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2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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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身后长长的人龙走出这片戈壁?
日复一日,他咬着牙走在前头。每日里,队伍在早晨天蒙蒙亮时赶路,日上三竿后便扎营休息,一天行军不超过两个时辰,一天行进不超过四十里。除非是阴天,才会多走点路。
这是为了避免中暑和炎热引起的过度消耗,在烈日下的戈壁行走一个时辰,保准再强壮的人也会中暑。哪怕午后日头偏西,但整个戈壁依旧热气腾腾,走在上头依然会大量消耗体力,很容易产生疲惫和干渴。
晚上,戈壁上倒是气温骤降,却又冷得过分,行军又会冻出病来。所以王贤索性让将士们一天集中全力走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钻在帐篷里睡觉,既能降低消耗又可以恢复体力,其实比透支更长远。
但就是这样极端严格的要求下,最要命的两个指标——存水量和行军里程,依然超乎王贤的预计。
存水量要比想象的少多了,事后王贤自省,是因为自己忘了蒸发的因素,这见鬼的戈壁太干太热了,马皮缝制的水囊并不太密封,是以大量的水顺着水囊顶部的缝隙蒸发掉了。
而行军里程也比预想的慢,这是他忘了考虑风沙的因素……漠北的风很频繁,卷在戈壁上便成了沙尘暴,一来便是黄龙卷天、飞沙走石,要是没个帐篷遮挡着,还真挨不过去,就更别说顶风行军了。有时候风一刮就是一天,当然耽误事儿了。
这天宿营时,众人安下帐篷,钻进去避暑喝水。王贤也躺进帐篷,只喝了点水,却没吃东西,就昏昏沉沉睡下了。但浑身针扎一样的疼痛,让他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挨到日头西沉,戈壁转凉,他又强撑着爬起来,巡视晚饭的准备情况……队伍一日两餐,同样严格控制,早晨出发前一次,现在是另一次,每次都是一小碗得胜面,加一块马肉干。
马肉这东西,人吃多了,是要闹肚子的。但牧民吃马肉有经验,煮的时候攥干净血水,做成马肉干,问题就不会很大。但那是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王贤这阵子身体虚弱,吃下马肉干就肚子疼,但光吃谷物是不行的,为了补充足够的维生素和无机盐又不能不吃,好在不拉稀……‘肉烂在锅里’,王贤这样安慰自己。
强撑着检查完了粮草和水,王贤一屁股坐在仍滚烫的砂石上,擦一把额头的冷汗道:“问题很严重啊……”
“粮食勉强还够,主要是缺水,只能坚持五天了……”吴为叹气道:“虽然咱们带了尽可能多的水,但要供应两千五百人,消耗太大了。”
“不行要继续杀马,”王贤喉咙里像着火一样,两耳嗡嗡,缓缓道:“先保证人喝水吧,不能让牲口和人抢水。”
“就算把所有的马都宰了,也不过多撑五天。”吴为舔一舔干裂的嘴唇道:“必须要补充水了,不然要出大问题了。”
“老天爷不下雨,”王贤无奈道:“泉眼也一口都找不到,巧妇也难为无米粥啊。”
“大人,还得熬多久是个头?”许怀庆两眼凹陷,皮肤干裂,凑过来道。
“从目前来看,我们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了。”王贤的额头发烫,用袖子去擦时,却没见汗珠,“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一路上碰不到一个泉眼!”他不明白,为什么瀚海走廊上,每隔几日都会碰到几个泉眼,怎么从百里之外纵穿大戈壁,就碰不到一个水源呢?
殊不知,古人的经验都是用生命和时间,千锤百炼出来的。他们发现的瀚海走廊,其实是因为那片地下有河流水脉的缘故。别处的地下没有水脉,又上哪去找泉眼呢?
“属下带人去找水吧。”许怀庆狠狠咽了口唾沫,只觉喉咙生疼,这是缺水的症状。
“许大哥你别着急,”王贤却摇头道:“马上就天黑了,黑乎乎的如海底捞针,白费了将士们的体力。”
“大人,你也先休息休息吧,这大戈壁上缺医少药,”许怀庆眼圈一红道:“你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
“不是医药的问题,”吴为听了,满面羞愧道:“大人现在是热症,需要多饮水,需要避暑调养,需要少操心劳神,这三点一样达不到……”
“我擦,让你们一说,老子好像得了绝症,别他妈小题大做!”王贤变得声音沙哑,如两片金属摩擦一般,他强撑着站起来,转身便见宝音两眼通红立在那里。
这时候斜阳西下,戈壁落日,远方的地平线闪烁着金辉,大戈壁露出它难得的温柔一面……又或许是因为这绝代佳人那牵肠挂肚的眼泪,才会让人感到戈壁也变得柔和了吧?
