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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节

天可汗-第1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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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面向承香殿走一面说话,薛崇训想从鱼立本口中打听点实情,但很快发现鱼立本也不甚清楚,也就作罢。

走到承香殿外面可作马球场的空地上时,薛崇训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鱼立本见状也好奇地抬头看,只见天空中乌云重重,仿佛要压住宫殿的飞檐一般。

薛崇训叹了一气道:“本应秋高气爽的季节,不料天儿这么低。”

鱼立本没搭腔,也不知道他是在感叹天气,还是在感叹世事无常风云莫测?

进了承香殿,薛崇训在太平公主的寝宫外面等了一会,鱼立本便出来,面有喜色道:“王爷进来罢,殿下听说您都到门口了,就说见见。”

薛崇训抱拳以示谢意,然后提起紫袍下摆跨过门槛走进殿中,周围的宫女见是薛家长子,都微微屈膝见礼,薛崇训没管她们,向前看去时,见母亲时常坐的那上位的软塌空着。这时一个声音道:“我在这边。”

是太平公主的声音,薛崇训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东面楼台上拉着一道暗金色的帘子,只能看见里面人的轮廓,太平公主是坐着的,并没有躺着,看来并非严重得下不了床。

薛崇训忙走上前去,跪倒在地板上说道:“儿臣拜见母亲大人,问母亲大人安好。”

里面沉默了片刻,她才缓缓说道:“别跪了,起来说话罢,我并无大碍。”

但薛崇训觉得奇怪,母亲在寝宫里又没有外人,好好的拉着帘子干吗?况且她平日里接见外臣也是不避讳的,直接坐在上头和大臣们谈笑风生,并不拘谨。

他很关心母亲的健康状况,便躬身道:“母亲大人,儿臣能进来么?”太平公主忙道:“最近身体不适,不便见人,咱们就这样说吧。”

薛崇训皱眉道:“我是您的儿子,有何关系?”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这才同意让他进去,薛崇训突然发现自己的步子很沉重,他突然很担心本来风姿犹存的美丽妈妈变了样子,变成随时可能离他而去的模样,他的内心充满了彷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依赖母亲。

太平公主正当壮年,薛崇训从未担忧过她,此时的担忧,在短短的一段距离里,让他仿佛走在虚无之中,走了一段很长的心理历程。

他唾弃自己的自私,因为他无法骗自己,对亲人的忧心竟然建立在失去保护伞的失落和恐慌上。

轻轻掀开暗金色的金丝帘子,薛崇训满怀复杂心情地看向太平公主,发现她的容貌并无太大改变,这才稍稍宽了一口气。但细看之下,能发现她的脸消瘦了一些,也未化妆施脂粉,皮肤上细细的皱纹无掩盖地暴露了出来。她那发白的嘴唇不知是不是未涂胭脂的缘故,已不再像以前那般朱红艳丽。

太平公主轻轻回头看了一眼薛崇训,继续转头看向楼台外面的成片宫阙,她的神情显得有些伤感。

薛崇训忙问道:“母亲的身子真的没关系么?”

良久没听到太平公主的声音,薛崇训抬头细看时,只见她双手按在腹上,紧咬着牙,额头已然沁出了汗珠。薛崇训大惊,忙道:“母亲大人……您忍忍,我叫御医!”

“崇训!”太平公主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咬着牙,“别嚷嚷!”

薛崇训看着她痛苦的神色,他也是满脸惶恐,就算前年被敌军围困时他都没有现在这么畏惧惶恐。这时听的太平公主道:“时常有阵痛,过一会就好……现在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我还没准备好。”

“母亲……”薛崇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御医诊断出是什么病没有?”

太平公主没有回答,只说道:“你的手很暖啊……来按住我的腹部,能减轻一些疼痛。”

“是。”薛崇训看了一眼太平公主,犹豫了片刻,但想着是自己的亲娘,此时还忌讳什么?他便把手从她的上衫下摆伸了进去,把宽大粗糙的手掌按在太平公主的小腹上。女性容易手脚冰凉,但男子的手一般都是热的,薛崇训此时捂住她的腹部,倒和敷热毛巾差不多的效果……而且儿子的手,不仅能暖肚子,也能暖心罢?

过得一会,太平公主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松了一口,大概是阵痛过去了。她呼出一口气道:“其实这事瞒不了多久,只要不见人,大臣们迟早能打听到。”

“嗯……”薛崇训沉闷地应了一声,“母亲得的是什么病?”

