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8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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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尚武的邦族,秦人好马,秦悼公生前喜爱的战马,一匹接一匹被宰杀于葬坑中,嘶鸣声不绝于耳。它们身后还拉着精美绝伦的戎车,数十匹马死后,血流满地,逐渐渗入地表,让整个葬坑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不过却没有人殉,在大庶长十年前推行新法后,第一件事便是效仿赵国,“止从死”,禁止人殉。如今秦悼公的陪葬,是用一些半人高的兵俑来替代,陪葬坑里,排列着全身穿着战袍的战士俑百人,前后、左右成行,组成秦伯死后世界的禁军卫队,他们还持有兵刃,造型各异。
“魂兮归来,无北无南,无东无西……”
巫祝占卜完毕,一切准备就绪,上百人肩挑手扛下,装有秦悼公尸身的厚重棺椁被运到大墓边上,这是最高规格的柏木棺椁“黄肠题凑”,本该是天子才有的规格,但秦国早在秦景公时,就逾越了陈腐的礼制,从那时候起,他们也有了东出问鼎,称霸中原的雄心,只可惜数代人苦心经营,却成了一场空。
大庶长子蒲望着秦悼公的棺椁慢慢被放入椁室,墓穴上的众人即将填土封顶之际,他突然大笑数声,说道:
“从老朽作为公族庶子,入大郑宫,服侍先君哀公起,已经五十年了,祖先的艰难创业,先君们的含辛茹苦,历历在目,哀公、惠公、悼公死前,更是亲手将秦国的政事交给我,不指望老朽让秦中兴,但至少要保住祖宗之地。然今日老朽无能,丧师失地在先,亡国弃都在后,辜负先君之托,吾罪当诛,先君不能讨之,能不自讨乎?”
言罢,他便解开了发髻,走下了墓穴。
“祖父,这是作甚?”子蒲的孙辈们大惊失色,想要拉他上来。
然而子蒲却拔出了剑,厉声喝道:“谁都不许下来!”
“今秦国将卑亡,老朽已心灰意冷,降不愿降,走不愿走,究竟该如何自处?”
悲愤,痛苦,化为释然的笑,子蒲已经找到了答案:
“死国,可乎?”
……
“落土!再不封穴,赵军将至,汝等想让先君棺椁受辱,魂灵不得安宁么!”
指着自己的子孙族人,子蒲厉声下令。
磕头磕出了血,却无从阻止老祖父的孙辈们无可奈何,只能含着泪,封闭墓穴的墓室,上方的人则拿着木铲,朝着深深的墓穴扬土。
子蒲面容平静,一点都没有将死之人的哀伤,他将剑深深插入土壤里,坐在了秦悼公的椁室前,与那些守卫秦伯死后世界的兵马俑一起,仿佛是率领他们的老将军……
尘埃土石不断落下,虽然很慢,但这座墓穴迟早会被埋葬。
墓室的石门缓缓闭合,随着最后一道光线在眼前消失,子蒲闭上眼,回想秦人这百余年的崛起和战败,子蒲只感觉,这是一场梦,起于微末,却又终于壤土……
“百年霸业,百年空啊……”
一个时辰后,深深的墓穴已经被彻底填平,而一曲凄凉的秦风,在秦伯大墓上方响起。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悼公?子蒲庶长。维此庶长,万民之父。临其穴,无惴无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与此同时,赵军前锋,已至雍都,清脆的马蹄,踏入了一座空空如也的都邑……
第1202章 朝辞白帝彩云间
夏四月下旬,赵无恤已帅大军抵达雍都,在得知城内已经空空如也后,他也没有急着进城,而是在城外扎营,先行前往郊区的白帝祠。
冯翊郡栎阳县人刘德本是秦人,后来随家族投靠赵国,他对秦国的礼仪典故十分娴熟,在赵侯问他时,便如数家珍地将这白帝祠的历史说了一遍。
“当年,秦襄公攻犬戎救周,因功劳开始列为诸侯。秦成为诸侯后,终于能够祭祀自己的神灵,于是秦襄公便作西畤祭祀白帝少昊,牺牲用马驹、黄牛、羝羊各一头。到了秦文公时,又在汧、渭二水之间卜得吉兆,还梦到了上帝所化之白蛇,于是于是建立了鄜畤,继续用三牲大礼郊祭白帝。”
“等到秦德公迁都雍城后,雍城这地方乃岐山之阳,地势高,为神明聚居处,有巫咸、大沈厥湫、亚驼三位巫神,为了让秦人在此繁衍生息,便再度建立了白帝祠,每逢祭祀,用牲畜达三百头,还裂犬马于城邑四方,以防御蛊灾侵害……”
说完之后,刘德下拜道:“敢问君侯,如今再祀白帝,当用何规格?”
