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3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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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同意本官的说法了?”王贤终于笑道。
“同意。”庄敬这个无奈呐,显眼只要自己不答应,王贤就会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但他不愧是老牌讼师,发现自己还没开始就被打压得气势全无、心浮气躁,忙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道:“开始吧。”
“你早同意就不用拖这么久了。”王贤把责任全推到庄敬身上,然后一挥手道:“你先到月台等候传唤。”
“大人还没问呢……”庄敬登时傻眼了,感情之前都是耍猴呢。
“本官如何问案,还需要你来教么?”王贤睥睨他一眼道:“本官尚未传唤,你就迫不及待上堂作甚?”
“被告张狗子已经不能说话了。”庄敬道:“按律可以由讼师陪同。”
“那也得等本官确认之后,传你才能上堂。”王贤一拍惊堂木道:“你是要滚下去还是被轰下去!”
“……”庄敬无语,只得先退到月台上去。临下去时,他看到纪都督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不禁暗暗叹息,还是小觑了这姓王的小子,实在是比浸淫刑名几十年的老油条还难对付。
待庄敬下去,王贤这才一拍惊堂木道:“传被告李春上堂。”
“大人,被告怎么又成李春了?”庄敬发现王贤之前传张狗子是虚晃一枪,不禁有些担心,在大堂外就抗议起来。
“念你是状师,这次就先罢了,”王贤冷冷道:“再敢聒噪,掌嘴撵出衙门!”
“……”庄敬知道他说到做到,只好把嘴闭上。
这时李春被带上来,打那天被软禁开始,他这还是第一次走出禁闭室,身上还穿着官服,官帽却不知去了哪里。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不说,且须发蓬乱,神情憔悴,一看到纪纲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扑通跪下去,泣不成声道:“大都督为孩儿做主啊!”
纪纲看他这副惨状,也是好生气愤,但再看看踞坐堂上的王贤,还是硬生生憋住道:“本座是来旁听的,你要跟王镇抚有一说一……”见李春脸都绿了,他才补充一句道:“放心,有本座在,谁也冤枉不了你。”
“是。”李春这才爬起来,朝王贤勉强一抱拳,怨念深重地等他发问。
王贤瞥他一眼道:“堂下何人?”
“你不认识么?”李春愤懑道。
王贤啪地一拍惊堂木道:“尔敢藐视公堂,掌嘴!”
朱九爷倏然上前,李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扇了重重两耳光,当时两颊青紫一片,耳边更是嗡嗡直响。李春懵了片刻,却见纪纲没有丝毫反应,才知道哪怕老祖宗在场,也没有自己耍横的份儿。这才老实答道:“本官李春,锦衣卫北镇抚司副镇抚。”
王贤哼一声,这才打开卷宗道:“现有民女兰草,诉锦衣卫百户张狗子杀母嫁祸其兄齐大柱,致使齐大柱被朝廷冤杀,其母亦含恨而死一案。奉圣旨重审后,本司调集你所立卷宗旧档发现疑点颇多,其一,张母身上的伤口是匕首贯穿伤,而原审所谓齐大柱遗留现场的凶器,却是一柄镰刀。请问李副镇抚,如何用镰刀刺出匕首的伤口?”
“这个么,镰刀自然刺不出匕首的伤口。”李春是经历过案件全过程,自然知道后来是如何掩饰这个漏洞的:“镰刀是凶器之说,乃江宁县的结论,本司并未附和。”顿一下道:“齐大柱既然是凶恶之徒,完全可能身怀利刃,在杀人后携刃潜逃,并未丢弃在现场。”
“那齐大柱在本司的供词中,为何只字未提凶器?”王贤追问道。
“大奸大恶之徒,从来冥顽不灵。”李春撇撇嘴道:“他就是不肯说,我们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凶器未曾找到?”王贤沉声道。
“后来还是找到了。”李春道。
“那齐大柱的杀人动机是什么?”王贤又问道。
“自然是劫财了。”李春道。
“那为何从他家中仅搜出铜钱二百余文,钞不足十贯?”王贤冷声道,十贯宝钞也就值十文钱的样子。“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他将凶器和赃物都掩藏起来。”李春心下郁闷,那齐大柱实乃一截木头桩子,吃遍镇抚司的酷刑,居然死咬着不松口,当时案子已经闹大,李春也不确定最后风会往哪吹,所以也不敢捏造口供,以免齐大柱当堂翻供,把自己也拖下水。“本司也没侦查出来,还是大理寺那边棋高一着,找到了凶器和赃物,犯人才无从抵赖,如实招供。”
“也就是说,”王贤沉声道:“在之前江宁县、镇抚司、刑部、都察院四轮审讯中,都没有找到凶器和赃物,最后在大理寺的审讯中才出现!从而给齐大柱定罪。”
“不错。”李春点头道。
“那就奇怪了,”王贤一拍手上的卷宗道:“为何大理寺的案卷上说,一干证物皆由北镇抚司提供呢!”
