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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春秋我为王-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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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获得麦粉一役的“完胜”后,他的心思有些飘扬得意,恨不得立刻得到此女作为庆贺。于是范嘉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思量着,要如何说服这个乐氏庶女,叫她心甘情愿做自己的妾室!

……

走入小院后,赵无恤发觉里面并不简陋,菜圃、器具、竖人、侍婢,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琴瑟和不少可供阅读解闷的竹卷。

赵无恤褪下鞋履,穿着足衣进入屋中,屋内燃着熏香,乐祁未戴冠,灰白的长发扎成一个扁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大概是灵子为他整理的。

比起半年多前,他消瘦了,也衰老了不少。

他穿着一身素色深衣,坐于榻上,看着一卷简册,听到无恤的声音后,便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和蔼的微笑:“许久不见,赵氏无恤又强健精神了几分,有些已冠君子的模样了。”

赵无恤躬身行礼:“小子见过乐伯。”

他对乐祁还是十分尊重的,与其相对而坐,想着要如何开口劝慰。对于灵子所说的命不久矣,乐祁自己或许还不知道,但观其面色,的确有一些病态的潮红。

乐祁抱了声歉意,端起身边一盏冒着白色雾气的黝黑药汤,皱着眉一口饮下,苦笑着说道:“灵子让我务必每日饮用,其实又有何用处?”

赵无恤心中微微震颤,原来,乐祁已经知道了。

“去年姑布子卿就曾为我卜卦,说我此番前来晋国,大概是回不去了,果然一一应验。”

“鬼神之言,乐伯不可全信也。”

乐祁摆了摆手道:“我知将死,无需宽慰,今日只需陪我说说话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赵无恤正襟危坐听之。接下来,多半是乐祁在问,无恤在答。

“赵庄姬曾带着赵文子,在此居住过,你可知晓?”

“小子知之。”

乐祁拍了拍手里的竹卷道:“到了此处后,我才发觉,被囚于此处的诸大夫,人数可不少,叔向,楚国钟仪,叔孙穆子。前些日子,我就找到了陨公钟仪困于这里时,所写的乐谱,吾曾抚琴奏之,果然有楚国南音之意,还有思乡之情。”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思念泗上的商音啊。”

第175章 有如皎日

听到这里,赵无恤灵机一动,吟诵道:“文王拘而演《周易》,钟仪困而作《南音》,《诗》三百篇,大抵先贤发愤之作。这是因为人的心中若是有所郁结,不得畅通,便会述往事、思来者。”

乐祁诧异地看着赵无恤,没料到他会如此安慰自己,不过倒也十分有理。

“囚禁乐伯的范鞅、中行寅,他们虽然世卿世禄,却并非不朽,身死名灭而已。乐伯与其整日哀叹惋惜,伤害肺腑,不如也学习文王,学学钟仪,述君之所想,或将司城子罕的事迹写在简册上面,留下一本著述,日后或许可以让自己成为三不朽之‘立言’!”

三不朽,正是被囚禁于此的叔孙穆子的名言,“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虽久不废,此所谓三不朽!”

赵无恤从乐灵子的叙述中得知,乐祁的病,除了顽疾外,还有不适应晋国气候的原因。加上被软禁后担心宋国,担心宗族邦国,所以郁郁寡欢而成病。

他不懂医术,能想到的,只是让乐祁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或许,可以多存留世上一些时日。

死而不朽,久病将死之人渴望的,不就是这样的。

果然,他的这一番话让乐祁眼前一亮,随即笑了起来。

“老夫今日见了灵子,不亦说乎,又见了你这佳婿,我更是放心了许多。”

“我会如你所言,尽力活到获释的那天。即便我有什么不测,以赵孟言而有信的性情,无论我生或死,你日后定然会称我一声妇翁,也相当于半子矣,这倒是我此番前来晋国,唯一一件做对的事!”

“虽然身处囹圄,但我也偶尔会听到关于你的传闻,你的志向,是做赵氏世子,我知之。乐氏虽小,我也不曾多多敛财,但也是戴公之后,树大根深,有戎车两百乘,兵甲五千人。吾子无能,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扶持,只要你行事不伤害宋国的利益,乐氏之徒,可以任你差遣!”

乐氏之兵可以任我差遣!?

