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4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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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身影交错时,朱高煦突然厉声道:“朱高炽,你还有人性么?!”
“二弟,”朱高炽微微皱眉道:“为兄怎么就没人性了?”
“有人性你能那样搞自己的侄子和弟妹?”朱高煦压低声音,双目喷火道:“还故意让父皇看到,你还算人么?!”
“你说什么呢?”朱高炽登时沉下脸来,胖脸上怒气勃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岂能做出那种事?!”太子殿下点点头、强抑住怒气:“二弟,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发生这种事呢,谁也不希望看到,但既然发生了……”
“看看,明明就知情吧,刚才还装作不知道的。”朱高煦一脸讥讽道:“就当不是你干的,自己家里出了这种丑事,你这个当大伯的还能笑得出来,说你不是人还冤枉你怎得!”
“我之所以装作不知道的,是不想让丑事外扬!”朱高炽愤怒地哆嗦着腮帮子,“出了这种事,你让我怎么问你?你还嫌不够丢人就继续吵吵啊?弄得满城皆知你就高兴了?!”
“你……”太子一番话说得汉王无言以对,咬牙切齿了一番,方黑下脸道:“别在这儿装成局外人了,今日受你的奇耻大辱,来日必将加倍奉还!你就等着吧!”说完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朱高炽险些被汉王那一袖子抽个趔趄,得亏左右忙把他扶住,太子殿下养气功夫再好,面色也很不好看。好一会儿才定定神,整整衣冠,亲自与守门的道姑说话,道姑对太子殿下十分恭敬,不过还是拦了他的大驾。
太子并不意外,让左右将一些滋补的药品奉上,又让道姑带话问安,便离开了天香庵,打道回府。
回到太子府时,朱高炽听闻杨士奇和薛居正来了,便让人请他们到书房,自己更衣之后,也在朱瞻埈的搀扶下,到书房与两人相见。
“殿下,听说徐真人安全回来了。”两人一见朱高炽,都起身恭喜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这夸得好,把徐妙锦和太子都夸上了。
“呵呵,是啊,孤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朱高炽勉强地笑笑,摆摆手道:“二位都请坐……”
杨士奇和薛居正本来都望着太子,满以为可以君臣共喜,却发现太子殿下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兴奋,而是有些精神不振地落座。两人都有些诧异,便安静地坐下,等朱高炽开口。
朱高炽揉着太阳穴,感觉脑袋不那么昏沉了,才发现二人不说话了,他忙放下手,“抱歉二位,忽然有些头疼,你们有什么事?”
“殿下,京城已经戒严半个月,给百姓的生活造成极大的不便。”薛居正看杨士奇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先道:“如今真人已经平安归来,是不是意味着危机可以告一段落,能解除戒严了呢?”
“唔。”朱高炽颔首道:“我觉着可以,杨师傅意下如何?”
“臣也是这个意思。”杨士奇忙点头道。京城戒严名义上是为了防止徐妙锦、朱瞻圻、赵王妃被掳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但在具体执行中,已经演变为汉王的人控制京城防务、纪纲的人趁机扩大势力的行动,文官们自然巴不得赶紧解除戒严。
“那就解除吧。”朱高炽点点头,却又自嘲地笑道:“只是不知道,多少人会遵孤这道令旨……”
杨薛二人听了太子这话,俱是心神一震,不过两人所想的却不尽相同。薛居正想的是,局势居然败坏若斯,真的政令不出太子府了么?杨士奇惊讶的是太子的态度——这跟太子一贯的强调兄友弟恭、兄弟怡怡的作风,着实大相径庭啊!