“那是后面我们花了大力气,挖地三尺找到的。”李春道。
“也就是说,在齐大柱没招供的情况下,你们找到的。”王贤问道:“然后提供给大理寺,再由大理寺获取齐大柱的口供?”
“不错。”李春点头道:“找到赃物和凶器时,案件已经移交给大理寺,所以只能由他们对质。”
“很好。”王贤沉声道:“那今天咱们也对质一下吧!”说着一拍案道:“传大理寺官员!”
很快,一名穿蓝袍的文官上堂,朝王贤作揖道:“下官大理寺左丞张言之,见过镇抚大人。”
“张寺丞不必多礼。”王贤摆摆手道:“本官奉旨复查齐大柱一案,移文贵寺协助调查,想必寺丞大人对案情知之甚详吧?”
“当时下官全程参与,是以寺卿大人派下官前来说明情况。”张言之道。
第五百四十七章势如破竹
“方才李春的话,张寺丞应该都听到了吧?”王贤沉声问道。
“是,下官在月台上听得分明。”张言之点头道。
“是否属实?”王贤问道。
“确实如此。”张言之点头道:“正是因为有了镇抚司提供的证据,大理寺才能最终为犯人定罪。”
“证物可带来了?”王贤问道。
“一应赃物已经退还失主了。”张言之道:“本寺如今只保存着齐大柱杀人的凶器。”说着点点头,身后官差端上个托盘,上头摆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王贤也不接那托盘,只是望向李春道:“你看看,是否认识这把匕首?”
“认识。”李春看一眼那匕首,点头道:“这正是本司搜到的那把,齐大柱用来杀人的凶器。”
“你可知道这把匕首由哪里打造?”王贤放缓语气。
“不知道。”李春心下一紧,摇头道。
“那我来告诉你,”王贤冷笑一声道:“这是朝天宫旁张铁匠铺打造!而且打造的时间是前年八月,已经是案发后两个月了,实在不知道,齐大柱如何用八月份打造的武器,在六月份杀人!”说这话时,他紧盯着李春的两眼,果然看到了一丝慌乱。
“大人言之凿凿,不知有何证据?”李春强自镇定,他记得事情已经处理干净了。
“是啊,张铁匠已经被你们灭口了,我上哪找证据去?”王贤叹息一声道。
“大人休要污蔑!”李春大声反驳道:“张铁匠铺这个名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灭口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贤朗声笑起来道:“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说着对那张言之道:“请张寺丞帮本官个忙。”
“大人请吩咐。”张言之听王贤说,那匕首是八月打造的,心就揪成了一团,他知道对方说得这么确定,不可能无的放矢。
“请设法取下匕首的木柄。”王贤吩咐道。
张言之时隔一年多后,再次端详起那匕首来,见其做工很粗糙,木柄外用麻线缠绕着,他接过官差递上的斧子轻轻一斫,便将木柄和麻线齐齐砍断,露出中间的铁柄来。张寺丞拎起铁柄一看,登时愣住了。
“上头写着什么?”王贤冷冷问道。
“永……乐……十一……年……八月造……”张言之一脸震惊道。李春更是像见了鬼一样盯着王贤道:“你怎知?!”
“本官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贤冷冷一笑道:“你们不知道吧?就在尔等以为万事大吉、可高枕无忧之后,有个妇人却始终没放弃对真相的追寻,她就是严郎中的妻子刘氏。严夫人为了给丈夫洗清冤屈,走遍了京城内外的铁匠铺寻找线索,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朝天宫旁的张铁匠铺,见到了刚刚丧夫的郑氏!”说着一拍惊堂木道:“传证人张郑氏!”