赵无恤心中大喜过望,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了,宋国的戴公一系公族,有乐、皇两氏。他们在宋的地位好比鲁之三桓,郑之七穆,其中单单乐氏,就占了宋六卿的两个席位。

虽然比不上赵氏的势力,可相对于赵无恤现在仅有的一乡之地,二百之兵来说,强了不知多少倍。

谁知,随后乐祁竟然朝他恭敬地拜了一礼。

“灵子,就托付给你了!”

得了这么一份大礼,赵无恤连忙以女婿见妇翁之礼对拜。

“乐伯虽然困于此地,但终有一日能脱困而出,便如同龙出于渊。”

……

在离开居室后,赵无恤松了一口气,虽然劝慰了乐祁,让他不再那么绝望和胡思乱想。但被人相托后,仍然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有点重,他必须尽早想想法子,让乐祁早日归宋才行。

当他走出门扉后,却看见回廊那边,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乐灵子面前,在与她说着些什么。而乐灵子则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一对小拳头捏得紧紧的,眼中流露出愤然之色。

却只听见那男子说道:“淑女可要思量清楚了,若你愿意嫁与我为滕妾,我必说服祖父,也就是当今晋国执政范伯,下月就放你父亲归国!若是你指望赵氏,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这声音赵无恤记得,是范嘉!

无恤顿时勃然大怒,手朝腰上摸去,才想起自己入宫内不能带剑,他也不管了,两步并作三步走了过去。

竖子敢尔,辱我太甚!

他和乐灵子虽然名分未定,但他对此女第一印象本就不错,经过几次相处,俩人之间的陌生感渐渐散去,多了些喜欢的成分。何况,就在刚才,他还受到了乐祁的生死相托,可不能容忍范嘉如此羞辱觊觎自己的未婚妻子。

赵无恤还没走入两人视野,却听到乐灵子已经给出了答案。

乐灵子曲身朝范嘉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灵子素闻晋国六卿颇多有匪君子,今日方知,其实未然,虽然有赵氏君子无恤那样的珠玉,却也有一些鱼目混杂其中。”

被乐灵子直言讽刺,范嘉本来面露笑意的英俊脸庞,顿时就僵住了:“你此话何意?”

乐灵子冷笑道:“范子以卿子身份逼迫一女子,是为卑鄙;以父亲之性命威胁女儿,是为不仁。卑鄙,不仁,禽兽之行也,更何况……”

在压下胸中的愤怒后,乐灵子双手举起了佩戴的洁白玉玦,放在自己的心口,毫不畏惧地与范嘉对视,同时也看到了他身后的赵无恤。

玦者,决也!

她的回答掷地有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虽无亲迎采纳,但父亲之命犹在耳旁,已经将我许给赵氏君子,从今往后,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听闻此言后,范嘉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他这才知晓乐灵子竟已经与赵无恤有了婚约。此事在赵氏内部,也没几个人知晓,他更是不得而知,否则,也不会大剌剌地就来引诱威逼乐灵子。

何况,他本以为,此女或许会犹豫,或许会扭捏,但迟早会屈从于自己,谁知道她竟然当面一口回绝!

宁折不弯,这,这还是方才那个颦眉忧愁的弱女子么?

而在他的身后,赵无恤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是啊,乐灵子是何等坚强聪慧的女子,面对淋漓鲜血都不眨一下眼;除了将死的父亲,谁也无法让她流泪,如何会因为这小小的胁迫和诱惑便屈身就范?

于是无恤径自走到范嘉身后,轻声唤道:“范子?”

范嘉面色尴尬,正不知该走该留时,却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了自己,便转过头来。

迎接他的,是一个坚硬如铁的拳头,狠狠地揍在脸颊上,击得范嘉后退几步,靠在柱子上方才停住,捂着被打红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

正是赵无恤!

无恤轻笑道:“不愧是孪生兄弟,范子的脸,和你弟弟的还真没什么区别,连手感都一模一样!”

第176章 谁家天下

赵无恤几个月前,才在泮宫剑室将范禾揍成了熊猫眼,而今日,又给范嘉来了一下。

他还待上前,乐灵子却已经绕开了范嘉,小步趋行过来,手拉住了他的袖口,阻止他继续前行。

“君子,已经够了……”

范嘉脸上生疼,有心还击,但附近的一些宫甲已经闻讯过来了。

还不等范嘉说话,赵无恤就亮出了国君刚刚赐下,允许他进出宫内多个门禁的符令,恶人先告状。

“诸位宫甲,此人并无符令,却强闯偏院,已经被我阻拦,还请将他带下去!”