莫非太子下定决心了?杨士奇的目光登时凝重起来。
朱高炽像是察觉到自己失言,忙笑道:“我这头昏沉的很,说了什么胡话你们别当真。薛府尹,解除戒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是,为臣告退。”薛居正自然知道太子这是送客了,便起身告退。
“埈儿,代我送送薛大人。”朱高炽点点头,吩咐二儿子道。
“是,父亲。”朱瞻埈应下,陪着薛居正出去。
薛居正和朱瞻埈一走,书房中只剩下太子和杨士奇。
杨士奇与太子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十分一般。两人之间并无私交,逢年过节杨士奇也从不登太子府的门,与其余曾在东宫讲过学的大学士截然不同,不过不这样,永乐皇帝也不会每次出巡,都让他留下来辅佐并监视太子。
但其实,那只是杨士奇为官做人,都异常谨慎罢了。这跟他的经历有关……跟那些年纪轻轻就中进士、点翰林、意气风发、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的同僚不同,杨士奇的人生十分坎坷,他出生在兵荒马乱的元朝末年,生下来就面对饥荒和战乱,一岁没了父亲,后来随着母亲改嫁,有了个后爹。
他的继父严厉高傲,从来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这一点,即便当时才五六岁,杨士奇也能清晰感觉得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去惹祸,以免给自己和母亲带来麻烦。
不过再苦再难,杨士奇都没放弃读书。因为只有读书才能考取功名,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而且他的天资确实很高,十五岁就考取了秀才。只是读书实在是个花钱的事情,由于家境贫困,他不得不中断学业,去乡村私塾当老师。不过那是国朝初年,人才奇缺,朝廷不得不在秀才中直接选拔官员,杨士奇也因此得以在县里做了个训导。虽然是不入流的官职,但怎么说也是个官了。
可惜不久之后,他竟然不小心把学印丢了,在这个年代,当官的丢失印信可是重罪,又恰逢朱元璋杀人如麻的年代,杨士奇一害怕,竟弃官逃跑了……
之后他流落江湖十几年,有家不敢回,到处东躲西藏,直到建文改元、大赦天下,才摆脱了囚犯的身份……不过四处漂泊也不是全无好处,他凭着深厚的学养,结识了不少文人名宿。
后来建文二年,朱允炆召集天下儒生,撰写《太祖实录》,三十六岁的杨士奇也因为史学功底扎实,被保举为编撰,彻底上岸洗白。之后因为学养深厚、人品贵重,得到了《太祖实录》总裁官方孝孺的赏识,居然一举提拔他为副总裁!
虽然这个副总裁没有品级,但却意味着他得到文官们的承认,接纳他作为他们的一份子,而且位于很高的层级,这才终于算是熬出了头。
第七百零二章杨士奇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磨难是最宝贵的财富。
因为有了幼年丧父、寄人篱下、落拓江湖的前半生,人到中年才步入官场的杨士奇,才会比别的官员更加老成持重,谨言慎行,总能在危机到来之前就避开,化不利的局面为有利——到了永乐朝,他竟然没有受到方孝孺的牵连,还与解缙等人一起被任命为大明朝首任内阁的七名大学士之一,成为了朝廷重臣!
尽管被称为解缙之后,大明朝最聪明的人,但杨士奇和解缙完全不同,就好比这场旷日持久的嫡位之争,他和解缙都拥护朱高炽,但解缙十分高调,唯恐天下不知道他是保太子的,最终惹来杀身之祸。杨士奇就谨慎得多,他是太子的忠实拥护者不假,平日里却谨言慎行,根本不表现出来。虽然精于权谋诡计,却从不出风头,把表现的机会都留给别人,平时绝不跟太子来往,所以才会得到皇帝的信任……
好比去年的东宫迎驾事件,东宫辅臣一股脑下狱被关到现在,杨士奇却只在诏狱里睡了一晚,便被特旨开释,官复原职。转过年来皇帝北巡,他又一次被任命为留守大臣、辅佐太子,依然深受皇帝信任。
杨士奇虽然是如假包换的太子党,但他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在别的文官争着抢着向太子表忠心的时候,他却跟太子保持距离,一心侍奉皇帝。这样皇帝对他十分信任后,自然会在出巡的时候,将辅佐监视太子的任务,交到他的肩上。这时他便可名正言顺地与太子接触,而因为他深受皇帝的信任,对太子的价值和作用,远比那些部堂高官还大,太子自然对他格外看重。所谓后发而先至,就是这个道理。
通常来讲,两面讨好的结果,就是两面都讨不到好,但在杨士奇这种牛人这里,却可以左右逢源,两面都把他看成好人。比王贤那种到处得罪人的玩法,要高明出不知多少。
而且杨士奇也不是一味的左右逢源,他总会在关键时刻给太子巧妙而隐蔽的帮助,多次在皇帝就要对太子下手之际,出言替朱高炽消弭灾祸于无形,让太子铭感五内,无比尊敬、无比信任。
“殿下到底为何事忧愁?”杨士奇问道。
此刻书房中只有君臣二人,朱高炽自然不再掩饰,苦着脸道:“方才孤去探望小姨,结果碰上了汉王。”
“哦……”杨士奇轻声问道:“汉王什么表现?”
