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大明-第3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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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咧咧,拿出家中老忠仆模样说话。
但对王越,他就从来也没有这么做,因为王越是进士,有功名的人。这一点对于丁一或者无所谓,但对于文胖子,他是很讲究的,连王越那一揖,他都连忙弯腰还了半礼。
吉达相对要比文胖子爽朗一些,不过也没白受王越的礼,回了一个丁一编写的操典中的举手军礼,对着王越笑道:“贵人,你是读书册的,又不是书院的小崽子,不好这么叫俺,便是主子不责怪,吉达却也是当不起。”单纯读书人,不见得吉达就有多尊重,但王越骑射都极为出色,自幼习武又经丁一指导,也不是没试过,下了马吉达全然不是王越对手。这样的人,又是“读了册”的文官,方才教吉达高看了几分。
王越刚在远处看着他们两个斗鸡一样,方才走过来的,此时见两人都按下了火气,便开口问道:“先生分派的事,准备得如何了?”两人便把刚才争执与王越说了,听完之后王越笑道,“不必如此,骑兵连光明正大入京,关防路引按规矩出示便是,说是从广西一路追赶而来护卫先生,别说四海大都督与永镇广西的靖西伯,便单是总宪身边,也得有一队护卫。”
总宪,是指丁一身上左都御史的官职。的确做到这一品级,说是事急应召上京,只带门下刘铁一人也罢了,到京师也七八日了,连护卫都没一队,就有点矫情了。所以王越安排道:“骑兵连今日就出发,日落之前,务必赶到京师,不得有误。学生身为大明第一师政委,这事便这么定了。”两人听着,连忙答应下来,王越又安排道,“指挥排今日也出发,一路乞讨过去就是,装备辎重放在骑兵连运入京师。其他三个连队,按文叔方才的计划办。”
王越能镇得住文胖子和吉达,以及那些边镇军头,不单因为他是丁一亲传弟子,不单因为他是进士出身,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能力,当丁一给予了这舞台之后,当他不需要和历史上一样去巴结宦官的时候,他就迸放出一代名将的天赋和才能,加上丁一所教导的地理、数学等功课,此时真是各等事务一过他手里,尽是条条有理。
而这几日的京师,没有人注意到多上了二三十个乞丐,连那队匆匆入城的骑兵连,也没溅起一朵浪花,人们的焦点转移了,为着京城西北的城门都示警了,就是有敌来犯的警报。
这怪不得京城守城的军兵,当其时那烟尘高高卷起,有沙场经验的老将看着,便知来的至少有四五千骑到七八千骑的光景,这当口,石亨又在京师没有去边镇,有谁敢骄纵如是?领兵纵马而来!并且有了一次京师保卫战的经历,真是大家的神经都绷得极紧,于是不知是哪一门先示警的,总之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那边都示警了。连顺天府衙门这边都紧张起来,差役安抚民众、纠拿混水摸鱼的混混、又聚集民壮等等,全都忙得无头苍蝇一般。
那烟尘滚滚之中,只听着无数马蹄如擂鼓一般,吓得城上守将指挥军兵慌得将各种把手铳都连忙装填起来,又有人急急叫道:“准备擂石、金汁……”边上老将听着就是一脚踹过去,“你娘的,狗屁的擂石!赶紧调新军!”新军只是军将的称谓,大抵是指装备了丁一卖给团营的景泰一年式火绳手榴弹、景泰二年式火绳枪的部队。于是传令兵领命狂奔而去,城墙上好不混乱,有人说派夜不收去看什么来头,有人说此时派夜不收就是送死,又是许多的争吵……
黑压压的军马便从烟尘里冲了出来,然后便听着尖锐的号声吹响,那军马终于在城上守军吓得快要尿崩之前缓下了马速,遥遥停在离城墙两箭之地的距离,这时城墙上有眼力劲好的,倒是松了一口气,指着城下长叹了一声:“入他娘的,自己的兵马,不带这么吓人的!”
三骑从停下来的骑兵阵中出列,当头一骑把着一杆明字战旗,上面八个明黄小字“精忠报国”、“勇冠三军”;另外两骑则持着“丁”认旗,护卫于左右,这三骑奔到离城一箭之地停了下来,便听这关外的热血铁汉咆哮道:“大明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骠骑将军、密云及兀良哈三卫总兵官丁总镇,奉命回京述职!”
