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8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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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都的码头十分纷乱,因为长期未能恢复秩序,在一些排水沟的周围,垃圾已经堆成了堆。每天都有几个守码头的人过来用耙子把这些垃圾一直推进汉水里去,但是这些垃圾如此之多,以至于根本无法被水流冲干净,它们成了码头下面的淤泥。谁知道淤泥里面有些什么,尸体、残船、渔网,河流最肮脏的地方,便是流经繁华闹市的段落。
如今,站在这一段肮脏的河道旁,虽然楚国内乱未熄,但依然锦衣玉食的楚国贵族们捏着鼻子,满脸嫌弃。他们也知道今日熊胜来者不善,有些人瑟瑟发抖,想要离开这片肮脏的河岸,却被兵卒用戈矛逼退回去。
一直从早晨等到中午太阳酷烈的时分,贵族们饥肠辘辘之际,熊胜终于出现了,披挂甲胄,果然一副即将誓师出征的装扮。
他似乎已经从高赦背叛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冷冷地扫视肮脏河岸上的楚国贵族们,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道:“郢都楚国公族繁盛,骄侈成俗,汝等虽明面上臣服于我,实则一直在与叶公暗通款曲,图谋作乱,以为我当真不知!?”
郢都贵族们愕然,顿时叽叽喳喳地闹成一团,有的努力自述,也有的气不过,索性承认了,还大骂熊胜,说他时日无多,还是速速投降,还能留一个全尸。
熊胜大声叱责道:“我固然有导致楚国内乱的大罪,但楚国之卑弱丧乱,源头都是因为汝等的贪婪暴虐,上逼主,下虐民,个个该死。”
河岸上一片哗然,有人疾呼道:“冤枉,大王,我家与别家不同,是真心臣服!”
也有人威胁:“熊胜!你杀了老朽,老朽的儿子便会立刻投靠叶公!”
更有人唾骂:“纵然杀了吾等祭旗誓师,但熊胜小竖子去与叶公决战,也必死无疑!”
“谁说我要去与叶公决死?”熊胜哈哈大笑起来。
他再也不用考虑如何让这些贵族臣服于自己了,再也不必考虑如何赢得内战了。
他,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对错与野心了。
“我听信贼人之言,割裂楚国,杀令尹、司马,使得楚国卑弱,即将面临赵国大军来伐,楚国社稷或许不保,倘若如此,吾罪万死不赎。但我既不能落入沈诸梁之手,死无全尸;更不甘心继续做赵无恤的棋子,做他的狗!”
“思来想去,楚国要想在赵国的大军下保全下来,首先,内战必须停止,其次,便是要先杀光汝等这些蠹虫!今日,便全当是给楚王章和叶公帮一个忙罢。大江涤荡,泥沙俱下,滔滔水流里,总会有泥沙沉积,堵塞河道,只有不断清理冲刷,才能重新得到一条干干净净,蓬勃生机的清流!”
言罢,熊胜以入郢以来前所未有的决心,下令道:“二三子,尽杀之!”
登时,熊胜仅剩那2000余忠心耿耿的“楚武卒”将河岸上的贵族包围,纵兵大杀。刀劈斧砍,飞矢交加,一时间哭喊阵阵,血流成溪,汇入汉水。
是日,上至王孙,下至小邑主,郢都的数百名贵族,不分良奸,无一幸免,都葬身于江鱼之腹……
汉水潺潺南流,不因任何事停止,只是水流中,又多了许多渣滓泥沙。
就在“汉滨之变”后三日,叶公大军已经抵达郢都城郊时,准备展开进攻,但前锋探哨却愕然发现,整个郢都已经去武装化,城门大开,三老与国人们纷纷出来迎接王师,并诉说前几日在汉滨发生的可怕事件。
“叛贼熊胜何在?”叶公的前锋,司马子期之子公孙宁咬牙切齿地问道。
“走了,他已经走了。”三老如此复述……
此时此刻,利用入郢时的那些船只,熊胜带着他的残部,和少部分震撼于汉滨之变,害怕贵族们回来清算的楚国无业士人、恶少年,一万余人沿着汉水南下。
他放弃了郢都,避离叶公锋芒,在高赦说出实情后,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的熊胜,已经没了再战下去的理由,楚国,不能再在内战中流血了。
在抵达长江后,熊胜没有选择顺江而下,去投靠赵无恤,而是到了大江的南岸,进入一片荒莽的沅湘流域,遂不知所踪……
许多年后,一首歌谣,道尽了这次失败者的血泪远征。
“滔滔季春,草木莽莽。伤怀永哀,汩徂南土。”
“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远忽兮。”
《史记·楚世家》载:“白胜败于郢,率余部数千,渡江南窜,为楚江南诸县公所阻,不得入长沙。遂溯沅水而上,过黔中,入西南夷,至滇池。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僚、僰群长居之,胜遂以兵威定之,乃以其众王滇,仍号楚国,因滇在西南夷,故称西楚。胜王滇十年,灭劳洸、靡莫,破昆明夷,遂霸南中,又十年而卒,后人尊之为……西楚霸王!”
