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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节

大官人-第3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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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再问你,你先想好了再说。”王贤一下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不过我可提醒你,解缙是皇上很喜欢的臣子,虽然因故入狱了,但皇上一直没忘了他。所以别指望像一般瘐死的犯人那样,拉去化人场烧了就了事。本官必须给皇上一个交代,你也得给本官一个交代……”说着冷冷一笑道:“要是想当替罪羊的话,也悉听尊便。”

“是,是……”魏千户已经汗如雨下了。

上来地上的牢房,王贤见锦衣卫狱卒将犯官随便往空着的牢房里送,他皱皱眉头,看看魏千户道:“诏狱里有几间天字号?”所谓‘天字号’,是位置独特、采光通风良好的牢房,每个监狱都会有那么几间,用来榨取家境富裕的囚犯,屡试不爽。

‘天字号’仨字一出口,魏千户就知道王贤是行家,至少来之前,已经对诏狱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才会知道‘天字号’的存在。孰料王贤是小吏出身,对州县牢房十分的熟悉,想到富阳县牢房的情形,这才想问问,有没有类似的上等牢房。

“有……”魏千户不敢欺瞒,艰难地点头道。那可是他的财源啊……虽然不情愿,但他更不敢搪塞,王贤连老监都知道,自己撒谎能骗得了他?显然不可能。“回禀大人,狱中有四座这样的牢房,每座五间,在房前的墙上开有窗户用来通光,屋顶也开有天窗用来透气……”

“都是什么人在里头住?”王贤又问道。

“看守牢房的锦衣卫,”魏千户顿一下,才小声道:“还有出了钱的犯人。”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几句话放在诏狱里也一样作数。

魏千户说完,带着王贤去看过那些牢房,条件果然好很多,不仅有日照、通风好、不潮湿,还有简单的家具和床……在潮湿的江南,床实在太重要了。要是睡在冰冷的地上,哪怕稻草堆再厚,也会湿气入体,让人病重不治的。

“让他们挤挤,腾出一半的牢房来。”看完之后,王贤吩咐一声。

“这……”魏千户终于忍不住道:“这不妥啊大人,犯人向来都是单独关押的。”王贤第一天上任还不摸底,他不敢说那些人已经掏了钱了。

“单独关押是为了防止串供!”王贤冷声道:“金学士他们的审讯结束了没有?”

“已经结束了。”魏千户嗫喏道。

“结案了没有?”王贤又问道。

“结了……”

“那还串个屁供!”王贤根本不容商量道:“你要实在不愿破坏规矩,那就让他们把所有天字号都腾出来,滚去别的牢里住去!”

“是……”魏千户只好低头应声,心里这个郁闷啊,你官威这么盛,纪都督知道么?

在魏千户的眼里,王贤成了少年得志便猖狂、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了。他觉着不用纪纲出面,李春回来就能让王贤好看!

王贤知道这魏千户心里不爽,却也顾不上许多了。他太知道一个干净通风的环境,对坐牢的犯人的重要性了。这诏狱里不只老鼠臭虫横行,犯人的屎尿也都在封闭的牢房里,同食物的气味混在一起,再加上严冬时节贫穷的犯人在地上睡觉,等到春天地气上升,很少有不生病的,若是体质弱的,便会一命呜呼了。

至于魏千户的心思,王贤根本不在乎,解缙之死总要有人背黑锅,不管最后能不能扯到李春,反正魏千户这口黑锅是背定了……

把众犯官在老监里安顿好,吴为也被王贤叫来了,给他们全面查体,结果各个带病,就算那些看起来还算健康的,也早被监狱里的邪气入体,已是外燥内虚的症状,若不治疗调养,活不过一二年去。更别说黄淮那几个病重昏迷的,若王贤晚来几天,恐怕就被阎罗王收去了。

看着吴为熟练地给众犯官开方子时,众犯官眼里的泪水,王贤松了口气,走出幽暗的甬道……他知道,这是自己今生第二笔投资。投资少风险小,收益却未必比第一笔低。

至于第一笔,自然是和太孙搅在一起,加入太子党,成了就是两朝宠臣,荣恩不衰。当然这代价也忒大了,到目前为止,自己已经几次险些丢命,更是倒赔进去好几十万两银子,而且看起来依然没什么希望……实在是让人怀疑,自己会不会倒在黎明之前?

