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_墨武-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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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世衡忧心忡忡道:“这些人有没有问题我不清楚,但我这几天,总感觉心惊肉跳的。大批羌人涌入了金明寨,用脚趾头想想,都有问题,偏偏范知州觉得羌人不足为惧,不以为然。朝廷为了安抚羌人,又重开了榷场,但这时候,党项人屡次试探进攻青涧城,只怕真的又要进攻西北了。”
狄青也有些皱眉,暗想你我明白这些有什么用?能看守青涧城,已是范雍的恩惠了。他无奈道:“可你我联名上书给范知州,请他当心。他虽没有说什么,只怕也嫌我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种世衡沉吟许久,问道:“上书给范知州看来是没用了,他根本不会听我们的建议。狄青,前段时间,我让你径直给天子上奏,有回信了吗?”
狄青摇摇头,苦笑道:“你太高看我的能力了。我奏折是发出去了,但两府一直没有回音。这种越级上奏的事情,本是官场大忌。若是被范雍知道了,你我都没好……我只怕……奏折还被两府压着呢。”
种世衡搓着手,在亭中走来走去,突然止步,脸上现出少有的慎重,问道:“狄青,老汉冒昧的问一句,你和天子的关系到底如何呢?”
狄青回想汴京的情景,半晌苦笑道:“这个吗……伴君如伴虎,你应该知道的。他或许能听我的话,但人总是会变的,是不是?”上次回返汴京,狄青和赵祯虽有冲突,但终究言归于好,可狄青心中早知道,赵祯再也不会是圣公子了。
一个人坐的地方高了,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
种世衡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惋惜道:“我本来想让你亲自回京,对圣上说说这里的严重性的。唉……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
种世衡看似圆滑,其实可说是老谋深算,更因官场浮沉,知道其中的厉害。他心中暗想,“这段日子来,京中变化极大。听说天子不忙于西北备战,反倒因为郭皇后刁蛮,一直在忙于废后一事。吕夷简被贬出京不久,就被重新启用再入两府。当初都说郭皇后与吕夷简不和,天子要废后,吕相全力支持。而范仲淹、欧阳修等人才被重用,就因为反对天子废后,又被贬出了京城。此事看似不起眼,但由此可见天子的性格很是反复呀。老汉我本希望狄青能在天子面前说说眼下延边的急迫,但天子反复,路途迢迢,狄青也不见得有用。但若不指望狄青,西北大战不日即起,范雍无能,整日安于享乐,以目前的情形,百姓又要受苦了。”
这些话,种世衡不好对狄青多说,正沉吟间,狄青问道:“种老头,你说为我打探香巴拉和叶喜孙的消息,可有眉目了?”
种世衡摇摇头,随即想到了什么,“找不到叶喜孙,但查到了姓曹那人的底细了。”
狄青精神一震,当初八王爷不肯说出曹姓之人的来历,狄青本以为这人也很神秘,不想种世衡很有些方法,居然能寻到那人的根底。
如果真知道曹姓那人的来历,说不定会对寻找香巴拉也有帮助。狄青心中暗想,“种世衡就算是个骗子,也是个很有能力的骗子。”
“曹姓那人叫做曹贤英,他本是归义军中曹氏的后人。”种世衡道。
“归义军?那是什么军?”狄青不解道。
种世衡摸摸头顶,叹口气道:“你不要整天只想着杀人,没事多读读书,多读读史书,就知道归义军是什么人了。”
狄青心道,“我也读书,可就喜欢读一本《诗经》。”心中有些酸楚,狄青还能笑道:“知道你有学问,不然我怎么会请你办事呢?”
种世衡有些得意,又摸摸发亮的脑门,简略道:“唐安史之乱时,唐帝无力平叛,只能召陇右、河西诸军援助京城。结果陇右、河西兵力虚空,反被吐蕃人趁虚而入,占领了陇右。自那后,陇右、河西以及沙州、瓜州大部分疆土,多数沦陷在吐蕃人手上。但后来汉人张议潮率众起义,重夺河西十一州,奉表还唐。唐天子无以为报,封张议潮部为归义军!这就是归义军的由来。本来归义军是姓张的,但后来归义军内讧,力量削弱,又被吐蕃人击败。后来归义军几经反复,由沙州望族曹仁贵重振旗鼓,再败吐蕃,而归义军实际上也就改姓曹了。”
狄青心道,“这个出身,也没什么稀奇,为何八王爷秘而不宣呢?”
