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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大官人-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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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你做得对。”老娘露出赞许的目光道:“你弟弟虽然的确是个废物,但终究是你弟弟。你要是这时候撇下他,老娘肯定会把你们告到官府的。”

王贵不安道:“现在侯家也要告官的。”

“告个屁!”老娘啐一口道:“你这蠢货,亏着你爹还当过司刑大爷,连这点律条都不懂?夫殴妻,非折伤勿论!她不过破了点皮,打了也白打!”

“哦……”王贵闷闷地点头,却也放心了。

“去歇歇吧。”老娘知道,他做这个决定,肯定很难受,便打发王贵回屋歇着了。自个却转到西厢房门口,睥着小儿子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我也是说给娘听的。”王贤与老娘对视,两双眼睛一样的黑白分明,目光锐利。

“空口说白话有个屁用。”老娘却不屑道:“做出个样子来再说大话,不然老娘就当你放屁。”

“看着就好了。”王贤明知道她是激将法,还是眉头一挑,沉声道:“我王贤不一样了……喔……”

掷地有声的誓言,换来一块黑乎乎的抹布,老娘出手很准,不偏不倚落在他脸上。

“小兔崽子,先自己能擦腚再说。”老娘拍拍手,去准备晚饭了。

“唔唔,先把抹布拿开,要憋死了……”王贤的手,竟然抬都抬不起来。还是银铃救了他一命。

这一反差,让刚刚发下宏愿的王二郎苦笑连连。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动不了,什么都是空话。

第四章林姐姐

王贤已经醒了,但他躺得太久,全身肌肉不仅萎缩得厉害,而且不受控制,因此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但好在他只有十六岁,身体恢复很快,几天后便能被扶着坐起身来,再也不用人喂水喂饭了。

一捱能动弹,他便开始按照心里盘算好的方案复健,最先是手脚小关节的复健操。他只要睁着眼,就会反复循环地做,直到动弹不得为止。

起先家里人看了十分恐慌,以为他犯了什么魔怔,想要请道士来镇魔哩。王贤解释了半天,才让他们明白,这是自己在为加快康复而努力。

尽管不信这样能帮助恢复,但老娘很忙的,只要他没魔怔,根本不管他是鬼上身还是跳大神。

于是王贤继续发他的神经,其实复健过程是极痛苦的,每一次发力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都是要付出极大毅力的。好在他性情极为坚韧,既然决心尽快摆脱废物的头衔,那是多少苦头都能吃的。

全程陪伴他的银铃知道,哥哥每次躺在床上跳完大神,都像水里捞出来的,显然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可她从来没听他哼一声,哪怕他有时候,不知不觉,嘴唇都咬破了……

这不是一回两回,而是每天十来次,且日日如此。这还是自己那娇气的二哥么?难道大病一场能让人脱胎换骨?银铃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看向二哥的目光,渐渐变了。

八天后,王贤便能下地了,对这种神速,他自个也十分吃惊。本以为,以自己那二把刀的复健操,就算再努力一倍,也不能这么快就见效。想来想去,他估计是自己在昏迷时,老娘一直坚持给他推拿,让他的身体还没彻底锈死。

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吴大夫那一百文一副的汤药,虽然价钱坑人,但效果真不坑人。

无论如何,能下地了,就比整天在床上强。

当银铃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娘和大哥后,两人竟饭也不吃,便跑来西厢房。

看到王贤在王贵的搀扶下,下地缓缓走了两步,老娘转过头去,望着门外的天空,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没忍住,掉下一串泪来,骂道:“破屋,灰落到老娘眼里了!”

王贵也是一把一把直抹泪,银铃更哭得稀里哗啦,倒让王贤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家人高兴归高兴,可没到现在这样喜极而泣。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在这个年代,很多伤病都会造成永久性伤害。当时虽是醒了,但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站起来。如果不能站起来,又跟昏死有什么区别?

是以直到这一刻,家里人才彻底松了口气,知道他真的能复原了!

第二天,王贵便央人做了副拐杖给王贤拄着。这样练了几天,王贤终于可以走出房间,看一看自己生活的院子,看一看头顶那方蓝天!

