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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凤影空来-第16节

小说: 凤影空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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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岗上的人看到了飞身而来的风独影,顿转身离去。

“站住!”风独影再次腾空跃起,径往山岗上飞去。

山岗上的人闻声回首,莹莹月华勾勒出半张侧容,遥遥望去,那眉眼弧线依稀相识,飞纵中的风独影瞟得,顿心神震荡,真气一散,身形便往下坠去,她赶忙收敛神思,借着下坠之势飞落树梢,然后再次提气跃起。

“嘎!”一声清亮的鸟鸣响起,然后一只玄色大雕自夜空飞掠而来,瞬间便至山岗。

“站住!”风独影再次出声,可山岗上的人却不再回首,亦不曾停顿,而是跨上大雕。

“嘎!”玄雕振翅飞起。

等到风独影跃至山岗上,玄雕已驮着那人飞上半空。

她立在山岗上,气息微喘,目望一人一雕飞过长空,飞过明月,渐飞渐远,终是消失于茫茫夜色里。

这人是谁?为何在此吹笛?

只闻方才笛音,倒好似独为癸城吹奏,只为安抚着大战后疲惫麻木的战士与逝去的英魂。

这人是偶尔路过?还是……

想起方才瞥见的那一眼,虽则模糊,那眉目却仿佛在哪里看过。这世间,笛曲能吹得如此动人者,她唯一能想到的是四哥丰极,可四哥远在帝都,而且他又怎会避而不见?

山岗上,风独影仰望夜空,星月明灿,心头怅然失落。

攻破癸城后,东军稍作休整,于六月二十七日分两路起程。一路由风独影领兵,向东而行,一路由东始修领兵,向西进发,两路大军采分兵夹击之势,继续北海征途。

七月一日,风独影攻破邩城。

七月三日,东始修攻破坪城。

七月七日,风独影攻破坛城。

七月八日,东始修攻破佃城。

七月十一日,风独影抵颧城,守将开城投降。

七月十二日,东始修抵夽城,却发现是一座空城,守将早已率众逃亡。

……

于是大东两路大军挟浩然不可抵挡之势向北海进发,而北海之守将,要么城破殉城,要么望风而逃,要么举城投降,大东铁骑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短短一月内,便已攻占北海大半城池。

至八月六日,风独影与东始修两路大军会于玹城,以合围之势围住了北海的王都。

“射出箭书:大军三日不攻城,是降是战,望北海王慎重。”东始修高踞马上遥指玹城。

“陛下且慢。”一旁随军的侍中徐史打马上前,“而今我朝胜局已定,北海孤城一座。陛下御驾亲征至此,何行箭书,当派使臣携诏堂堂正正入城,由北海以百米锦仗之仪接书,才显陛下之圣君风范,亦彰我天朝泱泱大国之气魄。”

东始修闻言看了徐史一眼,手一抬,龙荼即捧笔上前,他接过笔,顺手从披风上撕下一块,就以龙荼的背为案,挥笔而下,便是龙飞凤舞一行大字。写好了,提着迎风一展,右手再伸,龙荼即奉上了弓箭,拉开长弓时,他转首看了一眼徐史,道:“二十万铁骑已直逼北海王都,天朝气魄还需彰显?灭国在即,难道北海王还不知朕之威?”

徐史愣了愣。

“徐史,朕无需那些花架子排场,朕只要北海王在降与战之中选一个就是!”话音落下,弓弦作响,长箭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飞而去。

眼见铁箭呼啸而过,如一道银电划破长空,万千将士齐齐举起刀枪:

“威!威!威!”

那喝声在天地间荡起隆隆回响,仿能撼天动地,直震得玹城之上人心惶惶。

当日,东军扎营于玹城百丈外。

三、天下何限4

夜沉如墨,星月如银。

风独影掀起帐帘,走出营帐,遥望对面夜色里的玹城。

只要拿下此城,北征便将结束,很快便可班师回朝。

思及帝都里的人和事,心头沉了沉。

对面的玹城里,有那位艳冠当世的北海长公主,不知到底是何等的美色,而……那样的绝色美人,配四哥正当。想到这,心头刺痛,不由深深吸气,耳边听得齐扎的脚步声,那是巡守的士兵到了,足下一点,人便到了帐顶。盘膝坐下,抬首仰望,便见一弯弦月如勾,皎洁的银辉洒下,在这大军驻扎之地,即算是炎夏里亦显出几分凛冽。

