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3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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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能,但堂堂布政使衙门,府中守卫森严,臣不认为有哪种高明的刺客,能不留痕迹地将他杀死在书房中!”王贤横下一条心,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了。
“武断!”永乐哼一声,好一会儿才冷声道:“你就从没想过,是有人逼死了张春?”
“想过!”王贤毫不犹豫道,诚实答道。
“想过是谁?”朱棣目光闪烁道。
“臣想过晋王、汉王、赵王、纪都督、甚至太子殿下……”王贤大声报出一长串名字,把有能力干掉张春的人说了一遍,结果等于没说。
“为什么不追查下去?”见他要耍滑头,朱棣的声调严厉起来。
“臣不敢。”王贤的头又磕了下去,大声道:“臣也无能为力。”
如此坦率的回答,让朱棣不禁一滞。因为王贤这话无可指责,谁能要求一个小小的武官,去做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
“好一个无能为力,你还不到二十岁,就说这种暮气沉沉之言,实在让人失望。”朱棣面无表情道:“朕本是想借你的年轻锐气,好好破一破那些讨厌的魑魅魍魉,结果你却判了这么个葫芦案!”
“臣少不更事、才疏德薄,有负圣望,”王贤赶忙磕头请罪道:“臣有失察之罪,请皇上处分!”
“失察误国,也是重罪。”朱棣冷峻道:“可不是打两板子就能过去的!”
王贤深深叩首,心中拔凉拔凉,暗道乖乖隆地洞,看来最轻也是个回家种地了……
“你委屈么?”见他害怕了,朱棣走到他跟前,声音中带着玩味道。
“微臣不敢。”
“不敢,那就还是委屈了。不过也对,你救太孙、破大案、下广灵,样样都是大功,换在别人身上,早就封个伯爵了。”朱棣道:“可你现在才是个从四品的镇抚,还要被朕问罪了,当然会感觉特别的委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贤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皇上如何处置微臣,自有皇上的道理,臣都乐于接受!”
“这还像句人话……”朱棣那张冷峻的脸上,竟绽出一丝笑,他终于从王贤眼前走开,看着墙上那副踏龟持蛇的真武画像,王贤偷眼望去,发现画像上的真武大帝也是个黑脸汉子……与永乐皇帝竟有八分相像。不禁一惊,我擦,这是哪个拍马屁的,实在太不要脸了!再仔细一看,画像左下角,赫然写着‘弟子孙碧云敬录真武大帝像。’
‘孙碧云,不就是闲云和灵霄的爷爷?’王贤恍然大悟,怪不得老道士混得风生水起,成了大明第一工程承包商,原来有这神仙级的马屁功夫啊。
“你在看什么?”朱棣一侧头,看见王贤在端详那幅画,不禁微微皱眉,就是朱高炽朱高煦在他面前,都大气不敢喘,这小子却敢四下乱看!
“臣在看真武大帝的画像,常听人说吾皇乃是真武大帝转世,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见自己应该不会有事了。王贤渐渐克服了初见皇帝时的恐惧,又恢复了正常水平。
“哼,你懂个屁。”朱棣颇为受用,面上却冷哼一声道:“你知道朕为何有功不赏么?”
“臣不知。”王贤摇摇头,茫然道。
“该说你聪明还是糊涂呢?”朱棣问道:“你这山西之行,有什么感触?”
“臣最大的感触,便是做人难做官更难,臣的道行还远远不够!”王贤大声道。
“做人难,为臣难?其实都不难。既不做小人,又做好官做忠臣,这才难。”朱棣一反常态地与他推心置腹起来道:“太子对你有知遇之恩,太孙与你与兄弟之情,你在他们风雨飘摇之际,不愿背恩负义,为他们奔走经营,这就是不做小人,朕体谅你。”说着却把脸一沉,声音冷冽道:“可你不要忘了,你做的是我大明朝的官,不是太子的官,也不是太孙的官!朕的朝堂,只要我的忠臣,不要那些食君之禄,却忠于别人的贰臣!”
朱棣这话并不是诈唬王贤,而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认为王贤是忠于太子,而不是忠于他这个皇帝的。想到一个臣子领着自己发的俸禄,却效忠别人,朱棣就无比愤懑。王贤表现得越优秀,他就越生气。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打压王贤的原因。
永乐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震得王贤耳膜嗡嗡直响,王贤登时惊得面无人色。他刚夸了皇帝欲擒故纵,朱棣马上就让他领教了一番。要是方才一直持续高压,他还能顶得住,但朱棣故意让他看到希望,以为这下能过关了,却突然拿出杀手锏来,打得王贤措手不及、泪流满面,心防彻底崩溃。
皇帝乘胜追击,气沉丹田,声如洪钟道:“朕再问你最后一次,张春的背后到底还有谁!”