便见一个面容愁苦中年妇人上得堂来,跪在案前道:“未亡人张郑氏叩见大人。”
“张郑氏,你丈夫是哪位?”王贤温声问道。
“正是朝天宫旁张铁匠的老板张大力。”张郑氏泣道。
“张大力是怎么死的?”王贤问道。
“去年过年时,先夫吃了别人送来的糕点,后半夜就腹痛不已,大夫还没请来,便七窍流血而亡了。”张郑氏道。
“什么人送的糕点,当时为何不报官?”王贤沉声问道。
“先夫临死前,不许我报官,说会给全家老小招祸的。”张郑氏垂泪道:“后来仵作来查看,也定了个病亡,就匆匆将先夫下葬了……说是这病会传染,还是火葬的。”
“你丈夫何出此言?”王贤追问道。
“他当时已经说话困难了,只让我收好这本账册。”张郑氏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布包裹着的账册,双手奉给王贤道。
王贤让人接过来,打开一看道:“这是什么账册?”
“这是官府命铁匠铺打制的账册,洪武年间,官府让铁匠铺每打造一件铁器都登记备查。不过后来官府管得没那么严了,别家铺子都不再费这工夫。”张郑氏道:“只有先夫这种老实人,还一板一眼地执行。”
王贤翻动账册道:“这本是永乐十一年秋天的账册,你丈夫为何独独让你收起这一本?”
“民妇起先不知,后来是严娘子找到民妇,经她提醒才知道,我丈夫在那年八月初二那天,打造过一把匕首。”张郑氏道:“匕首是官府禁止打造的,我们家铺子是打造农具炊具的,连菜刀都不打,先夫本不打算接这个活……但被人家威逼吓唬,才不得不违法打造了这个匕首。”
王贤点点头道:“你家售出的铁器,有没有标记什么的?”
“有,我丈夫都会在上头刻上个张字。”张郑氏道:“不过那把匕首他怕惹麻烦,没有刻自己的姓,而是刻的日期……”
“是什么人让你丈夫打造的匕首?”王贤问道。
“之前没见过,是个三十多岁的鹰钩鼻子,左边眉毛还缺了一块。”张郑氏摇头道:“是不是他让打的我不知道,不过取匕首那天,我正好在店里,看过他一眼,因为那鼻子很特别,后来严娘子又反复让我回忆,我才把这人想起来。”
“你先退到一边。”王贤点点头,让张铁匠的老婆闪到一边,又下令道:“传仵作!”
下一刻,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中年人便跪在堂下。
“堂下何人?”
“小人江宁县仵作钱三。”
“钱三。”王贤沉声道:“去年正月,朝天宫张铁匠铺的张铁匠身亡,是你前往收殓的么?”
“正是小人。”钱三承认道。
“他是什么急病,为何还需要火葬?”王贤冷声道:“回答之前先想仔细了,本官只给你一次机会,若稍有隐瞒,就等着进诏狱吃牢饭吧!”
钱三登时满头大汗,支吾着不肯说话。
“你不说也算隐瞒。”王贤冷漠道。
“我说,我说,张铁匠患的是伤寒,按照应天府的规定,伤寒病人死亡后,应当予以火葬。”钱三道。
“但按照家属所述,张铁匠从发病到身亡,不过半个时辰!”王贤冷声道:“这是伤寒的症状么?你这个仵作要作死么?!”
“小,小人不敢,”钱三登时汗如浆下道:“兴许是之前就发病了,只是家属忽略了……生了病不看医生硬撑着的情况也是有的。”
“还敢嘴硬!”王贤重重一哼,一拍案上的账册道:“伤寒发病初期,患者便会全身乏力,畏寒不适,但张铁匠在之前两天还在赶工打铁,这是得了伤寒的样子么!”说着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火签,往地上重重一丢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用刑!”
如狼似虎的差役便拿出拶指夹棍,要给钱三套上,钱三干了一辈子公门,知道这一套下来,自己的手脚不残废也得落下病根。哪还会等着熬刑不过再招?赶忙大叫起来:“小人招供小人招供!却说那日我接令去张大力家殓人,半路上遇到北镇抚司的李百户,他把我拉到巷子里,与我一摞钞票,嘱咐我去殓人的时候,直说得了伤寒,要烧了才能安生。小人一个卑贱的仵作,可不敢得罪镇抚司的百户,只能依命行事。”既然已经招供,他自然要尽量坦白立功:“不过火葬之后,小人检视张大力的骨殖,发现里头都是黑的,很明显是砒霜中毒,这个大人只要开棺验尸便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