王贤脑海中兀然浮现出一首记忆久远的歌,好像是这样唱的:
‘如果苍海枯了,还有一滴泪。
那也是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牵牵绊绊。
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画里飞。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箫的人是谁。
流沙流沙满天飞,谁为你憔悴?’
看到宝音的那一滴泪,被风吹到空中,最后落在他的心里。那一刻,王贤的心终于软了。良久良久,他对宝音绽开了从未绽开过的微笑,那是不带任何算计,真诚的像戈壁的沙砾一样纯净的笑。
他轻声道:“我很好,别担心。”
这一声嘶哑难听的声音,对宝音却如天籁一般,融化了她心中的雪山,吹绿了她的沙漠,宝音紧跑两步,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任眼泪奔涌而出。
吴为和许怀庆站得远远的,看着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最终汇成了一条。老许擦擦眼角道:“我擦,风沙好大……”
第三百六十章死亡之吻
第二天启程时,宝音让王贤上马车,王贤哈哈大笑道:“老子又不是病号,睡了一宿我又龙精虎猛了……咳咳……”说着却耸着肩膀剧烈咳嗽起来。
“你要逞强到什么时候?”宝音红着眼圈道。
“不是我想逞强,”王贤叹口气道:“这么多人都看着我呢,我的表现会直接影响到士气。我就是撑也得撑下去……”
“那我给你背着水囊,这总可以吧。”宝音的泪珠在眼窝里打转,她生命的前十几年来没掉过的泪,在这一个月里都补上了。
“好吧。”王贤点点头,宝音便接过水囊,背在背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背后,担心他随时会跌倒。
还是吴为找了根棍子,给王贤拄着,情况这才好了很多。但缺水和缺粮,尤其是前者,依然严重威胁着队伍,不得已,王贤只好将每人每日的用水量,压缩到一半,这样又能多撑几天。
但还有最少一半路程,只消极的节流不是办法,还必须要开源才行。为了找到水源,每到一地,王贤便趁着太阳落山前凉爽的一段时间,派出十余只小队到四下找水。
可想在大戈壁找到一处水源,实在太难太难了,完全出乎王贤之前的意料,他记得书上说,大戈壁明明是不缺地下水的啊!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王贤还想利用昼夜温差来冷凝水,他让人挖一个沙坑在沙坑里铺上一层马皮,内膜朝上,周边用沙子压紧,放置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去取,按照他在忽兰忽失温实验的经验,上头应该有不少水才是。可是他忽略了戈壁里奇干无比,根本没什么水蒸气,冷凝出的水,也就是略略湿手而已,用来喝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能动摇信心,他一动摇,整个队伍的士气完了,他只有依然乐观,坚信很快会找到水,才能让大伙儿有信心走下去。
可总是画饼不能充饥,总是说能找到水也不能解渴啊!王贤只有派出更多人,向四面八方去找水,连他自己也拖着病体,走出十多里去寻找那救命的水源。
宝音很担心他出状况,所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王贤让她回去,不要和他在一起,她却听都不听。
荒凉戈壁上的每个下午,便出现这样的场景,一个男人拄着棍子在前头跋涉,一个女人背着水,在后面跋涉,两人可以整个下午不说一句话,直到走到天黑,男人转过身来,女人便跟着他默默返回营地。
这样的场面与浪漫无关,只让人感觉到自然的残酷,甚至当事人也没有精力去想象,这是他们生命中何其独特的一段,他只想找到水,她只想守护着他……
直到这天,王贤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宝音险些撞到他身上,奇怪地抬起头,便见他呆呆地望着远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宝音吃惊地看到远处一片碧绿的草原,还有蓝色的湖水在荡漾。
这地平线上突然跃出的草原湖水,把两人看呆了。半晌,宝音才反应过来,紧紧抱着王贤的胳膊,惊喜无限道:“我们走出戈壁了么!”
王贤却露出沉思的神情,他摇一摇有些恍惚的脑袋,从地图上看还早呢。怎么可能就走出去了呢?莫非是海市蜃楼?