静坐良久,她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久久凝视。

那是一块圆形玉佩,却非整玉,而是白、墨、碧三色相嵌而成,白玉与墨玉分别成半环形置于玉佩的左右两边,中间嵌一块椭圆形碧玉,三色美玉嵌合平整无缝,仿如天然。玉佩外围以一层银皮包裹,玉头上串着一根银链,指尖勾着链子,玉佩便垂坠而下,抬臂,玉佩在月光照耀下散发着淡淡柔和莹润的光泽,穿过玉佩,遥望夜空上高悬的明月,倏然想起出征前夕。

记得那夜,他独自前来,两人石榴花树下相对而坐,共品一壶佳酿。那时的月色亦如今夜,沁凉的晚风时时拂过,吹落榴花飞下,坠在他的袍襟,衣黑如墨,榴花艳红,衬着他白玉似的容颜,便成幽艳绮绝的画图。

银链坠着的玉佩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带起淡淡清光,让人忍不住去触摸,可手伸到时,却无法掬握,掌心空空如也。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喃喃一声轻叹,将玉佩收入怀中,蓦地如有所感,转头,便见旁边帐顶上坐着东始修,那姿态仿佛他已在许久。'注○1'

“大哥。”风独影一惊。

东始修却没有答应,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夜。

“大哥,你怎么在这?”风独影收敛神思站起身来。

东始修忽然笑了,那笑似薄薄的一层纸浮在面上,“凤凰儿,数丈内飞花落叶之声都瞒不过你的耳朵,今夜我近在咫尺你也未有所感。”

“想一些事出了神罢。”风独影淡淡道。

东始修倒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了,微微怔了怔,想着她方才拎着玉佩照月的神情,道:“在宫中时,曾听一位宫女唱过一首曲子。”

“嗯?”风独影挑眉,不解兄长怎么这时说这个。

“相送涝涝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东始修目注风独影缓缓念道。'注○2'

风独影身一震,心头隐约有些慌乱。

“好一句‘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东始修却又移开目光,转头望向玹城方向,“或许,即算北海那位长公主美如天仙下凡,老四也不会中意。”

风独影顿时呆住,看着东始修,欲语却无言。

东始修起身跃至风独影所在帐顶上,拉她重新坐下。

“凤凰儿。”他抬臂,厚实的手掌穿过那黑瀑似的长发落在风独影颈后,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叹息,“我有时候想,当年或许是做错了。不该无论去哪无论干什么都带着你,结果你跟着我们一起习文习武,一起骑马射箭,一起杀人打天下……让你走的路与平常的女子不一样。也许,当年应该将你养在闺阁里,习些诗文乐艺,学着刺绣烹饪,长成一个像绯霓公主那样的娇娇女孩儿,然后为你选一个伟岸的男子,与他成亲相守,与他生儿育女,那样于一个女儿家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

闻言,风独影讶然看着东始修,“大哥为何这样说?”

东始修却没有立时回答,只是看着她,朦胧的月夜下,那眼神亦显得蒙昧难测。

“大哥,那怎会是你的错,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走的路。”风独影道,自颈后扯下东始修的手,然后就将兄长宽大厚实的手掌握在手中,“而且我不觉得我今日有何不好,或许失去一些平常女子拥有的,但我也拥有了许多平常女子无法企及的。”

东始修目光自风独影的脸上移至手上,反手握住她的手。掌中的那只手看外形甚为美观,如同大多闺阁千金那样白皙纤长,可是握着就能感觉到不同,不是光滑柔软,也不会刺绣拈花,而是遒劲有力,能碎石成沫执剑杀敌。

“凤凰儿,若我这个做兄长的称职,你今日便该是在帝都的某座府邸中,为夫婿磨墨整衣,又或儿女床前哼唱童谣。而不是在这里,在这甲胄重围里攻城杀敌。”

“大哥,你是不是还记着二哥的话?”风独影眉头皱了皱,“你说的那些是很好,但并不一定是我要的,也并不一定适合我。”

东始修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抬首望着夜空出神,许久后,他才以一种无比低沉而怅然的语气道:“凤凰儿,大哥有想过让你与寻常女子那样,嫁个夫婿,生一堆儿女。可是……”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让风独影都感觉到疼痛,尽管如此,她并未抽离手,亦未有吭声。