总镇,也就是总兵官的尊称,别处的总兵官,京师的军兵或是不认得,这密云及兀良哈三卫的总兵官,总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只因这位总镇便是大明朝里蝎子拉屎独一份的女将军,丁如玉。
弄得数门示警,却是女将军还朝。
丁如玉回来了,她可跟丁某人一袭白袍,两人四马的做派全然不同。
第一章伴君如虎(五)
密云前卫自然不可能抽出五六千骑来随丁如玉进行,麾下所率不过二千余人,只不过一人三骑,行军之中便有五六千骑的气势。守城的军将看着,一时不知所措,还是孙镗派了亲兵出去,验了关防印信,又入阵中拜见了丁如玉,返回来报无误,方才开了城门。
“丁总镇,这人马……”派去接洽的除了兵部的主事,还有锦衣卫的百户,向来厂卫是横行习惯了,但丁容城的妹子,再没脑也知道该收敛,都是赔着笑脸,“……却是要驻在城外营盘,只能带八十亲随入城去……”
话还没说完,便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丁总镇,抬手把面盔一撩,露出那如瓷似玉的俏脸,冷声道:“传令!送兄弟回家!”军阵之中,虎狼之士听着铜号吹响,齐齐拔刀长啸,高声吼道,“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这是《九歌》之中,追悼为国捐躯的将士的祭歌,名为《国殇》,此时由这些经历关外征战风霜的战士齐声高号,一时悲壮无比,便连原来晴朗的碧空,也隐约有了些暗色。二十骑从军阵中驰出,一色全在盔甲之外披麻带孝,每四骑抬着一口长长的棺材,那棺木都是关外斫下的树木钉就,只刨光了一面,外壁还带着树皮,看上去显得粗犷无比。
这五具长棺,装的就是密云前卫麾下五个千户所阵亡将士的骨灰。
这二十骑缓缓向城门而来。有城墙上军将要下令派人去查棺材里是什么东西,却被孙镗伸手拦住,这时那城外二千悍卒嘶哑的嗓音正唱到:“……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始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为鬼神!”
却正是那披麻带孝的抬棺骑兵小队,刚好便到了城门之处,当头的骑兵哽咽长啸吼道:“兄弟!咱们回家了!”一时间。城门口鸦雀无声,只有那马蹄叩落路面清脆的声响,清道的顺天府衙门差役还没抢起水火棍。边上民众便自觉地退让出道路来。这是大明阵亡的将士,在关外殉国的烈士的棺木,也许军户在大明的地位很低,普通百姓往往也称之赤佬。但当面对这些收复关外疆士的将士的棺木时。大家都很自然的选择退让和低头。
“甜水胡同,查仲玉,密云前卫左千户所镇抚,魂归来兮!”另有十骑雄壮战士,同样披麻带孝,便是那抬棺骑兵身后,高声诵唱阵亡战士的姓名籍贯,“西直门街。赵大锤,密云前卫左千户所百户。魂归来兮!”那十骑报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开始周遭围观的百姓还有些漠然,慢慢地,便有人痛哭起来,随着丁如玉出关的,当时就有不少是从团营里调拔的正军、军余,这些人里有许多人就是家在京师的,因为京师保卫战的缘故而加入团营。
于是,随着抬棺骑兵的慢慢前进,哭声便愈来愈多了,因为从那招魂的军士口中,他们听着了自己亲人的名字。城墙上的守军,慢慢地情不自禁,在附和那招魂军士的吼叫:“魂归来兮!”他们在为同是明军的袍泽招魂,他们也在自伤已身的命运,他日若死于沙场,自家的将军,可会如丁总镇一般,先让自己的骨灰入城?可有袍泽为自己披麻?可有人唤出自己的姓名……他们没有答案,他们只知道,许多死去的同袍,连自己都很久没有再提起那名。
丁总镇犹末入城,京师已然半城尽是哽咽之声,连在紫禁城内的景帝,都坐立不安起来。
景帝不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他有太多的应对的办法了,就算他没有,内阁这个秘书班子,也会帮他找到合适的应对路径,但他没有让兴安去传内阁的阁臣入来议事,因为他的坐立不安,是在于不知道丁如玉想要什么。弄不清这一点的话,无论他怎么应对,如何得体,最后必然都是一场空。例如丁如玉若是籍机重提当年丁一所说的安西都督府的旧话,景帝现时做什么姿势都,都是错的,甚至最后还会被利用、大臣会错意来附和等等。