王贤突然昂起了头,激昂地答道:“皇上,臣有肺腑之诚沥血上奏!”
朱棣紧紧盯着他,吐出一字道:“说!”
“皇上说得对,太子对我有知遇之恩,太孙于我有兄弟之情,臣乃一介草民,能得二位殿下恩遇,自然肝脑涂地、无以为报!”王贤一脸激荡道。
“好,也算条好汉。”朱棣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赞道。
“但臣在遇到太孙之前,便已经是大明朝的臣子!我自幼在县衙前的八字墙前,听知县大人宣讲忠君爱国的道理,父亲也时常耳提面命,让我要忠于皇上!臣心里唯一的君,是皇上啊!”王贤泪流满面道。
“两片嘴唇一碰,随你怎么说。”朱棣冷冷道:“你当朕是可以哄来哄去的孩子么?”
“臣绝非哄骗皇上,臣有证据的!”王贤大声道。
“什么证据?”朱棣一愣。
“臣请皇上恕臣无礼。”王贤道。
“可以。”朱棣点点头,他还不知道这玩意儿也有证据,还真有点好奇。
王贤便解下腰带,去解官袍的扣子,羞得宫女们纷纷侧过头去,太监们也暗暗偷笑,莫非这小子要给皇上跳一段裸舞,表示忠诚?
在皇帝讶异的目光中,王贤露出结实的上身,然后转过身去,只见他背上刺着拳头大的两个字——‘忠君’!
皇帝一看,先是两眼瞪大,然后忍不住扑哧笑了,骂道:“快穿上衣裳吧,谁给你刺的字,歪歪扭扭的,真丑。”
“家父读书不多,但忠义之心不落人后!”王贤赶忙把官服重新穿好,正色道。心里却暗暗叹气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昨夜老爹要给自己刺字,我还一百个不愿意,想不到转天就用上了,真是不服都不行……只是您老明知道自己老花眼还逞能,能不能上街请个师傅来刺得漂亮点啊!
王贤此言一出,一个没读过什么书,却忠心耿耿的老人形象,一下子浮现在朱棣眼前。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但却让皇帝对王贤的印象,大大改观……毕竟这还是个血统论的年代,人们都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你没让你父亲失望么?”朱棣玩味地望着王贤。
“臣再愚鲁也知道,太子太孙对臣的恩情,是私。效忠皇上是公!臣说做人难做官难,其实就是在说,公私分明真的很难。但臣又岂敢因私废公?!”王贤见老爹的招数奏效,大为振奋道。
“你说你从未因私废公?”朱棣顿感不悦道:“你在山西干的那些事儿,难道不是为了庇护太子么!”
第五百零五章特务
王贤登时一脸愕然。
“怎么,被朕说中,哑口无言了?”朱棣冷笑起来。
“臣,只是不知皇上,为何会想到太子身上?”王贤一脸错愕道:“山西的事情,跟太子殿下毫无关系啊!”
“毫无关系?”朱棣两眼眯起来,冷冷道:“你自相矛盾了吧?刚才那番做人难做官难的感慨,难道不是有感而发么?”
“当然是有感而发。”王贤一脸坦诚道:“臣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帮太子一把,把汉王殿下拉下水。但在一番天人交战后,臣还是下决心做个纯臣,一切以皇上为重,将此案就此打住!”说着又一脸慷慨道:“哪怕有些风言风语,臣也愿一身承担。”
朱棣才明白过来,嘴角抽动一下道:“你为什么要保汉王?你应该恨不得汉王去死吧?”
“臣说过,臣绝不因私废公!”王贤答道:“臣一切以皇上的利益出发!”
“这么说你还真是个忠臣来着?”朱棣睥他一眼道。
“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做忠臣!”王贤大言不惭道。
“好,朕问你个王大忠臣,你为什么要保汉王?”朱棣竟觉着好笑,许久没见过这么厚的脸皮了。
“当时案子查下去,只会有两种结果。”王贤大声道:“一个,是确实没有人指使张春,另一个是有人指使张春。前一种可能不必说,单说后一种,如果有人指使张春,那立即会兴起大狱,牵扯到臣方才说的几位中的一位或几位。无论牵扯到哪位,都会让皇上陷入被动!”
