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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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帮面对这样的情况,自然不干。于是,他们的第一个花样是看米色。由于漕船过淮安时,漕运总督要盘粮点数,到通州起岸入仓时,仓场侍郎要验看米质,如有不符,都由漕船负责,因此,他们在受兑时,验看米色,原也是分所应当。但米色好坏,仅凭目视,并无标准,这样就可以挑剔了,一仓一仓看过去,不是说米色太杂,就是不够干燥,不让受兑。
以一般的情况而言,开仓十日,所有的米仓就都装满了,此时如不疏运上船,则后来的粮户,无仓可以贮米,势必停征。粮户就要等待,一天两天还不要紧,老百姓无非牢骚而已,日子一久,废时失业,还要贴上盘缠,自然非吵不可,这叫做闹漕,是件极严重的事,地方官往往会得到极严厉的处分。倘或再遇到某个天高三尺的贪官,这一闹漕说不定就会激起民变,更是件可以送命的大祸。
因此,县大老爷就得派钱谷师爷指挥书办出来与看米色的旗丁讲斤头,讲下来便罢,若是讲不下来,而督运的委员,怕误了限期,催令启程,那些帮丁就不问是不是已经装满,只管自己开船。这时的州县可就苦了,必须设法自运漕米,一路赶上去补足,称为随帮交兑。
而这一次迁延日久也正是讲斤头讲不下来造成的。尖丁要价太高,私费(就是给尖丁个人的好处费)要到二厘三分三,往年都是一厘七八分,这还不包括给漕帮的好处,叫通帮公费,可谓是层层刁难,处处设卡。管燮光又急又怒,有心豁出去不和尖丁讲斤头,最多自己雇船赶上去补足,但是如果那样一来的话,和漕帮就算结下了极大的‘梁子’,一船粮米能不能顺利到达淮安都成问题,更不用说顺利抵达通州了。
他也知道漕帮这一次这样坚持受兑私费价不肯放过是为什么原因:两江总督6大人的一封关于改变盐漕弊政的折子在新君面前大获嘉奖,近日又启程赶赴北京面见新君,想来又会有一番奏答。
而听旁的人说:最晚从咸丰二年开始,江南各地的漕运就会6续实行海运政策,到时候,这些漕丁怕是连口温饱也无法维持,也就难怪在这个时候拼命的咬住青山不放松了。
管燮光坐困愁城,正是左右思考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二堂上有下人回报:“堂翁(大挑也算是正途出身,故而以堂翁相称),华先生回来了。”
“啊!”管燮光一跃而起:“快请,快请!”
华先生叫华玖珍,绍兴人,字春园,在管燮光的身边任钱谷师爷——知县的身边幕僚叫师爷,到了督抚大员,则叫幕僚——分为两类,一类负责钱谷,也就是所谓的催征税款(粮),一类是刑名。
钱谷师爷的本事不在算盘上,在于能了解情况,善于应付几种人,第一种是书办,世代相传,每人手里有一本底册,哪家有多少田?该纳粮多少?都记载在这本册子上,为不传之秘。第二种是县内所属的特殊人物,他们所纳的粮,都有专门名称,做过官的绅士人家的衿米,举人、秀才、监生是料米,这两种米不能多收,该多少就多少,否则便有麻烦。再有一种名为讼米,专好无事生非打官司的讼棍所纳的粮,也要当心。总而言之一名话,刁恶霸道,不易对付的那班人物,必须敷衍,分量不足,米色粗劣,亦得照收不误。甚至虚给粮串——纳粮的凭证,买得个安静二字。
这些人占便宜,当然就有另外一些人吃亏,各种剥削耗费,加上县大老爷自己的好处,统统都出在良善小民头上,这叫浮收。最狠的地方,浮收到正额的一半以上,该纳一石米的,起码要纳一石五斗。
管燮光总算年纪大了几岁,不忍心这样盘剥,所以在他的治下,即使偶有停征之事,百姓也还能够容忍,不至有闹漕之事。只是这一次拖延的时间太久了,他也不好说话,只盼着华玖珍和漕帮尖丁讲斤头归来能够带回来好的消息。
天不从人愿,华玖珍脸色难看的走进二堂花厅:“大老爷,学生回来了。”
“怎么样?”从对方的脸色上已经看出不妙,管燮光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是不是对方不肯答应?”