“比想象的还要气愤。”朱高炽道:“就差当场把孤大卸八块了。”说着一脸忧虑道:“他最后扬言,要十倍报复,我看不只是气话。”
“是……”杨士奇点点头,沉声道:“当皇上看到朱瞻圻和赵王妃的那一刻起,双方就只有不死不休了。”
“哎,仲德的人实在胆大包天。”朱高炽叹气道:“虽然是他们不义在先,但怎么说瞻圻和木氏也是天家中人,不该如此糟蹋……”说完又觉着这话有些当了婊子立牌坊,忙又补充道:“当然,孤的小姨更不能被糟蹋……哎,为了争权夺利乱成这样,天家的颜面何存?”
太子虽然说得颠三倒四,杨士奇却能明白他复杂的心情,一来,他痛恨对方拿徐妙锦做文章,继而加害自己,对能以牙还牙觉着很解气;但二来,太子又觉着,王贤的属下做得过分了,伤害到了皇家的颜面,心情十分的矛盾。
敏锐把握到矛盾所在,杨士奇便轻声道:“这件事能不能处理得更妥帖呢?”
“不能。”太子摇摇头道:“若是当时船上没人,或是什么不相干的人,皇上必然会知道是我们的人把王贤和我小姨救走了,依然会有不好的联想。”
“这不就结了,事有从权,他不仁我不义,也没什么好说的。”杨士奇道:“只是北镇抚司行事确实邪门,眼下正好对付纪纲他们,等将来大局已定,还是要严加管教的。”杨士奇的用心颇为不善,他知道如今的局面必须要靠王贤的人来对付,但也埋下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伏笔。
“师傅说的是。”太子深以为然道:“这件事多说无益,就不提了。只是这样一来,我和两个弟弟,便再无寰转的余地了。”
“恕臣直言,恐怕这正是王仲德他们想看到的。”杨士奇幽幽道:“上次钞法案,殿下叫停了他们的行动,他的人就很不甘心,后来他和徐真人被俘虏,在北镇抚司上下看来,正是打虎不死、反受其害的恶果,难免有推动殿下彻底下定决心的企图。”
这话就诛心了,听得太子一愣一愣的,半晌方道:“不至于吧?”
“也许是臣多心了,只是北镇抚司的行事,让臣感觉和纪纲别无二致,才有所担忧。”杨士奇缓缓道:“总之殿下不要太过放纵他们,以免一个纪纲倒下,另一个纪纲又起来了。”
“孤……知道杨师傅是为社稷考虑。”朱高炽想一想道:“不过仲德不会是纪纲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杨士奇知道,以太子对王贤的信任,想给他上眼药,不是一次两次能奏效的,便见好就收道:“殿下心里有数是最好。”
“嗯。”朱高炽打住这个话题,闭目好一阵才开口道:“孤这个太子,处境其实尴尬得很,我那两个弟弟怎么折腾,父皇都睁一眼闭一眼,我若是有什么举动,就是容不下他们,必遭重罚……”
“殿下说的是。”杨士奇点点头道:“不过汉王现在闹得确实太过分,臣想皇上也不会一直容忍下去。”
“父皇真要动他们,总会有旨意。没有旨意,便是还没有下决心。”朱高炽沉吟道:“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殿下所言极是。”杨士奇顺着太子的话说道:“臣总有个感觉,这几个月来,京里闹成这样,皇上不会不知道,以皇上的性子,也不会真的不闻不问,可能只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定然有好些颗人头落地。”顿一下道:“以臣对皇上的了解,陛下八成是在冷眼旁观,看殿下兄弟俩,还有纪纲王贤,能闹成什么样。等牛鬼蛇神都现了形,才会一网打尽。”
“应该是这样。”太子点点头,深以为然。
“所以臣以为,当下的情况,还是‘后发则制人,先发则很可能受制于人’。”杨士奇沉声道。
“那我们继续按兵不动?”太子看着杨士奇。
“不是按兵不动,是后发制人,后发也是要发动的……”杨士奇缓缓道:“殿下忘了我们早先说的掌故了?”
“你是说……郑伯克段?”太子恍然道。
“对,郑庄公想不想杀公叔段这个弟弟?显然是想的。”杨士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