“你错了,朕是发誓要为饿死的将士报仇的。”朱棣眼中闪过丝丝怒气:“不管是谁牵扯在里头,朕都不放过他!”
“臣之前并不明白皇上这个态度,现在臣明白了。”王贤叩首道:“臣请命再赴山西,追查到底!”
“……”这话却把朱棣说得语塞,其实王贤刚才那话,正中他的心事。事到如今,他已经基本排除了太子的嫌疑。皇帝也是有些担心,如果查下去,万一查到汉王怎么办?如果真是汉王做的,自己必须要惩罚他,可汉王要是倒了,那要谁来制约太子?随着衰老和疾病缠身,朱棣对太子的担心,也是日甚一日。不过现在看来,又有些矫枉过正了,太子这边被折腾得太厉害,又让汉王气焰高涨了……
唉,朱棣发现君王最难治的不是天下,而是自己的家,儿子和后宫,都他妈的不省心!
见皇帝走神了,王贤只好安静等着,他万万没想到,这次面圣会持续这么久,在地上跪得膝盖都酸麻了。
好一会儿,朱棣才回过神来,目光渐渐凝聚道:“案子当然要查,但先搁一下,现在还不是查的时候。”说着他紧紧地盯着王贤道:“朕再给你个机会,你证明给朕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公忠体国。”
“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贤昂然道。
“朕不让你赴汤蹈火,朕让你去活地狱。”朱棣冷冷一笑道:“你这个锦衣卫镇抚,从今日起便不是虚职了。北镇抚司的朱六,靖难时受过伤,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想找个人替替他,好换个轻快的差事。跟朕说了好几次,这次就答应他,让你去接他的班。”
王贤瞳仁一缩,万想不到昨夜那朱六爷所言居然成真。不过朱六那身子板,看起来比自己还结实,恐怕身体不好只是个体面的借口吧……
“怎么,还不领旨?”朱棣很少跟臣子废话这么久,只是王贤这家伙着实有趣,才多说了一会儿。想到还有许多国务没处理,皇帝有些焦躁,要尽快结束这场召见。
“臣惶恐,臣不敢领旨。”王贤叩首道。
“理由呢?”
“那可是北镇抚司啊……”王贤苦笑道。北镇抚司,官署名,锦衣卫所属机构。人们对锦衣卫闻之色变,视之为鹰犬特务,但其实锦衣卫的大部分职责是护卫宫掖、扈从圣驾。真正负责侦缉刑事的,是其下属的南北两个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是洪武十五年添设,专理诏狱……也就是皇帝钦定的案子,其拥有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审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刑部大理寺。是以锦衣卫的恶名,倒九成是因为这个衙门而起。自然,北镇抚司也是锦衣卫里最重要的一个衙门。
“北镇抚司怎么了?”朱棣明知故问道:“你是锦衣卫镇抚,去管北镇抚司,岂不合情合理。”
“皇上容禀,北镇抚司级别虽轻,权责却极重,臣少不更事,更毫无刑狱经验,到时候出了漏子,臣把命赔上,也挽回不了皇上的损失啊!”王贤忙道。
“你太谦虚了,山西那样繁冗复杂的大案,那么多难以对付的官员,都被你轻而易举解决了。”朱棣哼一声道:“现在却推三阻四,是不是担心自己会狼入羊群啊?”
“臣……”王贤这个汗,弱弱地点下头道:“还真有这层担心。”他的仇家不算太少,又恰好全都集中在锦衣卫,估计从纪纲到庄敬庞瑛到许应先之流,各个都想要自己的命吧。对自己来说,还有比去锦衣卫上班更刺激的事儿么?
“是谁说不能因私废公了?个人荣辱祸福,是公还是私?”朱棣倒是很会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这……”王贤只好无奈道:“个人荣辱倒不在意,可上下左右全是绊子,微臣如何能不辜负皇上的厚望?”
“这你不用担心,朕会让纪都督不要为难你的。”朱棣淡淡道:“诏狱里可关着好些太子党人,你就不想照拂他们一下?”
“皇上,这可以么?”王贤并不相信,朱棣一说,纪纲就不会为难自己,但是皇帝后一句,却让他不能拒绝了。
“朕也不知道。”朱棣面无表情道:“看你怎么想了。”
“臣只能赶鸭子上架了……”虽然万般无奈,王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