“春园有辱使命。未能和漕帮尖丁理顺……”华玖珍唉声叹气,很是苦恼的样子,他说:“其实,也未必是私费难以达成,今年旱势已成,便是对方同意起行,怕也会耽误了今年的正课。”
“那怎么办呢?照这样说来的话,岂不是没有办法了吗?”
“如果漕船真的不能动,那,学生倒有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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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11节漕粮为患(2)
更新时间:201181817:53:40本章字数:4535
华玖珍的计策说起来不值一提,不过就是变价缴纳而已。所谓的变价缴纳是指因为各种天灾因素影响下,漕船不能顺利起运,或者起运之后倾覆,不能如期如数上交到仓场,于是把亏损的部分按照当时户部规定的米价,以现银折抵。
管燮光手缕短髯想了想:“春园,你知道户部的米价的多少?”
“回老爷的话,是二两银子。”华玖珍没有等他继续问,就主动作答:“而现今市价银子是在8—9钱,如此算来,每一石就要赔上一两一钱。常熟今年受兑的定制是三万七千六百二十八石,也就是……”他的心算极快,只是沉吟了一下就给出了答案:“四万一千三百九十两八钱。”
管燮光嘿了一声,半天没有说话,有个相貌俊秀的小厮走进来,为他取来水烟,点着纸媒伺候老爷咕噜噜的吸着,一袋水烟吸过,管燮光站了起来:“备轿。”
“老爷,您要到哪里?”
“到府城见抚台大人。”
管燮光口的抚台大人就是现任江苏巡抚傅绳勋,道光年进士,因为拜到道光朝重臣曹振镛的门下,所以官符如火一路升迁,加之他本人也确有能力,于道光7年调任江苏巡抚。
管燮光来的时候,傅绳勋正在和省内藩司——专司漕运事物——旗人椿寿就今年漕运迟迟不能起运而商谈:“子密啊,这一次漕运如果不能在三月底之前起运,你我身担其责,责任匪浅啊!”
“回大人的话……”只要提到这一点,椿寿就头疼,说话也更加的低声下气了:“今年的漕运,怕是无论如何要担处分了。还请大人在堂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现在提不到美言之事。新君登基,两江6大人上了一封折子,痛陈盐漕弊政。皇上……”说着话,他双手抱拳,向空虚虚拱了一下:“……大为满意。下旨着令6大人和漕督杨大人进京面谈此事,想来,又要像当年陶毅公那般,要在两江试行海运了。老夫也曾经亲自到江宁(就是今天的南京市)找6大人询问,只是此事尚无成议,6大人那里,也轻易不敢透露,更不用提其他人了。一切,都要等6大人从京返回之后再说啊。”
椿寿笑了一下:“可不要像道光季年那般,弄得个‘四不像’。哎!真是哑巴梦到亲娘——岂止空欢喜,抑且是有苦说不出!”
傅绳勋为他口偶现隽语而微笑,他问道:“新君登基,正是大有作为的年纪,想来,胸像是有一个热火盆一般。陶毅公之事,想来万万不会。”
“希望如此吧?”
僚属二人正在说话,门下的戈什哈来报:“回抚台大人,常熟知县管燮光管大人来了。”
“哦,请,请进来。”
递过手本(类似于今天的名片),在签押房等了一会儿,戈什哈带着管燮光走进二堂花厅,除了巡抚傅绳勋之外,藩司椿寿也在,正好省的自己再跑一次了:“给抚台大人请安,给藩台大人请安。”
“优人啊,起来,起来。”按照仪制,知县拜见巡抚照例是要磕头的,傅绳勋有意免了他的跪拜之礼,却碍不过来人的道理大,终于还是让下人准备了红毡条,坐在太师椅上受了他的礼:“来坐,”他说:“来坐。”
奉上茶水——这杯茶水是拿来摆样子的,当抚台大人端起茶杯,身后的戈什哈就会高声呼喝:“送客!”便是很有名的端茶送客了。
三个人分宾主落座,管燮光左右看看上峰的脸色:“抚台大人,布政大人(藩司是通谓,实际上的职务名称是布政使司,统管一省财务),职下这一次来,是为了漕粮起运一事,其时旱荒已成,入春以来苏州大旱,这一节皇上也是知道的。此时起运,无论如何也赶不及通州交粮,而后按期回空(漕粮在通州交粮返回,名为回空),只怕明年的漕运也会受到影响。”
“贵县的意思呢?”