这一笔就简单多了,只要自己照顾好这帮成了阶下囚的太子党,等若干年后,这些人真有放出来的一天,必然要占据朝堂的高位。到时候,他们就算不帮衬自己,也绝对不会和他作对,不然道义上就说不过去……怎么说王贤也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再生父母亦然。这也算是读书人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之一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笔买卖,还是要在太子能顺利接班的前提下,才能有所收获,王贤就很泄气。摇摇头,抛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对魏千户道:“跟我出去,本官有话问你。”

魏千户缩缩脖子,知道肯定是为了解缙的死……

王贤临走时,没跟杨溥、金问他们打招呼,一来现在双方身份尴尬,二来也是照顾他们的面子,三来,这时候说话,就好像在邀功一样。不如默默地做,让他们自己感动去。所谓无声胜有声,效果更好。

第五百二十八章纪都督挖的坑

带着魏千户返回二堂时,朱六爷已经到了,看着污秽不堪的签押房,他气得脸都白了。虽然说这一手极可能是向王贤示威,但任谁前脚刚卸任,后脚自己待了十几年的公房,就被糟蹋成这样,心里也都会窝火。这实在太打他的脸了!

此时他正揪着几个在衙门值班的镇抚司军官,一边使劲拍着他们的脑瓜,一边连骂带问,唾沫星子都溅到几人脸上。还是王贤出现,魏千户才一挥手,放过这几个都要被训傻了的军官。几人如蒙大赦,赶紧灰溜溜消失。

“问清楚了,”朱六爷黑着脸对王贤道:“纪都督那帮徒子徒孙,商量好了要想尽办法给你添堵,让你坐不安稳这个位子。”说着恨恨道:“不过把签押房弄成这样,起码有一半是恶心我的,他们不敢承认罢了!”

“幼稚。”王贤笑笑道:“让他们折腾去吧,我又少不了一块肉。”

“是啊,他们纯属自讨苦吃。”朱六爷见正主都能保持冷静了,自己再咋咋呼呼就显得造作了。“不过纪都督那帮徒子徒孙就这样,整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嗯,下次拍苍蝇要更狠点。”王贤点点头,转到正题道:“六爷,解缙死了。”

“解学士?”朱六爷先是一错愕,接着震惊道:“解学士是怎么死的?”

“我也是巡察诏狱才刚知道的,说是瘐死的,”王贤点点头道:“烦请六爷帮我参详一下,该如何向皇上禀报。”

“按说该据实禀报……”朱六爷面色有些怪异地想了又想,好半天才使劲摇头道:“报吧,没道理替别人擦屁股。”

“六爷有什么顾虑?”王贤自然看出他的异样。

“矛盾。”朱六爷叹口气道:“我还担心这是个套子,解缙是什么人?可谓本朝第一名臣,就算纪都督要向老弟示威泄愤?也不该拿他动手吧?这不是送把柄给你么?”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道:“我看他就是在给我出难题。”说着缓缓踱步道:“按说发生了这种状况,我肯定要第一时间上报,以撇清责任,对吧?”

“当然。”朱六爷点点头道。

“那如果我上报,会有什么后果呢?”王贤沉声问道。

“老弟今天才接任,能有什么后果?”朱六爷缓缓摇头道:“非要吹毛求疵的话,也就是你为何不早几天上任,要是正月十八就接任的话,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这个罪名要成立,前提是解学士真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瘐死的。”王贤皱眉道。

“那我就想不起来了。”朱六爷摇头道:“除非皇上不想他的死讯,这么快就传出来。”

“皇上为何不想死讯这么快传出来?”王贤突然紧张起来,他感觉快抓到关键了。

“皇上……”朱六也愣住了,显然想到了什么,却瘪瘪嘴,没有说下去。

有时候无声胜有声,王贤明白朱六的意思了,这八成就是纪纲那伙人挖的坑,等自己往里跳呢。

朱六爷却怕王贤会埋怨自己,过了一会儿又主动道:“我给你介绍下北镇抚司的差事吧。咱们北镇抚司设立于洪武十五年,虽然隶属于锦衣卫,但专理诏狱,可以奉圣旨或驾贴,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只消关白锦衣卫衙门即可。”顿一下道:“其实北镇抚司诏狱,就是皇上在刑部天牢外设立的皇家监狱,这里面关押的犯人,都是以皇上的名义抓起来的,此外侦讯、行刑、处决,都秉承皇上的圣意,镇抚使并非可以为所欲为。”

“……”朱六爷虽是老调重弹,王贤却从里头听出不一样的东西来:“皇上会在何时勾决诏狱的犯人?”

