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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3节

春秋我为王-第8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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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算算时间,他于赵侯无恤四年(公元前485年)仲春出发,而现如今已是九年隆冬(公元前480年),弹指一挥间,六年已过,但柳下越和他的队伍却依然杳无音讯。

“按照君父之前的规划,就算柳将军一直走到天山才返回,往返也不过三四年时光,超期如此之久,他会不会已经……”

话到嘴边,太子赵恒却不说了。

他有些悲观,他打小就没怎么离开过邺城,外部世界对于他而言是充满未知和危险的。

在临漳学宫里,赵恒听过一首歌谣,里面充满了中原之人对遥远西方的想象:“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他们说,那里四外是空旷死寂之域,红蚂蚁大得像巨象,黑蜂儿大得像瓠芦。他们说,那里五谷不能好好生长,只有丛丛茅草可充食物。沙土能把人烤烂,想要喝水却点滴皆无。走在其中,彷徨怅惘没有依靠,广漠荒凉没有终极之处……

总之,就连死者的灵魂去了那里也会被蒸腾得灰飞烟灭,何况活人?

所以在赵恒看来,柳下越的出访本身就是一次可能性极低的冒险。泾水以西就不再是赵国领土,在陌生的蛮荒异域,商队可能会遇到种种危险:或许会被嗜血成性的贼寇劫杀,或许会被语言不通的异族囚禁,或许是在横跨大漠时没了水,尸体就在滚烫黄沙的里逐渐风干……而他们渴求已久的目的地,只是一场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此话说出来后,席间众人沉默了,连赵无恤也有一丝后悔,凿空西域到底有多难,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但依然没忍住内心里的冲动,答应了柳下越行此冒险之事。是不是应该在全取中原,控制秦国后,再派他出去比较合适?

如今柳下越不知生死,他临走时虽然已经娶妻,却没有留下子嗣,若他真的已经遇难,赵无恤恐怕还得出面,从曲阜展氏那里要一男半女来,过继给柳下越,好延续盗跖这一脉的香火啊……

不料此时却有一声清脆的孩童声音响了起来。

“或是那位柳将军被沿途的邦国盛情挽留,耽搁了呢?或是他因为西王母太美,留在当地,没来得及返回呢……或是,或是他到了天山,没找到父亲想要的东西,又继续往前走了呢?”

却是赵无恤那个才九岁大的幼子赵偃奶声奶气地发言,还没说完,就被他母亲季嬴打断,让他休要插嘴,随后对乐氏夫人和太子恒歉意一笑。

乐灵子还之以微笑,赵恒则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他已经十五岁,被一众太子太傅教导得多才多艺,理智务实,不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也不再相信童话了。

然而赵无恤却哈哈大笑起来,让赵偃上前,赏了他一块贴身的玉佩。

“孺子说的没错,远赴异域会遇上些什么,连寡人也说不准,怎么能盼着柳子骞死呢?寡人依然相信,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五年不行,那寡人就等他十年,二十年!因为寡人相信,柳下跖之子,绝不会辜负于我!”

小赵偃的话有道理,华夏周围充满了蒙昧和未知,柳下越的西区,可以说是又一次地理大发现的壮举,总是谨慎保守,注定是走不远的,以一种炙热和疯狂的态度去发现探索,或许能抵达目的地,也或许南辕北辙,但只要他再耐下心来等一等,也许,会有张骞式的奇迹出现呢?

……

筵席撤下后,赵葭却留了下来,当只要他与赵无恤两人君臣相对时,他终于敢将席上没机会说的话说出来了。

“君上,臣有一些肺腑之言要说,请君上恕罪!”

“说吧。”赵无恤径自坐下,也让侍从给赵葭赐座,他却是不肯坐,下拜后,嘴巴像机关枪一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自从九年前夫差在鲁、宋大败,带着残兵败卒退回江东后,南方的形势便完全调转了过来。楚国与越国结为同盟,联合攻吴,而我赵国则坐山观虎斗。那楚国白公王孙胜和越君勾践并非凡俗之辈,不但勤修内政,水攻陆战也一直打得吴国节节败退。”

“黄池之会后,眼看吴国有些支撑不住,君上还陆续放了一些吴人俘虏回去,并向吴国输送了一些军中淘汰的兵器、甲胄甚至是粮秣,换取吴地的铜锡。”

“赵国的扶助让吴国缓了一口气,夫差对越国楚国发动了数次反攻,奈何国力已疲,上游地势也被占光,偶尔有一些小胜,却对大局影响不大。”

“臣等奉命驻扎钟离,保护蔡国,监视楚国,使其不敢冒犯淮北,但君上也勒令我军不能妄动。毕竟君上那几年正在伐齐、休养生息。之后又有伐中山、伐东胡之役。可是现如今,四海晏齐,正是插手南方的好机会,君上却将臣调了回来……”

赵无恤最初时一言不发,等他说完后,才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不是说今日家宴,国事明日朝会再谈么?”