“凤凰儿,这一路走来你已不是个寻常女子,你是天下侧目的‘白凤凰’,你也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你还是我大东王朝的公主,那些愿与你婚配的男儿,许是喜欢你的地位权势,许是喜欢你的美貌姿容……”他握着她的手越发的紧了,骨节突起发白,可见用力之重,而风独影却依旧不曾抽动分毫,“也许……他们中也有喜欢你本人的,可是他们喜欢的也不过是风光明丽的你,并不曾真正了解你。嫁给这些人,与他们朝夕相处,等他们看到你杀伐决断更胜须眉,看到你于血雨尸山之前面不改色,那时对你必是畏惧重于喜欢,转而躲避疏远。若是这样,大哥如何能放手,又如何能放心。”

“大哥,世间叶公好龙者众多,我自然知道。”听了兄长的这番话,风独影并不惊讶,“大哥说的我都知道,我也了解大哥你的苦心,我们兄妹之间无需有这样的解释。”她低头看着握着自己手的兄长的手掌,自小到大,兄长就是这样紧紧牵着她一路走来,无论何时何种境地,他都不曾放松分毫。她抬起左手覆在兄长的手,施力,紧紧握住,“大哥,我说过,尽管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世上我最亲的人就是你,我视你如父如兄。”

东始修一震,移眸看着她,眼中有一刹悲凄,却快如闪电,而那刻,风独影低头并未看得。他抬起左手,落在风独影的头顶,顺着左鬓一路抚下,抚过耳际,然后停在下颌,手掌微微施力,轻轻抬起那张脸,目光缓缓自那光洁饱满的额头滑过,端详着那端丽而略带凌厉的眉眼……

如父如兄啊……他当然知道,她跟他最亲,她视他最重,可最亲最重也只是如父如兄,永远不会是其他。“呵呵……”轻轻笑着,拉近她,闭上眼,下颔搁在她的头顶,“凤凰儿,我的傻凤凰儿……”他笑着,却满怀凄凉悲怆。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是在……当年她孤军身陷重重敌围生死难测之时?

那样的胆颤魂惊是此生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

是在……当年她一剑劈开了莺燕满楼的飞翎楼时?

那样惊震愤怒的目光如同明剑,一直钉在心头无法拔出。

是在……当年新婚之夜,那个刚换过少女的裙裾与发式的孩子,她扭过脑袋望着别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却偏偏两手紧张的捏住腰带,以一种很不屑的语气冲他说道“大哥娶了老婆后我就不是最亲的人了吧”时。

那时如何回答的都忘了,可却记得那刻心中蓦然涌来的心疼与心酸。

还是在……当年年幼,他自他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她便已注定?

“凤凰儿。”威震天下的雄主眼中有浮光若水,但被他轻轻阖目掩去,他的声音那样的低沉温柔,仿佛他不是大东的皇帝,而只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凤凰儿,大哥知道你的心思。”

风独影蓦地抬首看住他,眼中有着惊遽。

东始修顿住,看着那双眼睛,忽觉得唇舌干涩,启口艰难。

良久,风独影却开口了:“大哥,二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当日宫中就已说清楚了。”

“不,凤凰儿……”东始修摇头。

可风独影却打断了他的话,“大哥,人活一世,或许总有些懊悔之事。但到今时今日,我没有可悔恨的,也没有要重新来过的,我倒是很庆幸当年是这样与你们一起走过,所以我们八人才会有这样的情义。到今日这般地步,我们还能如初,古往今来亦为罕见。”

对上风独影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那样清澈坚定没有丝毫迷惑。东始修心底沉沉叹息,手掌眷恋地在她的脸颊摩挲一下,然后落下,握住她的肩,“凤凰儿,大哥想要你幸福,你不悔今日模样,可大哥已久不见你有欢颜。只要能令你开怀,便是让你与……”他胸口一缩,气闷难当,那后半句便卡在了喉间。

“大哥你……”

东始修蓦地拥她入怀,双臂紧紧扣着,目光穿透夜色,落向那遥遥的深广无垠的虚空。“凤凰儿,大哥已是皇帝,这天下还有什么是皇帝做不成的。大哥只有问清了,才能答应。”

“大哥……”风独影倏然心惊。

“不要再说,凤凰儿。”大东最伟大尊贵的皇帝埋首在妹妹的发间,声音仿佛自百丈深渊发出,那样的闷沉模糊,“等回到帝都……再说。”

风独影抬起的手放下了,然后静静的抱住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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