第1210章 军政决于一人
三月底时,南方形势突变,随着白胜南逃,叶公不战而收复郢都。
白胜之乱,历时近两年,因为叛军训练精良,而楚国的县公武装分散而人心不齐,叶公需要依靠他们对白胜的痛恨的和恐惧,将所有人拧成一团,过去大小十余战,无不赢得艰难,往往夺取一座城邑耗时数月之久。
然而这平叛的最后一战,却来得如此轻松,故而楚军推进时小心翼翼,生怕中了白胜的计策。在叶公准备步入北城门时,还有人忧心忡忡地劝他戴上胄,说国人望叶公,如望慈父慈母,倘若叶公被白胜余党暗箭所伤,就大为不妙了。
叶公深以为然,戴上胄后继续前行,在进入外郭后,为他擎旗的孔门弟子子路却力劝他免胄而入。
子路大声说道:“仲由虽然是北方人,却也知道,楚人盼望叶公,就如同久旱的田地盼望甘霖一般,如今若能见到叶公的面容,百姓就会相信叛乱已结束,安心迎接王师。至于刺客叛贼,仲由虽老,却愿意为君挡住!”
子路没有如历史上那般死在卫国,反倒在叶公手下做了一员猛将,也算一个不错的归宿,只是孔子也垂垂老矣,只比他小一些的子路,也已经六十多岁,虽然依旧能食一筐饭,两斤肉,但岁月不饶人,头盔下是满头灰发,胡须里也夹杂着不少白丝……
叶公觉得子路所言很有道理,便大着胆子免胄而行,一路上,让兵卒们敲锣打鼓,告诉将屋门紧闭的郢都百姓:“叶公已收复郢都,大王即将归来,内乱结束了!”
“结束了,真结束了?”
郢都的百姓都感觉这几年像是在梦里一般,本来楚国已经逐渐从吴师入郢的灾难里恢复过来,底层的百姓日子虽然苦些,却远没到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程度。谁料两年前白胜突然发难,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或许最开始对那些倒霉的贵族还有些幸灾乐祸,但白胜带给他们的厄运远多过好处。不错,白胜是打开了贵族的府库,许诺了所有人田宅,可前提是要加入叛军,披坚持锐为他作战,用生命来换取利益,作战的对象还是楚国的正统大王……
楚国王室在普通楚人心中,就如同祝融的化身一般,加上楚昭王的宽厚仁德形象深入人心,故而楚人眼里,不管白胜做什么,他仍旧是个叛贼。
两年内乱里,不知有多少楚国人死于同胞的箭矢戈矛之下,经常被白胜征兵的郢人更是几乎每一家都失去过亲人。如今,内乱终于结束,他们终于能回到过去平静的日子了?
郢都楚人将信将疑地打开房门,走出屋子,在一片狼藉的街巷上,看到的是免胄骑行在前的叶公……
楚人惊惧的心稍稍安稳了,于是在数日后,楚王章也回到离开两年的郢都时,看到的,是一群安下心来后,携壶浆以迎王师的百姓……
……
“章无德无能,致使叛贼窃居都城两年之久,有愧于先王、列祖、祝融!”
当车驾行驶到郢都内残破的宫室前时,已经较战争前那个稚子成熟不少的楚王章不由泪流满面,下车朝着楚国宫阙再拜……
他祭拜的不止是统治过这里的楚国历代新王,还有那位让他与钟子期先行,自己却折返回去,以身殉国的季芈姑母……
想到姑母凄惨的死,想到那段刻骨铭心的流亡岁月,想到被叛军追赶,仓皇北逃的时光,楚王章便咬牙切齿,过去他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现在,他要对这场叛乱做一次彻底的清算,让那些逢迎白胜,做他帮凶的人付出代价!