王贤寻思的工夫,宝音已经按捺不住奔跑出去,其实她也已经疲累欲死了,但绝处逢生的喜悦,让她全身充满了力量,跑啊跑,直到那片草原消失在眼前……错愕之下,宝音脚下拌蒜,狠狠摔倒在地上。她顾不上疼,抬起头,使劲揉着眼,眼前只有望不到边的苍茫戈壁,哪里有草原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那种从希望到失望的痛苦,深深打击到宝音,她的眼神都有些呆滞了。
直到王贤走过来,费劲把她扶起来,拍拍她身上的沙土,检查下她磨破的手心,告诉她这是海市蜃楼,宝音才知道,原来自己被长生天骗了。
“长生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宝音喃喃道:“他不是最仁慈、最公平的么?我们博尔济吉特族从来都是虔心侍奉他的。”
“可能是看我不爽吧。”王贤嘶声宽慰她道:“别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希望往往藏在绝望背后,只要我们再坚持几天,就一定可以找到一汪清澈地湖水,到时候可以好好在里头洗个大澡。”
在大戈壁里快一个月,别说洗澡,就连洗脸洗手都是不可能的,宝音这辈子,还没这么脏过,虽然明知道他是在画饼,仍忍不住舔舔干裂地嘴唇,眼里充满了渴望。
“走吧。”王贤接过她背上的水囊,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回去。”
这还是王贤第一次拉她的手,宝音先是一愣,虽然是在近乎麻木的状态下,她还是感到巨大的喜悦和羞涩,竟如喝了一大碗酸梅汤一般,从里到外都恢复了生机。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跟他往回走。风遗尘整理校对。
回去的路上,突然又起了风,风越来越大,满眼都是飞沙走石,眨眼就不辨南北了。
“要起沙尘暴了。”王贤已经很清楚戈壁的脾气了,“咱们得赶紧躲躲,哦……”一张嘴,便有沙石灌到嘴里,刺激得他剧烈地喘起来。干燥的风卷着沙石,打在人脸上,就是一片青紫,两人用袍子护住脑袋,至于身上,就顾不了许多了。
可是这一马平川的大戈壁,哪有躲藏的地方,挖坑是个好办法,可这风太急太猛,根本来不及了。王贤只好把宝音扑倒,两脚紧紧地抵住地,两手深深插入地面沙石中,用自己身体护住她。
宝音剧烈地扭动起来,她不想让他暴露在刀割一样的沙尘暴中,却给王贤稳定身体平添了难度,他用尽力气在她耳边怒吼道:“不许动!”不这样吼,声音直接被狂风卷去,宝音根本听不到。
“不行,你是病人,得我保护你!”宝音也大声道。
“闭嘴!”王贤又吃了口沙子,怒吼一声道,宝音只好乖乖住口。但过不一会儿,又听他大声道:“不成了,我要被刮走了,快抱住我!”
宝音马上从他怀底下转过身来,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两脚缠住他的腰,王贤也紧紧抱住她,用两个人的体重,对抗这天地之威。
狂风大作,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宝音的脑袋缩在王贤的怀里,像是船儿躲进了避风港,任凭外头狂风骇浪,里面依然宁静安详。但她的手和小腿被砂石打得生疼,这才想到王贤的整个后背,还不知多痛苦呢!
狂风卷着沙石,打在王贤的背上啪啪作响,每一下都钻心的疼,他突然感觉到宝音的手在自己背上使劲挥动,起先还以为她怎么了,下一刻才意识到,原来她想尽可能帮自己挡住砂石的肆虐。
“快住手吧,笨蛋。”王贤飞速的一抽两手,将她的胳膊夹住,紧紧地箍在身下,宝音再不能动弹,只好老老实实伏在他怀里。
虽然之前遇到多次沙尘暴,但那几次有挖好的坑、支好的帐篷可以躲,所以虽然难挨,但也没感觉太变态,这次他却要用血肉之躯硬抗沙尘暴,才知道它的威力是多么可怕。
两个人就算现在都消瘦不堪了,加起来也有二百多斤,可在这沙尘暴中,就如枝头的一片枯叶,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刮走。
“我们会不会死?”宝音突然抬起头,在王贤耳边大声说。
“谁知道呢?”这时候,王贤还有心思苦中作乐,在她耳边道:“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