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8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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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不利,加上补给困难,邮成遂带着主力,退走沈邑,与楚军夹着汝水对峙。
这时候,邮成便开始后悔他只带十万兵马这件事了。赵军此番出动的总兵力是十五万,五万在淮南,现在被越国人牵制住了,无法给他提供太大帮助,而汝水对岸的楚国人,同样是举国而来,以决死之心阻止赵军前进,哀兵必胜,双方旗鼓相当。
这里森林丘陵遍布,骑兵的作用无法发挥出来,而楚人也刻意避免正面决战,反倒从各个森林小径向赵军发动无穷无尽的袭击,使他们的补给遭受损失、一个月过去了,靠手里这些牌,邮成没什么好办法打破僵局,只好硬着头皮,向邺城请求增援,他很清楚,赵国的动员力量,只动用了一半,只要赵侯再派十万人来,便可投鞭而断汝水,以万钧之势迫使楚人放弃疆土!
如今,这份奏疏传回邺城,让赵无恤面色不太好看。
“我何尝不想倾国之力南下?但你可知道,赵国这些年陷入了一个怪圈,疆域倒是越来越大,但可动用的兵力却没增加多少。”
从五年前的灭中山之战开始,赵国实际控制的地域便如同吹气球一般膨胀,中山郡、云中郡、上谷郡、广陵郡、洛阳、颍川郡、渭南郡、雍郡、淮南……近十个郡的地盘增长,却短时间内无法提供兵源。因为那些郡要么还没完成编户齐民,或是民众心怀旧国,无法效忠赵国。这就意味着,非但别指望这些郡为赵提供人员,还要派出数万忠于中央的军队去戍守,尤其是边郡,更是需要内郡的两倍兵力。
如此一来,赵无恤便诧异地发现,自己手头能用的常备军不加反减,那些戍守的负担压力,也要由内郡来负担……
所以在去年打完秦国,在那边留下两个军的兵力戍守后,按照惯例,征秦时出动的郡兵会轮换休整一年,于是他手头能用的河北、济北、济南、鲁地、淮北的常备军、征召兵,加一起也只有十五万了,全部都给了邮成、屈敖。
如今看来,光靠这十五万人,是难以彻底伐灭楚国的,甚至连楚国的腹地都有点难以攻入。不得不说,虽然经历了一场大乱,但叶公沈诸梁真乃人杰也,楚王章也是大胆,让叶公同时兼任令尹、司马,军政大权独揽,加上楚国贵族因为白胜而抱团,故而赵军面对的,不是一个四分五裂各有散心的楚国,而是一个为了避免亡国之灾,空前团结的楚国!
“是我心存侥幸,低估了楚国困兽犹斗的志气。”他自我批评了一番,却又傲然说道:
“但我是相信,大势胜于人力的,再优秀的人杰,再悲愤的哀兵,也敌不过我赵国万钧之势的碾压!”
……
想定之后,赵无恤扶案而起,他决定了,要再度以穆夏为统帅,将本该轮换休整一年的十万兵卒再度征召,去增援邮成!
与此同时,他也要亲自出动,前往新郑坐镇,以确保粮秣辎重的输送!
赵国的行政效率很高,六月份做出决定,七月底时,河东、太原等地的征召兵已经开拔,准备在洛阳集结。
赵无恤也带着羽林军,出邺城南门,在漳水之畔,群臣为他送行时,张孟谈在承诺一定会尽全力为赵侯提供辎重和源源不断的兵力后,却不免忧心忡忡地劝诫道:
“君侯一统天下之志,臣等岂能不知?但孙子也说过,役不再籍,粮不三载。过去五年,君侯灭中山、破东胡、分周室、收燕国、灭郑国、破秦国,除了周、燕没有动用太多兵力和粮秣外,其余四战,都是伤筋动骨的大战!”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君侯,五年六战,赵国虽富裕,然民力疲矣。明面上,赋税虽然没加,但酒、粮、盐的间接税却一加再加,商贾怨声载道,民众也有些不喜,鲁地已经有人不堪其苦,逃入泰山和大野泽为盗了。而新降服的中山、郑、秦地,心怀故国的反抗者也不少,或入山中为寇,或暗中等待赵国生乱,内政未定而对外兴兵,此乃不智。一共二十五万大军长途远征,对国力的损耗是极大的。若此战经年累月,则国危矣!赵军就算最后强行突破了汝水,占领了楚国,后方也会生出动乱来。倘若战不利,君侯重演周昭王南征不复的故事,那好不容易一统中原的赵国,只怕也要像周昭王的木船一般,在中流分崩离析了!”