种世衡又道:“不过曹氏掌权后,势力已渐渐衰败,地盘不停的被吐蕃、回鹘、高昌等国吞并,到前朝曹氏子孙曹宗寿统领归义军的时候,归义军只死守在瓜州、沙州两地了,因此当地人又叫曹宗寿为瓜州王。本朝时,曹宗寿之子曹贤顺统领瓜州,本一直对我朝称臣,但几年前,元昊击败高昌、回鹘,曹贤顺见党项人势大,已举州投降了元昊!曹贤英是曹贤顺的族弟,和曹贤顺多半意见不和,这才逃到延边。”
狄青听完这些,怅然若失道:“那曹贤英为何会有香巴拉的地图呢?可惜他死了,不过……”蓦地想起了什么,振奋道:“曹贤英虽死,但我们可以找曹贤顺打听情况!”
种世衡目光中露出赞赏之意,拍拍脑门道:“你小子在这种事情上,还够聪明,不枉我对你说了这些。不过呢……我倒有个另外的看法。”
狄青忙道:“老丈请说。”他一有事请教,种老头就变成了种老丈。
种世衡没有嘲讽,反倒目露沉思之意,说道:“自从你说了香巴拉这个破地方后,我也开始多方面留意。我记得你说邵雍有个谶语,说香巴拉在西北,因此你才执意要到西北?”
原来狄青知晓种世衡颇有能力,为全力寻到香巴拉,也将邵雍当年的谶语和种世衡说了。
狄青点头道:“是啊,按照谶语所言,香巴拉应该在西北……”蓦地灵光闪动,狄青失声道:“归义军曾统领的地盘又在我们这里的西北。我在延州左近打探不到香巴拉的消息,难道说……香巴拉在曹家的势力范围内吗?”
种世衡一拍大腿,点头道:“你说的正是我想的。曹贤英为何能有香巴拉的地图,会不会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如果是祖上流传下来的,那几乎可以肯定,这张图和河西十一州有关!”
狄青第一次有些明确了香巴拉的范围,越想越靠谱,心思飞转道:“或许……香巴拉就在瓜州或沙州?你方才也说了,归义军死守这两州,是不是因为这两州,本身就有什么玄奥。”长吸一口气,狄青心潮澎湃,“会不会香巴拉就在这两州呢?”
种世衡倒还沉静,半晌才道:“有可能,倒也不见得一定在瓜、沙两州。那两州若真有香巴拉的话,曹贤英没有能力去寻说得通。但曹贤顺想必也知道这秘密,没有道理放着所谓的仙境不去寻找,而投靠了元昊呀?”
狄青方有些眉目,又被浇了盆冷水,知道种世衡说的很有道理。
“或许香巴拉在别的州吧。因此曹家人虽有地图,但无能力去探寻。”种世衡又下了一个判断。
狄青点点头,起身远望西方道:“那现在该怎么办?”他其实很想立即赶赴瓜州打探下消息。
种世衡道:“怎么办?你当然是留着守城。不是说好了嘛,你安心守城、帮我打仗搞生意,我全力帮你找寻香巴拉。大家各不相欠,还能将各自的优势发挥到最好。”
狄青又坐了下来,竭力的平静心绪。
种世衡见狄青片刻就能镇静下来,暗自点头,心想狄青变化越来越大,也愈发的稳健。他听到这消息,还能沉得住气,就已有了大将之风。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如何能控制住千军?
眼珠转转,种世衡想起了一事,说道:“对了,狄青,咱们这段日子,赚了不少钱。说好了,有你一份的。”说罢有些疲惫的笑。
狄青知道只有他想不到的方法,没有种世衡赚不到钱的门道。
这些日子来,种世衡择选入住百姓,提前抽佣,私贩青盐,着实赚了不少。狄青听有钱分,摇摇头道:“当初虽说好了,但我并不需要。你若愿意,把我那份用在建城上面吧。”
种世衡抚掌笑道:“君子一言,莫要反悔!”
狄青并不多言,心中却想,“种世衡这一年多来,真的太辛苦了。”
狄青这段日子,和种世衡朝夕相处,早知道种世衡不过是外表吝啬,这人平日骗吃骗喝,但账目极为分明,若是花自己的钱,整日更是肉都舍不得吃一口,只捡些菜叶充饥,因此这才总是脸有菜色。
朝廷虽说同意建青涧城,可范雍拨款总不利索,又借口金明寨花销很大,因此青涧城建城所需款项,总不能及时到位。
若非种世衡拼命的赚钱,又从牙缝中省钱,青涧城怎能会这么快建起来?