然而,叶公却劝阻了他。
“大王,叛逆之臣当然要严惩不贷,然而现如今的楚国内乱刚刚消弭,外患即将到来,不能再经历一场动荡了……”
叶公的担忧不无道理,白胜虽然带着大部分叛军远走沅湘,如今不知所踪,但郢都也有许多曾加入叛军的人留了下来,他们或出于被迫或出于自愿,都与楚王章作对过。按照楚王章的想法,要以牙还牙,效仿白胜不分贤愚善恶,将郢都的贵族统统处死一般,来一场大清洗!
倘若如此,叶公可以预见,刚刚安心下来的人心,会再度沸腾起来,楚国,很可能会再度陷入一场混乱,甚至会酿成周室王子朝之乱屡叛不绝,绵延二十年的灾难……
内乱如此,而外患,则是赵国。
依靠一次连环的战略大欺骗,赵无恤已将燕国变成了附庸,让三齐疲惫无力,同时灭郑、破秦。如今天下已经没有诸侯能牵制赵国了,赵无恤有平天下之志,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楚国……
若真如此,楚国就必须迅速恢复过来,一致对外,否则赵军长驱直入,数百年的社稷,也就到头了……
于是叶公力劝楚王,下拜稽首:“还望大王能按照《鸡次之典》,将被抓捕的首恶们绳之以法,其余从犯也以大罪论处,其后,再由大王亲自宣布大赦,让从犯能将功赎罪……如此,方能让楚国人明白大王的宽容不亚于先王,从此安心效命!”
不论是周室的王子朝之乱,还是楚国灵王末期的三王子争位,都是前车之鉴,残酷报复无法带来国内的平静,反而会让乱象愈演愈烈,让国君人心尽失。
想到自己父王曾经赦免过的蓝邑现如今却是助王室平叛的大功臣,楚王章在冷静下来后,同意了叶公的提议。
四月份,楚王章光复郢都后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宣布对楚国大赦,对白胜之乱的从叛者们加以赦免。
在诏令中,楚王章宣布,自己从此之后要“励精为政,克己化人。使宗社固北辰之安,区寓致南风之泰……”
此令一出,楚国人心大定,赞誉之词不绝于耳。
用一次大赦收拾人心后,楚王章再接再厉,下达了第二道政令,那便是让叶公沈诸梁身兼令尹、司马二职!
此政令一出,举国震动。
要知道,楚国历史上,以公族、县公身份作为令尹、司马并不少见,然而同时身兼两职,却是绝无仅有的!
这意味着,叶公一人独揽楚国的军政大权,倘若他愿意,废王自立都不无可能……
然而,楚王章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闭了嘴。
“若无叶公扶危勤王,力挽狂澜,郢都王宫里,此时坐着的还是叛贼白胜,以如此盖世之功为令尹、司马,可矣!”
这句话没错,两年的叛乱,几乎全是叶公一人居中运筹帷幄,慢慢转劣势为优势,最终击败叛军的。如今的楚国内乱刚定,就要面临外患,一不小心可能会有亡国之虞,也的确需要一个老成稳重之人统一国内军政。
楚王章这副将举国都交付给叶公的举动,可把沈诸梁感动得不行。他也不谦逊,接受令尹、司马的绶印后,当即开府颁令,让站在楚王章一头的贵族县公们各复其位,此举让旧贵族心满意足。但同时,也保留了一些新法,提拔了大量在平叛中立下功劳的士、平民,让他们做了中层的吏、将,以填补“汉滨之难”里死去的那数百贵族职位空缺。
在暗地里,沈诸梁是很感谢白胜临走前这次疯狂屠戮的,泥沙俱下后,楚国这条大河清澈了不少,没了那些贵族的掣肘,加上大权独揽,政令推行起来畅通无阻。
收拾残局,重整朝纲后,叶公便开始将目光放向远方了。
如今白胜本人和他的叛军主力倒是没了踪迹,只能让江南长沙等地的楚国城邑小心提防,但在东边,白胜的老巢淮南,仍然处于独立状态。
叶公便请求楚王章,不如也往淮南那边发一道大赦,只要淮南群舒诸邑有主动反正者,一律有功无罪!
然而郢都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就在五月初时,一个令人战栗的消息传来……
淮南,降赵了!
而已经准备了足足半年的赵国十五万大军,也兵分几路,开始朝伤痕累累的楚国扑来……
第1211章 唇亡齿寒
淮南会降赵,其实在情理之中。
随着白胜失败远遁,不知所踪,淮南就像是一个被父亲抛弃的孩子,已经进退维谷:大江对岸是尽取江东之地的越国,淮水上游是随时准备收复淮南的楚国王师,白胜的子嗣和家臣部将就像一条将沉船只上的老鼠,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