太平公主镇定地说道:“太医署的周博士诊脉是腹中疮肿,无药可医。”

薛崇训的脑子“嗡”地一声,脱口道:“那个周博士定是庸医!”

太平公主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意:“整个大唐的太医,多出于周博士门下,天下无出其右。”

薛崇训眉头紧皱:“他说无药可医,是他自己没办法,高人多隐于市井,像那个名声很大的李鬼手,说不定他有办法。”

“无论是鬼手还仙手,终究是凡人,这一切都是大限。”太平公主颓然地说。

薛崇训急道:“我先找李鬼手的徒弟宇文姬来,她是我的……人,保密自然没问题,母亲不必忧心。先让宇文姬看看,再让她设法联系她的师父李鬼手。”

“草莽之中或许有高人,但能高到哪里去?”太平公主摇摇头,她抬头看着楼台外的云层,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世间悲欢离合如烟云一般,昨夜还在欢宴上欢笑一堂,今日就可能看见乌云密布凄风慘雨。我这一生见过不少风浪,倒也习惯它们的变幻莫测了。”

“母亲春秋鼎盛,开创大唐前所未有的盛世、威服四海流放千百世的功业尚未完成,您一定不要放弃,会有办法的!”薛崇训紧紧抓着她的手。

太平公主低头看了一眼薛崇训握住自己的手,淡淡道,“你也在害怕?”

薛崇训默然。

太平公主道:“你是我亲生的儿子,但我姓李,你姓薛……有些事不能做,明白?但我想在有生之年多准备一下,以免死不瞑目。”

薛崇训忙道:“儿臣现在只想母亲大人安然度过难关……母亲,儿臣这就叫鱼立本亲自去宇文家把宇文姬先请来瞧瞧。”

“尽快回来,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是。”薛崇训抱拳告辞,一把掀开帘子,疾步向外走。

鱼立本是太平公主身边的老宦官了,还算靠得住的人,薛崇训交代了几句,又返身回到寝宫见太平。

他现在的脑子十分混乱,正如母亲所言,前不久他还在家中宴请宾客歌舞升平,哪想得事情毫无预料,先是崔日用那事出了纰漏,然后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什么闲情逸趣顿时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太平公主仍然坐在刚才那榻上沉思,见薛崇训回来,便抬头说道:“此事先不要让你武家的两兄弟知道,薛二郎还在河东,倒不会知晓得太快……你们是我生的,我不会完全不管,明白么?”

薛崇训的鼻子一酸,险些哭将出来,心道母亲虽然把二弟贬到河东去了,却是没有忘记。

“你是长兄,年纪大处事就要稳重一些,我便先与你合计后事。”太平十分从容镇定。

第十一章红妆

因事发突然薛崇训一开始都不能完全相信,只想那周博士是庸医误诊。等到宇文姬也进宫诊断后,断定说是“症瘕”,与御医署的御医们下的结论如出一辙。宇文姬受业于草莽隐士,和太常寺的医官是完全不同的派别,如此看来,误诊的可能几乎不存在了。

宇文姬引医书论述病理“夫痈疽疮肿之所作也,皆五脏六腑蓄毒不流则生矣,非独因荣卫壅塞而发者也”云云,无奈薛崇训于中医一窍不通,根本就不懂她说的什么。

他便将她叫到寝宫外面,左右看了看便直接地问道:“你就说,能不能治?”

宇文姬无奈地摇摇头。

“李鬼手呢?”薛崇训急道,“他号称能把死人医活,定然能治,你赶紧设法找到他在哪里,叫到大明宫来!”

宇文姬道:“师父已经很久没和我们家来往了,别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就算把师父请到大明宫来,也拿症瘕没有办法,我小时跟着他出诊,遇到症瘕也是叫别人早些准备后事。”

薛崇训心里本来就烦,听到“准备后事”这句顿时恼了,自然就没有好脸色:冷冷说道:“你说得真是风轻云淡!准备后事?你倒是轻松,在我风光的时候就跟我,要是某天栽了就好说好散撇得干干净净是吧?”

宇文姬愕然,怔了怔,涨红了脸怒道:“你在说什么?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河东王就算风光,我贪图你什么了?那条项链……行,我这就回去拿来还给你,不稀罕!”