天可真蓝啊,虽然只有小小的一方,但像剔透的蓝宝石,王贤贪婪地深吸口气,感受久违的自在……

正在陶醉着呢,门外传来门环被叩响的声音。

银铃开门一看,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手提着个竹筐,她便脆生生地问道:“这位大叔,请问你找谁?”

“你是王家姑娘吧。”那中年人咧嘴笑笑道:“请问王大娘在么?”

“我娘不在哩。”在外人面前,银铃还是很有礼貌的,“大叔有什么事?”

“眼看中秋,我家姑娘来给王大娘送月饼了。”中年人说着侧过身,便见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摘下了头上的幂罗。

银铃定睛一看,登时变了脸色:“你是林荣兴他妹妹!”

“王家妹子认得我?”这少女眉目如画,瘦比黄花,虽然衣裙是保守的宽大式样,但那白皙的手腕纤细得难以置信。脸也瘦得只有巴掌大,仿佛一阵秋风就能把她吹跑似的。

这是个让人望之便心生怜惜的女孩,但银铃却拉下脸道:“废话,你来干什么?”

“方才我家大叔说过了……”少女的声音轻柔低缓,隐有掩不住的疲惫。

“我娘才不会要你家的东西!”银铃的声音却又脆又急,真是人如其名。不过说着说着,她还是不自觉的,对少女放缓了语气,“你们快走吧,要是碰上我娘,你们就死定了。”

少女这个汗啊,心说有这样说自己娘的么?不过她挑这个时候来,就是趁着王大娘去赶集,一时半会回不来。以她这两年来的经历,对付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便见她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在陆家药铺碰上王家大哥,听说二郎醒了,我便说要来看望一下。”说着欠欠身道:“只是家中事多,不想竟拖到今天,实在是不应该……”

“不用你假惺惺。”银铃撇撇嘴道。

“我从杭州买了几条辽东参,权且算是赔罪了。”林家姑娘却不以为意地接着道。

“喔……”银铃登时表情一滞。前天老娘还在发愁,说二哥再吃两副药,就可以进补了。但是上等的补品都贵得要死,王家能撑着把药抓完,就已经到了极限。现在是借都借不到,赊也赊不着,彻底一筹莫展了。

虽然二哥说,不进补,慢慢养就是,但吴大夫说,流失的精气不赶紧补回来,他将来还是个病秧子……这两天把老娘愁得,晚上睡觉跟摊煎饼似的。

本着老娘‘面子值几个钱,实惠最重要’的原则,银铃一龇牙,改口道:“老杵在门口,人还以为王家不知礼数,进来说话吧。”

……

江南的民居本来就紧凑,王家的院子更是逼仄,林家姑娘一进来,便看见王二拄着双拐,目光幽怨地望着自己。

林家姑娘的心一紧,赶紧敛衽一礼道:“王家弟弟安好。”

“好,很好。”王贤打量一眼林家姑娘,嘴角挂着冷笑道:“林姐姐好久不见哇!”

“是好久不见了。”在银铃面前不卑不亢的林家姑娘,对着王贤却显得很不自在,竟解释道:“我那半年,一直在杭州和京师奔走,前些日子回来,才知道你受伤了……”

“是么。”王贤冷淡道:“你以为这样,就说得过去么?”

“说不过去。”林家姑娘深吸口气,迎上他的目光道:“所以我来了,要打要骂,随你处置。”

两人的对话,让银铃和那大叔惊掉了下巴,这是什么情况?两个人显然是旧识,而且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天哪,我哥莫非和仇人之妹发生私情了?’银铃妹子展开丰富的想象,迅速脑补起来,‘这是多么狗血的剧情啊?’

‘不可能,不可能……’那大叔也表情痛苦地暗叫道,‘我家姑娘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这种废物点心的!’

两人是如此震惊,以至于王贤和林姑娘提出要单独谈谈后,他们竟觉着理所当然。只是那大叔在扶着王贤进屋的时候,手上用了暗劲,低声威胁道:“敢对我家姑娘无礼,我饶不了你!”

殊不知,王贤已经对疼痛麻木了,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我现在这样,能对谁无礼?”