“当然是秋季。”朱六爷道:“不过每年年底,北镇抚司都要将在押犯人的名单呈给皇上御览,很多犯人的命运,其实是在这时候定下的。”

朱六爷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王贤要是还不明白,他也就混不到今天这份上了……朱六爷显然怀疑,是不是年底皇上阅看犯人名单时,说了什么?

“去年年底,名单不是六爷呈给皇上的么?”王贤低声问道。

“是纪都督,”朱六爷自嘲地笑笑道:“我这个镇抚使基本是个摆设。”

“是不是皇上跟纪都督说了什么,纪都督才会这么干?”王贤眉头紧锁道:“要是这样的话,我急匆匆把解学士的死讯报上去,恐怕真会引起皇上的不快。”何止是不快?那是向世人表明,解缙的死皇帝逃不开干系!

“圣意不可妄揣。”朱六爷正色道:“偏生这世上,总不缺妄揣上意之人,为此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比如说呢?”王贤知道这家伙又要发弦外之音。

“你知道平安这个人吧?”

“当然。”王贤点点头,平安是靖难时南军的名将,几度将朱棣逼入绝境,还险些将其生擒,后来金陵城破后,他投降了燕王,晚节不保,几年后自杀身亡。

“平安的死,起因是有一次皇上翻看官员名录时,看到了他的名字。”朱六爷道:“皇上便随口说了一句,‘平保儿尚在耶?’他听了不久便自杀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王贤却觉着一点不可笑,朱六爷脸上也没有丝毫笑意,他猜测皇上也对纪纲发出了类似的暗示,且这种猜测八九不离十……

“可是不能不报啊……”王贤发现自己竟满嘴苦涩,“就像六爷说的,没道理替别人擦屁股。”他还有半截话不言而喻——这样一来,八成要触皇上的霉头。万一失了皇帝的照拂,还怎么跟纪纲斗!

“唉,摆明了让老弟横竖不是人,这就是纪都督的下马威了。”朱六爷心说,这才哪到哪,日后你有的是机会领教纪都督的手腕。便有些假情假意道:“要不,我替老弟顶这个缸?”

王贤闻言剑眉一挑道:“我岂是那等没担当之人?!”这会儿他已经想明白了,拼着惹皇帝生气,也要报上去,而且报得越早越好,更不能假他人之手。这样还能被皇帝看成是欠考虑,要是隐匿不报或者假朱六之手,纯属自作聪明、自寻祸端了。

其实若是几天之前的他,肯定在想如何利用此事、火中取栗了,但是现在他不一样了,他已经把爱人亲人放在心头,他还要迎接自己的子女降临,面对京城这个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他不得不慎之又慎。这让他不得不反思之前那种火中取栗似的赌徒玩法。

昨日借着给道衍请安的机会,他向老和尚提出了这个问题。老和尚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春秋战国时,齐国有个叫‘息斯敏’的大臣,有一次和权臣田成子一起登上田家新盖的高台欣赏景色。高台三面视野开阔,唯独南面‘息斯敏’家宅院树木参天,挡住了视线。田成子见状眼睛眯了眯,没有说什么。结果‘息斯敏’回家后,二话不说便让人砍树,家人问他原因,他说:‘咱家的树挡了田大人的视线,不砍能行吗?’

于是大家也很紧张,都加入到砍树的行列,可砍了几棵后,‘息斯敏’却忙不迭叫停,不让继续砍了。家人郁闷道,让砍也是你,不让砍也是你,到底闹哪样啊?‘息斯敏’叹口气道:‘田君是要做大事的,若发现我能从他细微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心思,让他知道了这还了得?几棵树不会掉脑袋,看透人家心思那可就不一定了……’

老和尚还说,能知道深水里有鱼的人不祥,能看透隐藏事情的人有危险。原因就在于聪明的人更能让别人感到威胁。所以聪明的人如果不知道如何正确使用自己的聪明,还不如直接做一个笨人,直到他能体悟什么是‘大智若愚’。

王贤现在还没修炼到大智若愚的地步,只好让自己当一个笨人,有什么说什么,也比被朱棣扣上‘其心可诛’的帽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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