管燮光一路上早已经打好了腹稿,听到话已入榫,立刻接口道:“职下和僚属商议了一下,与其更加耽误到明年的天庾正供,不如今年就行以折价缴纳之法……只是,这漕粮走与不走。还要听抚台大人与布政大人一言而决。”
他说到一半,两个人就明白了。折价缴纳也未尝不是一条可行之计,只是傅绳勋和椿寿身份贵重,这样的话不能从他们两个人口说出来而已。
傅绳勋琢磨了一会儿:“那么贵县可有通盘计算?”
虽然是问向管燮光,回答的却是椿寿:“回大人的话。苏州一府定制是二十五万三千五百四十二石,以现在的米价折算,总计是要折价缴纳二十七万八千八百九十六两二钱银子。”
管燮光咋了咋嘴唇:“这样多的银子,不会都要藩库出吧?”
“不,贵县,漕帮也有这笔公出银子。”椿寿为他解释了几句。自来政府对于押运漕粮的漕帮有相应的补偿措施,很简单的一点就是在经济上的一些刺激措施,例如赠银(这是为贴补漕丁而给的贴赡杂款),亶(音胆,正字是在上面加一个竹字头)羡,这是亶夫银两和羡余银两的合称。两江所属(包括安徽),两湖每运正米一石给运丁亶夫银一分;山东河南不给;羡余银山东,河南每船给银一辆,江苏,安徽每船给二两,其余省份给四两。这些钱都是由各省藩库支出。
其余的还有一些轻赍银,漕截银,润耗银,提江银,燂洗银(即洗刷船只的费用)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按照漕帮的规定,这些银子的一部分都会拿出来作为屯田,和公费之用——就是为了遇到这种情形,可以从公众的产业和收入,提出款子来赔。
赔累的成数,并无定章,但以上压下,先要看帮的好坏,公产多的旺帮便赔得多,负债累累的疲帮便赔得少。说也奇怪,越是富庶的地区,漕帮越疲,这因为是越富庶的地区,剥削越多的缘故。
这赔累的差额,除了漕帮以外,主要的是得由藩司从征收漕粮的各种陋规和浮收,提成分赔。所以处理这件棘手的案子,实际上只是藩台衙门和湖属八帮间的事。和管燮光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桩大事了却,三个人的心情也随即放松下来,话题也开始转向:“优人老弟,最近可有佳作?”
管燮光苦笑摇头:“不瞒两位大人,为漕运一事,卑职忙得焦头烂额,诗咏之事,不着久矣。”
“老夫近日偶得一律,想借优人兄大才斧正。还望不吝赐教啊!”
“哪里,哪里!抚台大人偶得之句,正是诗者本色!”这样的花花轿子不抬何待,管燮光满脸带笑,他说:“只凭抚台大人一句话,未见其诗,其风貌亦可以想见了。”
傅绳勋为管燮光搔到痒处,得意的大笑起来。
他的诗是这样做的:依稀廿载忆雍乾,犹是开元全盛年;海宇承平娱且暮,京华冠盖粹英贤。
这诗实在算不得什么佳作,管燮光心给了三个字的评语:“七字唱!”当然,这只是心里的说话,表面上自然还是要很是夸赞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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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12节词臣风采
更新时间:201181817:53:40本章字数:5578
紫禁城养心殿,年轻的皇帝端坐宝座,听穆彰阿启奏:“……据傅绳勋启奏,应缴纳的二十七万八千八百九十六两二钱银子已经于昨日运抵部库,有户部司官点齐入库。”
“浙江海运的情况呢?他们那里作为试行之省,漕粮入仓的情况如何?”
“回皇上话。”穆彰阿也很是兴奋,声音放大了一点,他说:“6建瀛在江宁设立海运总局,他亲自雇好专门运载关东豆麦的沙船一千艘,名为“三不象”的海船几十艘,分两次运米五十万石到天津,结果获得极大的成功,省时省费,米质受损极微。而承运的船商,运漕而北,回程运豆,大异以往漕船南下回空,海船北上回空之状,现在平白多一笔收入,真正是皆大欢喜。”
“嗯,他这一次做得不错。军机处和内阁商议一下,看看给他一个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