小声问道:“您早就知道顾大公子没死?”
“我哪知道,又不是神仙?”王贤翻翻白眼道。
“那您怎么敢一口咬定……”也先这下糊涂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王贤淡淡道:“要是手里没有顾大公子这个人,时万絮絮叨叨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莫非真以为我剃了光头就不是大人了?”
“原来师傅是诈他呢。”也先恍然道。
“这怎么能叫诈呢?”王贤却不同意道:“这是智慧。”
“好吧,智慧……”也先吐吐舌头道:“师傅你这么放权,不担心他们会乱来?”
“担心。”王贤笑笑,也不嘴硬道。
“那你还……”也先不解问道。
“凡事要权衡利弊。”王贤淡淡道:“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在衙门坐镇,不放权他们就什么也做不了,肯定要坏事儿。放权的话,他们也许做得糟糕,但也可能会做得很好。”说着微微闭目道:“事实证明,别人未必比你差,甚至会比你做得更好……”
【本卷终】
第九卷剥蟹听涛图
第七百四十章柳翠楼上
张輗还从没觉着,原来一天的时间可以如此漫长。起先他想在柳翠楼喝着花酒等一天。但挨到次日过午,他发现这种情况下,多好喝的花酒都是种煎熬。
看着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张二公子,如烟姑娘以手支额道:“我的爷,您坐下歇会成么?奴家看着都眼晕。”
“我心里还晕呢。”才半天时间,张輗居然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