范嘉有些慌了神,连忙出言解释,宫甲们也认出了他是刚刚入宫没几个月的同僚。

司士们商量后,决定当做一场误会处置,但还是请范嘉速速离开。因为此处乃是软禁别国公卿的重地,除非像赵无恤、乐灵子一样,得了君上的符令和恩准,否则不得随意进入。

范嘉再次吃了憋,回头看着赵无恤和乐灵子俩人,一个有匪君子,一个窈窕淑女,亲密无间,更是嫉恨难当。

他心有不甘,便在临走前出言嘲讽无恤道:“淑女所托非人矣!赵氏庶子,无才无德,在麦粉一事上刚刚被我击得溃败,你指望他救出乐伯?真是痴心妄想!”

赵无恤本来已经要带着乐灵子进屋内去了,闻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和范嘉对视。

数月以来,他对此人原本只有作为对手的敌视和警惕,现在却已经变成了无法化解的仇怨:他觊觎威逼自己的未婚妻,还在麦粉等事情上横加插手,搅乱了无恤的计划。

不过,既然他说起麦粉一事,想来,子贡现在已经对粟市、漆陶市的范氏商贾发动捣腹一击了吧?

可怜啊,此人却依然蒙在鼓里,做着轻易将无恤击败的美梦,或许就是那点优越感让他得意忘形,不知道回去发现真相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于是赵无恤轻笑着说道:“范子得意为时过早了吧,不如归去,且看今日之绛市,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这句话让范嘉一震,心里涌现出阵阵不安,在围过来的宫甲注视下,冷哼一声后转身匆匆离去,甚至顾不得找地方敷一下还留着拳印的脸。

他必须去自家的匠作坊和粟市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希望只是赵无恤空口威吓。

等到众人散去后,赵无恤转过身,看着乐灵子的眼睛。

虽然,他心里时不时仍会飘过季嬴红衣的影子,他本是一个来自后世的人,精神上对待季嬴不可能是纯粹的姐弟之谊,可两人在身体上的确是亲姊弟。春秋礼法,“礼不娶同姓”“父母同姓,其出不蕃”,同姓相婚都会受到谴责,何况同耦连枝?

此情不容于世,只能暗藏心底,否则,他保不准会被暴怒的赵鞅打断腿。更何况,若是想在世间有一个好名声,日后招纳贤士,位登上卿,兼制诸侯,就更是不能表露出来。

除非赵无恤能像齐襄公,齐桓公那样成了一国之君,甚至独霸天下的侯伯。否则哪怕努力再多,面对舆情和礼制的束缚,这份感情终究不太可能实现。

暂且,先潜藏起来罢……

而眼前乐灵子的勇气之大、见识之广、性情之坚韧,都能让天下九成九的男儿汗颜。更别说乐氏在日后也可以作为自己的助力,她是做赵氏少君的合适人选。

第一次,赵无恤主动拉住了乐灵子的手,此举让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他温柔地说道:“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再随我进去见见乐伯吧,与我说了会话后,他的精神,可是好了不少。”

……

“到底发生了何事!昨日我离开时,一切不是好好的么!”

午后,范嘉回到了匠作坊,等待他的,是一群刚刚在粟市上一败涂地,现在垂头丧气地站在他面前的范氏商贾。

范嘉的肺都要气炸了,今日事事不顺:威逼勾搭乐氏女受阻,还被赵无恤撞破,揍了一拳又不能还击,回到府邸后,却又收到了连续的坏消息。

范氏的麦粉在粟市,滞销崩溃了!

有个贾人叫苦道:“君子,不是仆臣们无能,只是赵氏太过狡猾,他们混以上谷、下谷之法。价高者依然是三石换一斗,较范氏麦粉更加精细,还打上了专供虒祁宫的名头,诸卿大夫谁不想试试国君的食物,便舍弃了我们,转而向赵氏购买。”

一旁的人补充道:“而普通的麦粉,赵氏则一口气降到了最低的一石半换一斗,往日吃不起麦粉的士和国人自然喜欢贱卖的,吾等的摊前,便再无人问津了……”

“够了!”范嘉指着他们的鼻子尖训斥道:“汝等就这么干看着赵氏施展诡计?汝等就不会跟着降价?”

众人叫苦不已:“君子有所不知,今晨从下宫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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