狄青忍不住想起两个月前的一件事,心中还是忍不住的感慨。
那时建城正到最紧张的时候,青涧城突然出来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城中打不出水源。挖井竟然挖到了岩石层!
这个问题在不打仗的时候,算不上问题,因为可以取城外的延河水。但若真的开仗,被人围了城,城中无水,不战已败。当时青涧城人心惶惶,能沉得住气的只有狄青和种世衡,种世衡一夜白发,脑门头发掉了数百根,第二天种世衡决定,继续打井,挖一簸箕石头上来,赏铜钱一百文!
城兵连挖三日,比鏖战还艰辛,终于在第三天打出井水。
满城皆欢。
种世衡白花花的银子用出去,头一次没有叫痛,却落了泪。
虽然种世衡一直叫嚣着,要做大买卖,就要舍得投入。但自那一天开始,狄青才算更深刻的了解种世衡这个人,他才宁可被种世衡骗。又有谁知道,那秃头、烂鞋伴随一张菜色的脸下,有着怎样的一种情怀?
种世衡见狄青望着他出神,忍不住摸摸脸道:“我脸上开了花?”
狄青振衣而起,笑道:“那倒没有,不过你这么辛苦的帮我打探消息,我总要请你吃顿好的。”
种世衡口水流了下来,不迭点头道:“你小子有良心……”跟着狄青向城池走去,种世衡道:“狄青,我其实一直有个计划……兵不在多而在精,我这些年来,着实认识了不少有志之士,不如我们把他们都编入厢军中让你指挥,有些人性格可能怪些,但我想你能镇得住他们……”话未说完,有马蹄声传来。
有一骑飞奔而来,狄青本以为是军情紧急,见到来人的一张马脸,又惊又喜道:“张玉,怎么是你?”
来人居然是狄青的京中好友张玉。
张玉、李禹亨二人是狄青在京中最早结识的伙伴,张玉还和狄青并肩对敌,可说是生死之交。
宫变后,经历过当年事情的侍卫均是自请戍边。武英到了环庆路的柔远,王珪去了泾原路的镇戎军,而张玉、李禹亨二人都被分在金明寨中做个指挥使。
众人都在西北,只因各有要务,除了狄青外,都不得擅离。
狄青在青涧城许久,除了守城,就是探寻香巴拉的下落,今日见到张玉,实在是意外之喜。
张玉风霜满面,见到狄青也满是欣喜,翻身下马道:“狄青,你还好吗?”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不知包含多少问候关怀。
狄青记得张玉救过他的性命,张玉何尝不记得狄青为他挡住刀剑?
狄青重重点头道:“死不了。你呢,怎么样?”
张玉见狄青脸上尘霜磨砺,去了当年的稚嫩,多了分刚毅厚重,心中想到,“他多半已能摆脱当年的阴影了。”爽朗笑道:“我也很好。虽说交战百姓受苦,可在金明寨一直闲着,拳头都有些发痒了。听说你这两年来在西北很有些名气,我真的不服呀。都是指挥使,差距咋就这么大呢?”说罢,忍不住的笑。
狄青知道张玉是在说笑,心中暖暖。忍不住道:“你这次来青涧城,有什么事情呢?”
张玉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掏出封书信道:“我这次来,是给你送信来了。郭遵郭大人给你的信。”
狄青大奇道:“郭大哥怎么会让你送信呢?”接过那封书信,感觉信倒是很薄,但沉甸甸的坠手。
狄青更是惊奇,暗想这是信吗?就是一锭银子,也不过如此的分量吧?
不等拆开,张玉一旁解释道:“本来郭大人要亲自给你送这封信的,他路过金明寨,找铁壁相公的时候,得知党项人又有出兵的迹象,急急回去布防,知道我和你关系不错,才让我把书信转交给你。”
狄青已拆开了信,抽出信纸,眼前一道金光……
种世衡眼珠子瞪的已经和鸡蛋一样大,叫道:“我的祖宗呀,这是信吗?”
狄青抽出来的,竟是一张薄薄的白金信笺,上面用黄金镶字。这简简单单的一个信笺,就已价值不菲。
信的右下角用黄金嵌出一根针来,而信的正上方,白金封底凸出个佛的图案。
那佛慈眉善目,虽有些像弥勒佛,可肚子没有那么大。
这封信,奢华中,又带着稀奇古怪。那针、那佛都代表什么意思?
而郭遵又什么时候,有这么阔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