这时薛崇训也意识到自己是因情绪失控所致,话确实说得有点重了。要是在平时,他能从容不迫地去俘获一个女人的心,言行虽然谈不上很高明,但至少是很正常的。

他有些懊恼,懊悔自己失言说了毫无意义的话。

在宇文姬转身要走时,薛崇训急忙抓住她的手腕。宇文姬轻轻甩了一手,但并没有甩开,仍然让薛崇训握住她的手腕,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嘴上没好气地说道:“我这样一个贪慕富贵的人,你还拉着我作甚?让我走罢!”

薛崇训沉默了片刻,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可没空和女人儿女情长,他告诉自己:越是危机的时候,越不能心急烦躁,心态很重要。

“我母亲的身体状况,你要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明白?”薛崇训镇定地说道。

“放开我!”宇文姬突然用力一甩,甩开薛崇训的手,气呼呼的转身便走。

薛崇训皱眉看着她的窈窕的背影,他知道宇文姬本来是想听几句好听的,哪想得只嘱咐她正事……他叹了一口气,也没管她,心道:宇文姬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虽然气头上没有明确答应,但她是不会乱说出去的。

想罢他正要回去看母亲时,忽然发现金城从走廊一头走来,他便站在原地等她。

金城现在也住在承香殿里,不过这个宫殿是个很宽的建筑群,就算在一个地方也不定能时常见着太平公主。

她走到薛崇训的面前,顾盼生辉的眼睛轻轻瞧了一眼走廊一头宇文姬的背景,轻轻问道:“郎君和她吵架了?”

金城知道薛崇训在长安有几个女人,也许那吐谷浑公主的事儿她还不知道,其他的都一清二楚。但她说话的声音依然动听,丝毫没有什么情绪,也只有在这样的时代才能如此。

人是会受外物左右情绪的,薛崇训听到如此纯净清脆的语调,仿佛一曲能让你精心的天籁之音一般,他的情绪更加稳定了。不知为何,薛崇训和金城已经很熟了,但每次在她面前都情不自禁地保持着彬彬有礼很有素养的形象,他淡然地说道:“一点小小的别扭,没什么要紧的。”

金城低声道:“殿下的病情很严重吧?”

薛崇训:“……”

“不然宫里有御医,为什么要请宇文姬来?”金城轻轻说道,“郎君还信不过我么?”

薛崇训点点头:“母亲大人的身子不容乐观……症瘕。”

金城美丽的眉毛顿时微微一轩,不过脸色却并未变。薛崇训见状确实很佩服她,女流之辈竟然比自己还要冷静沉得住气。金城缓缓说道:“那可是不治之症。”

“嗯。”薛崇训皱眉道,他比较信任金城,在她面前自己的忧心忡忡都写在脸上了。

金城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郎君要将息自己,才有力气好好照顾殿下,让她老人家好受一些不是?”

薛崇训心下一暖,心道宇文姬虽然更率真一些,可是在遇到事儿的时候实在不甚懂事;金城虽然心机比她重(显然她对太平公主没什么好感,能说太平公主的好话,不是心机是什么),但她却是更大气,很会安慰鼓励人。

又听得金城好言道:“郎君担心殿下是人之常情……但你也得抽点心思琢磨自己的事,我说得对吗?”

薛崇训沉吟道:“事发突然,如今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有先尽量保密,拖一天是一天,看母亲作何安排。”

“其实半个月前我就发现殿下的身子不适……”金城上前了一步,放低声音道,“我为郎君想到了两件事:高皇后一会要过来看望殿下,郎君多和她说几句话,留下印象让她能在自保的时候能想起郎君……万一殿下大限到了,宫中群龙无首,陛下又无实力,皇位岌岌可危,何况太上皇还在三清殿、登基称帝的李三郎也下落不明,因此高皇后肯定会千方百计地结盟自保,郎君是不二的人选;

……这是其一,其二郎君设法让殿下把你从左卫大将军的位置上调到禁军里头,最好做羽林军大将军,拿到禁军兵权很重要。届时有这两个原因,高皇后必须要和你联盟才最有利。郎君和皇帝皇后结成同盟,有正大光明的名义,又有兵权在手,暂时可保无忧。”

薛崇训心下豁然开朗,想了一会说道:“为今之计,唯有如此。可是……你有没有想到,我现在走这步和当初武三思何其相似!当时女皇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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