张孟谈,是协助赵无恤起家的心腹之臣,相当于他的萧何、张良一般而言,都会不声不响地帮助赵无恤打理好一切,赵无恤很少见他如此忧心。
为了进行战略欺骗,赵无恤曾经扮演过刚愎自用的霸道君主形象,但此时此刻,张孟谈的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先前用邮成而不用穆夏,不肯以举国之兵去南征,他的担心不就在于此么?
“相邦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旁边无人时,赵无恤对张孟谈吐露道:“寡人听说过一句话,行百里者半于九十。一件事愈接近成功愈困难,愈要谨慎对待,相邦之言,孤自然会三思。只不过……”
他目视南方的天空,胸中意气风发。
“孤虽然号称伯主,又是周天子的摄政,然而当今天下的实质,是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诸侯力功争强,胜者为王!”
“赵国雄踞北方,三分天下已有其二,而南方荆楚疲弊,于越盘踞江东,此诚赵氏大出之良机。国内的困难,寡人不是不知道,此役寡人之所以犹豫良久,依然发举国之兵南征,是因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次放过楚国,等楚王与叶公勤修其政,善待其民后,必然重新崛起,到时候联越抗赵,成三足鼎立之势,要南下就更加困难。是故,寡人此役纵然不能一战而灭荆楚,也要将这拥有三四千乘实力的楚国,削减掉半壁江山!让他们趴下后,再也起不来!”
他拍了拍张孟谈,让他放心:“但寡人也承诺,入冬以后,无论大军推进到何处,顺或不顺,寡人都会停战,以避免劳师于外,国乱于内的灾难。”
“君侯……既然如此,臣等祝君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张孟谈稍稍安心下来,下拜稽首。
“前线的事,有寡人和众将,而后方的安稳,就要交付相邦和群臣了!”
言罢,赵无恤将臣子们为他壮行的烈酒一饮而尽,一掀火红大氅,走向了漳水南岸那支军队。
三千羽林卫队,外加从代北、邯郸汇集至此的数万人马,一时间,马蹄得得,敲不碎阵列中之肃穆严整;军旗猎猎,掩不住苍穹下之杀气腾腾。
赵无恤乘坐一辆红色的战车,花席为帘、鲛皮为服,四匹黑马训练有素、铜钩铁辔,纵马于军前。
从张孟谈的视角看去,华发已生的中年君侯,勇锐竟不输二十多年前,月黑风高,他们带着寥寥五百人,从陶丘出发,朝卫国甄邑开去时……
“击鼓!奏乐。”
一向稳重的张孟谈,竟有热泪盈眶的冲动,恨不得亲自去抢过乐队里乐官的鼓吹,为赵侯壮行。
“奏《小雅·采芑》!”
大军南行,而为他们伴奏的,是一曲慷慨激昂的战歌:
“蠢尔蛮荆,大邦为仇。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
第1213章 虽王可也!
赵侯十三年、楚王章十三年(公元前476年)隆冬十一月,宛地,这座后世被称之为“南阳”的地域,一行满怀悲愤的南国使者正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然而却不是以光复者的身份,而是屈辱的求和者……
楚国乐尹钟子期怀抱国书,步入宛地申县,护送他的是一队甲胄鲜明的赵国羽林卫,因为刚打了胜仗,这群年轻人的脸庞上神采飞扬,瞥向钟子期的眼神中,也带着一丝轻蔑。
钟子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愚蠢的荆楚啊,怎敢不自量力,与大邦上国为敌?”
今年春天,刚刚平息内乱的楚国只来得及栽下秧苗,就遭到了北方赵国的剧烈攻击。赵军十万大军在邮成率领下突入召陵,直取颍汝,而五万大军尽收淮南,好在越国这些旗帜鲜明地站到了楚国一边,大军云集威胁淮南、广陵,加上有大别山天险阻隔,这才使得赵军两面夹击的打算未能如愿。
接下来,内战的大功臣叶公再度站了出来,他率领申、息、左广三军在上蔡击败了不可一世的赵军,双方进入对峙阶段。楚国虽然刚从内乱中恢复,但北部诸县没有遭到兵祸席卷,仍有抵抗之力,而赵军劳师远征,背后是楚民迁徙一空的两百里无人区,补给十分困难,也不敢贸然分兵,双方开始在汝水筑壁垒对峙。
这种对峙在八月中旬时被打破了,随着赵侯无恤命大将穆夏再帅十万西军南下,赵楚的平衡被打破,穆夏与邮成合作,强渡汝水,楚军兵少,无法抵御,只能徐徐退却。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赵军的突飞猛进,和楚军的兵败如山倒。
九月份,赵军攻陷鲁阳,拔许、叶!