“爷爷,要不传首辅过来吧?”兴安看着景帝的郁积,很是担心地进言,“这内阁不就是给爷爷出主意的么?这当口下就是用得上他们的时节,反正就当听他们说话解个闷都好啊……”
景帝突然笑了起来,摇头道:“老狗才,你懂甚么?厂卫的人手撒出去,看紧了,有什么动静赶紧传回……”兴安磕了头,弯着腰提着袍子连忙退出去安排,景帝望着天空,再无先前的郁积忧愁之态,只因他一时想不明白丁如玉要什么,那么便不去想就是了。
只因这事要头痛,也还没到他这里来。是以兵部的名义,下文叫丁如玉入京述职。所以丁如玉不论要怎么闹腾,也得先到兵部那边折腾了再说。于谦于大司马就坐镇在兵部,景帝真的不太担心能闹出什么事情来,毫无疑问,于大司马就是这年头的定海神针。
但这一回出乎了景帝的意料之外,并没有过上多久,兴安就匆匆来报,于谦要入宫面圣。按兴安所掌握的情报,那就是五具长大棺木从城门口行来,一路无任何人敢上前挡阻,最后直接就停在兵部衙门外。那些唱到名的阵亡将士家属,一路跟着棺木也在兵部门外啼哭着。
谁去拦?团营是有军兵,便就算是石亨也不会在这时候去做这个恶人,前线的军兵或是最不足道、如蝼蚁一样的人物,但没有野兽想去招惹一群行军蚁。这个时候,丁如玉以阵亡战士灵柩先入城的时候,谁敢去阻挡,这些平日里不足道的蝼蚁,便能变成行军蚁把一切都吞噬掉!兵变,绝对引起兵变!这兵变还必将会扩将团营的军兵身上——不把军兵当人,死后还要作践,连招魂都不许!——谁也不愿意自己将来死后落得这样下场,而丁如玉,这位愿意为了士兵这么做的总兵官,军兵们至少在这一日,便会跟随着她,去疯狂地破坏一切。
至于顺天府的差役,都是成精的人,哪会傻到去做这等事?就是御史台的言官,都没人有兴趣站出喷口水:又不是官绅一体纳粮这样损害他们利益的事,无端来招惹这些赤佬做什么?喷高官至少还落个敢直言的好名声,站出来得罪这些赤佬,不但一会出事,自己很可能被朝廷推出来当替罪羊,就算没兵变,又能落下什么好?
所以当五具长大棺木放在兵部衙门前面,还有一大堆哭泣的烈士家眷密密麻麻围在边上的时候,于谦不论如何不愿意,也只能出来,因为他不出来,丁如玉就敢扶棺而入,兵部的公文,本身就是着丁如玉入京述职,并携有功将士等人同行,以候检阅云云。
兵部敢不让丁如玉扶棺而入,丁如玉就敢问:这些烈士有没有功?谁敢答她?
所以于谦只能出来,丁如玉便怀抱头盔,抚棺长叹道:“兄弟,大司马来看你们,站直了!”她说着,用力一拍棺木,便有士兵掀起棺盖,里面是一个个盛装着阵亡将士骨灰罐,丁如令朗声说道,“众将士听令,大司马在此,肃立!”如同那些将士便站在那里,她在下令教他们挺直了腰一般,然后她对于谦行礼,请立忠烈祠以奠英魂!这事丁一当年也提过,给于谦骂得服服帖帖。但于谦这当口他开不了口了,他所能做的事,也就是对着这五具放着骨灰罐的棺材,一一长揖及地,然后对着那些哭泣的将士家眷又做了揖道:“壮哉!下官这便入宫面圣,为国捐躯之忠烈,应永享血食!”血食是指祭品,古代杀牲取血以祭。
景帝听着就无来由的心头一慌,但他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所以马上就让兴安去请于谦入宫来。不过入得宫来的于谦,却全然没有景帝料想的焦虑,甚至神色之中还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先生,这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立武庙?”景帝是有些慌张的,丁如玉这种扬眉剑出鞘的方式,一下就把人逼到墙角,感觉一点转弯的余地都没有,也许最好的办法就先拖着不理会,总是要部议的嘛,留交部议就好了,等这风头过了,那些将士家眷心气平息下来,醒起日子还要过,也就不敢来催逼朝廷,不然到时就没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