“也是。”那大叔看王贤弱柳扶风的样子,不禁笑自己傻气,把他搁在椅子上,然后掩门出去,又对仍大张着嘴巴,坐在天井里的银铃道:“这事儿,请不要说出去。”

“我说了有人信么?白惹人笑话。”银铃回过神,白他一眼,便去给王贤煎药了。想到吃了今天这最后一副,明天就可以用人参进补了,银铃简直开心坏了。既然是二哥的小情人送来的,自然用得心安理得。

只是以二哥那副德行,林家姑娘怎么会看上他?尽管对方是仇家,银铃也不得不承认,林姑娘长得真好看啊,据说还识字。听说林家好的时候,到她家提亲的媒人,能排一条街呢。

小姑娘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简直可以煎药了。她恨不得变成一只蚊子,钻进西厢房里,听听里面人,到底在说什么。

估计她要是听见了,就得提刀追杀林姑娘了……

……

西厢房中,王贤与林姑娘相对而坐,目光平静如秋。

“对不起。”林姑娘深表歉意道:“是我害了你。”

“确实是你害了我。”王贤的语气不那么生硬,冷冷淡淡道:“你竟然让一个白痴,去做这种要命的事,居心是何等不良!”

听了他的诛心之言,林姑娘面色发白,她右手紧紧攥在胸前,再次垂首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我当时只想摆脱你的纠缠,才跟你打了那种赌,”说着抬起头,眸子里起了水汽,颤声道:“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真会去拦驾……”

“你知道我原先是个白痴……”王贤心中苦笑,自己原先真二啊,二到拿根棒槌就当针。觉着这话简直弱爆了,他声音一沉道:“为了救我爹,我能豁上一切!”

第五章谁是谁冤家?

西厢房的窗上有蜘蛛在结网,老娘不让扫,说这是好兆头。

听了王贤的话,林姑娘十分错愕,她不禁再端量这家伙一番,发现几乎无法跟那个纠缠自己的无赖对上号了。在她的记忆里,这家伙就像癞皮狗一样,没有骨气,惹人生厌。

但眼前的王贤,虽然模样没变,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再没有轻佻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深如潭水的目光,那样的沉静冰冷。

只因为这一点改变,他整个人的气质便大不一样。老娘、银铃这样朝夕相处的亲人还不好发觉,但像林姑娘这样,隔了半年才又见面的,感受到的差别就很明显了。

莫非脑袋被打坏掉,到现在还没恢复?林姑娘如是想。嘴上却轻声道:“是我看错了你,抱歉……”

“光说抱歉有什么用?”王贤冷笑道,“真要有诚心,把我躺这半年的汤药费出了吧!”虽然这样干有些不厚道,但想想老娘那虚浮的脚步,妹妹裙上的补丁,还有哥哥跑了的老婆……他无论如何也要从这林姐姐的身上,敲下几贯钞来!

“这是应该的……”林姑娘要收回自己方才的想法,原来王二还是那个王二!想到这,她不禁心中一颤,难道被敲诈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林姑娘闺名清儿,本是本县数得着的富裕人家,兄长林荣兴更是县学廪生,也算得上诗书传家了。谁知道两年前一场官司,将这个家庭拖入了深渊,而正是这个案子里,林荣兴招供自己行贿了县里的官吏,结果让王贤的老爹下了大狱,王家才开始走背字。

林清儿的哥哥被判了斩监候,家里已经够惨的了,却又被王贤这无赖小子纠缠。两年来,他仗着林家对不起自家,今天说自己老娘病了,明天说自己哥哥摔了,变着法子登门问她要钱。林姑娘那会儿才十五岁,还不像现在这样历经世事,洞悉人心,觉着是自己哥哥害得王刑书下了大狱,让王家和自家一块遭了殃。所以向来要钱便给。

其时林家为了给林荣兴翻案,已经把林清儿的嫁妆都用上了,各项开支自然能减则减。但哪怕后来知道,这小子每次要了钱,不是去跟那帮狐朋狗友吃喝,就是去赌博,王家没见着他一文钱后,林清儿也没让王贤空手而回过。

当时她天真的以为,这样也算自家补偿一下王家,殊不知别人会将你的好心当软弱,得了寸又进尺!

半年前,王贤又来了,一般林姑娘是不会见他的,都是让管家支点钱打发走了事。但这次王贤说,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送钱的,执意要见林姑娘。

林清儿只好见了他,王贤果然掏出一个红包,里面应该有个百十文钱,但更惊人的还在后面,他竟然说,这是提亲的彩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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