“参考秦襄公、秦文公、秦德公三位秦国先君的礼仪,无恤将沐浴斋戒五日,用赤马、黄牛、羝羊各百头祀之,以表诚意。”
五日后,赵无恤再度如期而至,望着眼前香火鼎盛的白帝祠,身穿素白的礼服,面上十分虔诚庄重。
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这是华夏的血食观念,意思是神灵不会享用非我族类的祭礼,百姓也拒绝承认异族之神。不过眼前秦人祭祀的白帝少昊,恰恰也是赵氏的祖先神。
少昊是嬴姓的始祖,也是玄鸟图腾的肇始,少昊所建的穷桑国,曾经是东方上古文明的中心,只是到了后来,文明中心已经转移到了夏、商,嬴姓只是作为方国诸侯,臣服于夏商。到了周代,秦与赵的先祖更是作为战败者,被擒到宗周,做了牧奴御者,慢慢才重新获得贵族地位,或列为诸侯,或做了大国上卿。
不过,对于嬴姓祖先的祭祀,却从未断绝,赵如此,秦也如此,不过这时代的少昊虽然被称之为白帝,却是东方之帝,并不是后来五行之说盛行后的“西方之帝”,这一点,还是因为秦国长期在西方祭祀少昊,才产生的美妙误会。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秦与赵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赵无恤的意图在于征服同化秦人,常常强调赵秦本为一家,对于这点,自然要大书特书了。
为此,他还特地把远在东方,同为嬴姓的郯国国君请来,让他作为嬴姓同宗,见证这一幕,十多年前赵无恤与夫差大战淮北,灭邳国,残吴国,最后却保留小小郯国,为的就是今日……
五月初一这一天,不远万里跑来为赵侯捧场的郯子穿着传统的鸟服,与刘德一同宣礼,让赵军士卒将搜集来的赤马、黄牛、羝羊各百头悉数宰杀,牲血如注。
庄严的礼乐下,赵无恤则协同秦伯刺,步入白帝祠,献上了他们的祭文。
“夫天下之大,诸夏之广,皆立于人。天下之人皆有本源,世人未可不思其本而忘其祖也。赵与秦本嬴姓之嗣,当以白帝少昊氏为祖。”
“羲和驭龙,日照海岱。白帝少昊,穷桑之邦。
选贤任能,有纪有纲。以鸟名官,胙乎东方。”
“瑶光之星,贯月如虹。若水之滨,颛顼始降。
帝高阳兮,泽被八方。辟土开疆,巍然大邦。”
“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始有伯益。
伯益明德,助禹治水。帝锡玄圭,后嗣大出!”
“伯益子孙,流散四方。或在中国,或在夷狄。
帝命武汤,正域彼四。鸣条之战,费昌御汤。”
“遂世有功,以佐殷国。嬴姓多显,遂为诸侯。
牧野洋洋,流血漂橹。飞廉恶来,死于戎疆……”
这篇绵长的颂文从少昊的穷桑国说起,历经数千年历史,一直讲述到牧野之战后秦赵两族先祖的悲惨经历,以及他们各自跨越重重阻碍,重新崛起为大夫、卿族、诸侯的事迹。
一直,讲述到了今天。
“龙旗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赵秦一统,和合共襄。谨禀我祖,伏惟尚飨!”
言罢,赵无恤对着白帝之像下拜稽首,然后又将如同提线木偶般任由他摆布的秦伯刺也拉了起来,二人执手,走出白帝祠,对着问询赶来观礼的数万秦人和赵国大军说道: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秦赵本为一家,四百年前分,四百年后合,今日赵与秦再度合一,天地鬼神、我祖白帝少昊氏、大巫巫咸、大沈厥湫、亚驼,及万千军民共鉴之!”
……
利用祭祀白帝少昊氏这一共同祖先的举动,让秦地心情忐忑的数十万百姓稍微安下心来后,赵无恤这才正式进入雍都。
不像兼并鲁、卫、郑时那么粗暴直接,这一次,他十分谨慎地又一一祭祀了秦国历代国君的庙宇,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叔伯先辈般敬重。如此一来,心存侥幸,没有西窜陇西的部分秦国贵族也安心了不少。
这之后,赵无恤才住进了大郑宫,以赵秦共君的身份招募逃离雍都,窜入山林的秦人们。
而他对秦伯刺的态度,也从和蔼变成了严厉:
“秦赵虽合,但有些事情,可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大郑宫中,赵无恤面沉如水,他认为秦伯刺玩了小花招,故意让雍都的人逃走,只留下一座空城,但秦伯刺却矢口否认,说这一切都是大庶长子蒲的自作主张。
“子棘,休要自作聪明!”