“赵国乃君上之国,对于赵氏而言,国事也是家事,臣从小性子急,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学宫里出来的人,别样都好,我最不喜的就是这喜欢偷换概念的狡辩。”赵无恤笑骂着指了指赵葭,说道:“汝小子这是在抱怨,抱怨寡人不让你呆在南方,主持南征之事,错过了立功成为封君的机会,对否?”

赵葭被看穿了,心里一颤,连道:“臣不敢……”

“你还不敢?连秦国的岐山之阳都敢孤军去闯,试问赵国除了柳下越外,谁的胆子还有你大?”

赵无恤则冷笑道:“别看江淮这几年打的热闹,但要论对赵国的重要程度,上郡也不亚于淮北。这些年上郡白翟比较安分,是故没什么战事,但是作为监视秦国、义渠的第一线,岂能没有猛将戍守?邮成一走,军中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对西线军务了如指掌,还有谁能比我家的千里驹,更让秦国人害怕?”

当年赵葭百骑入岐阳,烧其城邑,留书而去,使得整个雍都都深受震惊,那余威致今还在,赵无恤希望赵葭能够回到他熟悉的战场,至于淮北,他已经起用了回到赵国的邢敖代替赵葭的职务。

“上郡之重要,臣岂能不知,但是君上。”赵葭虽然知道上郡司马的爵禄比钟离校尉要高,但他对赵无恤这个时候将他从淮水调回来有一些疑虑,有些着急地说道:“吴国已经丢光了门户,今年入冬时,楚国横绝大江,越国也再次进入五湖地区,姑苏残城一座,即将被包围。吴国奄奄一息,或许撑不过明年了……”

“你的意思是,要乘着三虎疲惫,赵国横插一杠,让楚、越灭吴不成?”

“正是!若是乘势夺取楚国淮南群舒,则更好不过。”

赵无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小滋扰牵制可以,但举国之战却不可行。南方作战不同于北方,骑兵几乎无用武之地,而赵国的水军,依然无法与楚越匹敌,就算在淮南打败了楚国人,依然只能对着大江望江兴叹,看着越国灭吴。”

赵无恤有些无奈,虽然他已经让赵广德、言偃等人在淮北经营数年,但依然没有办法进行大规模的南方作战,通过种种手段,能把楚越灭吴的时间延后这么多年,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比起去帮吴国强行续命,中原还有另一处更加甜美香脆的蛋糕等着他撷取。

“寡人便对你直说了罢。”

赵无恤道:“在你去上郡赴任之前,还要替寡人做一件事。”

“不知君上有何吩咐?”感觉有仗可以打,赵葭顿时心喜,现在赵氏的宗亲,就差比较年轻的他没有封地了,本来他已经看上了淮南,却被赵无恤调了回来……

“开春后,汝帅步骑三万,下虎牢,临孟津,兵逼洛阳!”

“这……君上莫不是要……”纵然赵葭胆子极大,却也大吃一惊!

赵无恤露出了一丝笑:“不错,寡人刚接到消息,成周的周王,已经活不到明年春天了……天子下堂,寡人身为伯主,少不了要去奔丧,并效仿周公,扶持孤弱,摄天下之政!”

大国间的角逐,是全方位的,不能只死死盯着一个地方,就在楚人白公胜为了灭吴全力联合越国,猛攻江淮之际,赵无恤却已经定下了一个小目标:边边角角就让宵小们争去吧,周失其鹿,寡人先逐之!

第1155章 王的盛宴

噩梦……噩梦……

周王匄四十一年一月初一(公元前479年),成周王城,宫室外寒冬料峭,宫室内却因各种炭火熏香的存在,而显得十分温暖,空气中有一丝病态的甜腻。一位虚弱的老者躺在厚重的被褥下,因噩梦折磨而浑身大汗,他不安地发出痛苦喘息,似乎随时都要一命呜呼。

他的榻旁,王的冠冕玄端摆放整齐,却透着一股子陈旧。

他名为匄,是周室的王,是本应该权势熏天的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然而现实却如同苦酒一般酸涩,王权旁落,世无忠臣,连匄自己也奄奄一息。

这一切,都拜那俩人所赐!