至此,叶公令公孙宽经营的第一条防线全线告破,楚军主力撤回方城之内,希望以此天下巨塞阻止赵军前进。
然而,在赵军眼中,内地各国边疆的长城都是空的。十月初,赵军主力云集于方城之北,西面又有商君赵伊与巴人袭击丹阳之地,楚军两面受敌之下,经过半个月的鏖战,赵国夺宛城!申息之师也差一点被围歼,堪堪撤回南方的鄢、邓。
而东面,淮南赵军也终于有了行动,配合北方偏师,夺取了淮西的江、息、黄诸地,只是在险关“冥厄三塞”受阻,强攻不下后,顿兵不前。
一战而汝水竭,二战而许、叶举,三战而宛城拔……赵军仅用了三个月,便横扫了楚国北境,楚国虽然采取了叶公“宁失地,毋失人”的策略,宁可放弃城邑,也要避免决战,勉强保住了自己的主力,但如今只能缩回鄢、邓(襄阳一带)垂死挣扎。
鄢、邓控扼南北,乃是天下重地,汉水为池,阻挡着北方铁骑的南下。
打到这时候,赵军也伤亡不小,又要分兵占领已攻陷的楚地,要想再战攻取后世有“天下腰脊”之称的鄢、邓襄阳之地,着实有些不济。
十一月份,在尝试了几次进攻未果后,天气开始转冷,赵军的前线粮食近乎要吃尽,冬衣也未能及时运达宛、叶,两三万人的补给和二十五万人的补给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更何况赵军现在已经深入敌国腹地。加上后方汝水、宛城一带有楚人叛乱,赵无恤想起了与张孟谈的承诺,开始考虑休兵之事。
南方最可怕的不是楚人的困兽之斗,而是疾病,赵兵多是北方人,水土不服,冬天还好,若是打到明年春夏,在大江边上来一场瘟疫或者血吸虫病泛滥,那就彻底完蛋了,赵无恤重演苻天王的悲剧也不是不可能。与其冒险去吞并暂时难以消化的南方,还不如见好就收,巩固新征服的领土,休憩十年,彻底整合北方后,卷土重来……
月盈则缺,物壮则亏,他总觉得,再强行往南的话,会有一场赤壁或者淝水在等着自己。
不过他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楚国,伐兵之后,便是伐交了……
十一月,距离亡国只有一线的楚国人果然先沉不住气,派出钟子期作为使者前来求和。
……
赵楚和谈的地点,没有选择宛城,而是放在了附近的申县。
钟子期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赵侯选择申来作为和谈地点,意味深长。
申县,是楚国的第一个县,在过去两百多年时间里,这里和息县一起,曾是楚国的两大柱石,申息之师天下闻名,然而在方城不守后,却选择避让赵军锋芒,败退南方。
此外,申,还是楚国上一次号令诸侯的盟会地点,四十年前,野心勃勃的楚灵王强迫晋国同意他大会诸侯,按照子产所献齐桓公会盟的程序会见诸侯,那堪称楚国最狂妄的一次会盟,楚对中原的骄横,也到达了顶峰。
四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楚国的辉煌也一去不复返。如今选择此处作为和谈地点,又何尝不是在告诫楚人,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呢?
怀着这复杂的心情,钟子期步入了申县,和谈地点还在城池的另一头,他脚下的路还长着呢。
虽然是战胜者,但赵无恤也没有太过怠慢楚国的使者,派了足够分量的人物出来接见。
当钟子期抵达申县门口时,一位面如冠玉的赵国大夫已经等候在此,远远看见他,便笑吟吟地迎了过来。
“久闻荆楚有子期之音,心慕久矣,今日得见君雅容,不枉此行。”
钟子期对此人的态度倒是有许多好感,但他也知道自己身负使命,便不卑不亢地还礼:“败军之国使臣,代寡君前来谒见赵侯,何雅之有……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赵国公婿大夫,俞伯牙……”
公婿大夫,是是赵国一个特殊的职位,那便是公女的夫婿,赵侯的女儿很多,嫁出去的有三人:乐灵子之女,长公女婉嫁给了董安于的孙子;季嬴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