如此警告了秦伯刺一番后,赵无恤让他退下,转而与随行诸将商量如何处置陇西的残秦势力。
陇西,也就是后世的甘肃天水、礼县一带,在宗周时代被称之为西陲。那里是秦国的老家,秦的祖先秦仲就做了西陲大夫,为周室保卫西境,与戎人血战了数代人,才在荆棘草莽中开辟了一片国土,那是秦的立国之基,又因为在陇山(六盘山)以西,故称之为陇西。
后来,虽然秦德公时将都城东迁到了雍,但西陲宫得以保留,在秦国全面推行郡县制度后,陇西现如今有西陲、上邽、冀、犬丘四县,也有十万秦人。
“加上这些时日陆续西迁的四五万人,以及附庸于秦的戎狄小邑,只怕陇西尚有二十万之众。”刘德如此报告,又道:“不过陇西一直以来便十分贫困,无蚕桑之饶,每年五月冰雪才解冻,八月麦子才熟,所以秦人才放弃了那里,东进泾渭,秦穆公也直到在东方撞得头破血流时,才转而西收群戎,虽然称霸西戎,实际上却没什么实际上的好处,只因为陇山以西,实在是太穷了。”
商君赵伊却有不同的见解:“不然,穷山恶水,民众彪悍,陇西秦人能出一到两万兵卒,若是长期盘踞,一心东出,必将成为西陲大患,不可不除!”
赵葭则不同意攻伐陇西,说道:“但是陇山高耸,东西百八十里,难以逾越,秦人守着陇关,从雍都攻过去,势必损失惨重,就算拿下陇西,也得不偿失。为了一区区陇西,而让大军在秦地长期耽搁,只怕会延误了君侯明年南下伐楚,使天下定于一的大计啊!”
“且让寡人想想。”
赵无恤有些犹豫,关中乃是天下之上游,陇右则是关中之上游,而西陲更是关陇的喉舌,按照本来的计划,他是想要全取秦国,包括陇西的,然而现如今,秦的顽民却全部跑到陇西去了,这对于统治丰镐和雍地倒是好事一桩,怕就怕他们不忘东出收复故土,勾结戎狄,长期为患啊。
思虑间,却有人来报,说义渠戎、乌氏戎等听闻赵已并秦,纷纷派遣使者来朝见。
赵无恤大笑道:“义渠年初时才被秦人大破,死伤过万,那个十年前曾约寡人共同灭秦的义渠君也重伤而死,诸子争立,对我赵军,自然是畏之如虎的,这次来,正好逼迫义渠退出泾川,将密须、豳邑等秦人来不及收复的宗周故土,夺回来!”
想定之后,赵无恤便命令大军秣马厉兵,做出一副北上伐义渠的姿态,吓得义渠的使者进入雍城都只能跪着爬进来,完全没了当年的自视甚高。
不过赵无恤没想到,这一次群戎朝见的重头戏,反倒不是义渠,而在乌氏戎……
乌氏戎是陇山北段(宁夏固原一带)的一个部落,以商贸著称西戎,他们不像义渠人一样专门劫掠城郭,而是靠在秦国和河西走廊各部族之间做玉石周转贸易为生,赵无恤曾经让猗顿派商队去过乌氏,与他们建立联系。
于是在义渠的使者被吓唬得屁滚尿流地出了殿外后,乌氏戎的使者被引领进来了,虽然乌氏人从事商贾事业,见多识广,但在赵军的威仪下,依然有些战战兢兢。
然而就在赵无恤高踞殿上,等着他们朝拜时,却猛地看到,披发左衽,穿着皮袄子的乌氏使者里,还有一个椎髻右衽的中年人,他手里,还持着一根什么东西,像是树枝,又似棍棒……
朝见君侯伯主,岂能手持此等东西,殿尾巴的赵国羽林侍卫想要将他手里的东西夺走,那人却坚决不从,死死抱着那物件!
“大胆,岂敢在君侯面前无礼!”眼看那人和羽林侍卫抱成一团,盔明甲亮,立于殿中的将军赵葭皱着眉走了过去,大声喝骂,想要将那人驱逐出去。
然而等走近以后,赵葭的身子却一呆,步伐一乱,他不顾礼仪,快步跑到了那个“乌氏人”的身边,仔细端详他,随后竟是抱着他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