匄的一生里,有两个最可怕的敌人,一个叫王子朝,一个是赵无恤,他们像噩梦一样折磨了他一辈子……

在寺人的帮助下艰难地翻了个身,周王匄再度痛苦地进入了昏睡中,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眼前。

……

噩梦……噩梦……

那是四十多年前,季春之月,洛水之滨,一场王室内部的宴会正在举行,那时的匄,只是周景王诸多儿子里很不起眼的一个庶子,坐在末席,恭顺地竖起耳朵,聆听兄长们的发言。

这场宴会是为庆祝太子猛及冠而举办的,他本应该是主角,但此时此刻,太子猛也只能和王子匄一样,涨红了脸,捏紧拳头呆坐,因为他们父亲的眼睛,从来没有从那个人身上挪开过。

王子朝,周景王的庶长子,生得玉树临风,做事有勇有谋,接人待物彬彬有礼,打小便被旁人称赞说有王室风范,深得成周士人拥戴。但同时他也是其他王子共同仇视的对象,因为子朝太过耀眼,不管走到哪,一言一行,都能夺走别人的风头,跟这只凤凰比起来,为人软弱的太子猛就像只乌鸦,而王子匄也如同一只小麻雀。

这场太子猛的及冠宴会,就这么成了他抒发自己政见的个人秀。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王室子孙为公卿者,同样会因为私利而想让王室卑微;而那些出自畎亩的士人,纵然没有血缘之亲,为了得到重用,却更能为王室所用,理政治民!《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父王,周不能再继续因为‘尊尊亲亲’的古制,掩饰王室的隐患,而使得成周日渐衰微了!”

这些话在保守的王子匄听来,简直是骇人听闻,然而他的父亲周景王也是一位锐意进取的天子,竟对王子朝十分欣赏,觉得“此子类我”,甚至生出了废黜太子猛,立王子朝为君的念头,只是碍于国内单、刘等公卿的反对才一直没能实行。

天子和强卿的矛盾在暗处日益增长,周景王已经将单、刘二卿视为妨碍自己的尾大不掉之臣,竟密谋将二卿除去,为王子朝扫清前路。只可惜他身体一向不好,还未来得及发难,就在一场地震后,发心疾死了。

周景王的突然暴死,给成周留下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王位,引发了王室的大分裂!

是年六月,王子朝与王子猛争位。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因为王子朝深得人心,所以赢得了大多数士人、百工及灵王、景王族人的支持,很快就集结了大军,击败王师。

周悼王出奔,告急于晋。十月,晋大夫籍谈、知跞率军护送悼王返归王城,但很快又被王子朝包围。十一月,胆小怕事的悼王在惊惧交加中死去,本来一直是旁观者的王子匄就这么被刘、单两家扶持上了王位,他很不情愿地站到了王子朝的对立面……

战争在延续,成周已经彻底分裂,周王匄这边只有刘、单和部分贵族,王子朝那边却有下层民众拥戴,优势极大,却也没法一口将敌人吞下。双方就这样对峙了数年,王子朝占据周都王城,周王匄则退居狄泉。狄泉在王城东,时人称他为东王;王子朝亦在王城称王,人称西王。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那时候的周王匄,每天都躲在城邑里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自己就被出卖,被王子朝所杀。好在晋国是站在周王匄这边的,到了战争的五个年头,在知跞、赵鞅的帮助下,周王匄终于将王子朝赶走,与其族党逃奔楚国。

这胜利来得有些不可思议,平平无奇的周王匄甚至都无法相信,自己能战胜那个所有人都认为是“周室中兴希望”的王子朝。然而周王高兴得太早,王子朝虽然逃走了,但这之后十多年,周室依然笼罩在他的阴影下,王子朝的影响太大,其余党在成周所有的城邑乡闾里出没,密谋迎回子朝,甚至策划了数次对周王和刘、单的刺杀……

周王匄依然不敢踏出王宫一步,他本应该是受万民拥戴的天子,却一直被认为并非正统。直到那一年春天,楚国被吴国击败,险些亡国,境内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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