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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节

春秋我为王-第7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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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其他诸侯国相比,秦国处于偏僻的西方,虽从秦襄公时代仰慕和学习华夏文化,却始终有不少戎狄之俗,比如举家男女同居一室,三代四代不分家,由此造就了许多大宗族,在乡间力量盘根错节,甚至可以公然跟雍城官府叫板,子蒲深知,若不将户口掌握在官府手里,秦国是没办法强大的,税收也没办法提高。

但民间的守旧力量是巨大的,新法在民间施行了整一年,秦国各个地方宗族都派子弟到国都说新法不方便,最多时,有数千人堵在子蒲府邸外求他放过百姓,放过秦国……

这些反对的声音,都是独揽秦国大权的子蒲压了下来,而秦伯盘也因为信任他,只能怀着忐忑的心看着新法继续施行。

“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好言相劝将秦伯送走后,子蒲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赵国越来越强大,而秦国,已经到了“不变则危,不变则亡”的程度了。

“天下无数百年不变之法,只要有利于国家,就不该一味仿效旧制。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秦国老公族们若是不做出改变,继续沿袭旧的礼乐体制,那秦国就永远只是任由赵国宰割吞并的西鄙小邦!诸侯卑秦,丑莫大焉!”

子蒲决心已定,在国君不在期间,变法可以稍稍缓和,但等国君归来后,他就要进行更深入的变革了!

“屠某已经没几年好活了,只求在有生之年,能为秦国立制,为万民立法,如此必能振兴邦国。不敢说与赵争雄,但至少能保住秦国的数百年基业,也能叫周围的戎狄不敢侵犯!让诸侯不敢轻秦!”

那边秦国大庶长下定决心坚持变法,秦伯盘的车队沿着渭水和崤函古道缓缓东行,于十二月中旬抵达了天子之都洛阳。

而这边,在洛阳北郊,周王匄也阴沉着脸,坐上了天子的车驾,带着前呼后拥的仪仗,准备前往黄池为赵无恤的盟会添彩……

第1110章 天子东狩

成周,王城。

“臣赵无恤思见天子,实出至诚。今已传檄各国,相会于黄池会盟。天子若以巡狩为名,驾临黄池,臣便可率诸侯以展觐。如此一来,上不失王室尊严之体,下不负无恤忠敬之诚,未知可否?”

周王匄反复读着那封看似言辞恭顺的帛书,直到那些字句在眼前模糊成了一团。

“予绝不能答应赵侯之请!”

他愤怒地将帛书揉成一团,差点儿当场烧了它。

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面色不豫地说道:“以天子之尊赴诸侯之盟会,予一人丢脸就算了,可这样做,会有伤周室威望啊!再说了,按照礼制,诸侯有朝觐周天子的职责,天子又岂能屈尊随便跑到诸侯国中去会诸侯!哪怕是齐桓公九合诸侯,天子也从来没亲自去过!像葵丘之盟时一样,派一位卿士过去不就行了!”

周王的卿士刘承和单氏的新家主单方对视一眼,心里想的是:“王室还有威严可言么?这礼制,还能约束到不可一世的赵侯无恤么?既然赵侯指名道姓要天子出席,那天子也只好屈尊移驾了。”

但他们嘴上却少不得要好言相劝。

刘承说道:“其实天子破例去主持盟会,策命侯伯,是有过先例的……当年晋文公践土之盟,先君周襄王就曾光临过温邑。”

原来,就在晋楚城濮之战后,晋国已经在中原确定了霸权,献俘于周,周襄王也回赠了弓矢斧钺等礼物,同年冬季,晋文公又召集齐昭公、宋成公、蔡庄公、郑文公、陈子、莒子、邾子、秦国使者等在温地会见,并邀请了周襄王,周王迫于晋文公的威势,不得不北上参与会盟。

这件事是诸侯凌驾于天子之上的一件大事,一直以来被周王视为奇耻大辱,可现如今,却又被刘承抬出来作为依据。

东周的政治是极度保守的,所有事情都只遵循旧例,既然有先例,那就好办了。

周王匄的口气松了松,但还是不太愿意,他抱怨道:“襄王之所以去,是因为晋文公曾经打败了觊觎王位的王子带,故而心存感激,赵侯又做过什么?”

赵侯为周室夺回了被郑国强占的土地,但周天子心中并无感恩之心,加上前年他让人去致胙时,赵无恤竟然敢站着接纳,这就更让周王心生不满。何况晋国至少是宗姬同姓,赵国却是曾经为周人做牛做马的嬴姓后裔,这就让天子心里更加别扭了……

“赵虽然无益于王室,但若是赵国想要害周,实在是易如反掌……赵侯已经将天子会赴会一事告知天下人,若天王拂了他的意思,让赵侯脸上无光,只怕赵国会对王室做一些不利的事……”

刘承说的可怜,周王匄也只能长叹一声,答应了这件事,谁让能够扶持周室的晋、齐跟灭亡没什么两样,而秦、楚、吴等又都成了赵国的手下败军,再也无法插手中原,这天下,已经没人肯为周天子张目了。

从洛阳去黄池并不远,只需要十天不到的时间,十二月中旬,恰好秦伯的车队也已经到了北邙,于是周王匄便在刘、单二卿的陪同下,冒着细雪,在一片人声马嘶、马车嘎吱和轮宫的呻吟下,缓缓东去。

在车上时,周天子依然长吁短叹,哀叹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之大,难道就再也没有为予一人道一声不平的人么?”

周王匄不知道的是,对旧周礼一直保持忠诚的人,其实尚未死绝。

针对这件事,楚国叶县,一位白发垂鬟的老人愤怒地在他的《春秋》上用春秋笔法写下了“天子东狩于黄池”几个大字!

……

一瘸一拐,孔子之徒漆雕开举着一卷竹简,指着上面笔墨未干的一句话,对等候在外的众师兄弟大声宣布道:

“夫子说,赵无恤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天子东狩于黄池!’”

“说得好!”听闻此言,众弟子纷纷为夫子的“春秋笔法”而叫好。

十二月末,地处南阳盆地的叶县还不像北方那么寒冷,但孔门众弟子的穿着依然有些单薄,好在一群人挤在一个小屋子里,也就暖和了。

但由此可见他们混的并不怎么好。

孔丘来叶地已经快十年了,他被叶公尊为上宾,好吃好住地招待,每个月还给予一些禄米。但是跟着孔子出奔的弟子实在是太多了,最初时有上百人之多,光靠叶公的恩赐是没法养活他们的,而且有脸有皮的弟子也不想一直吃白饭。

渐渐地,子路、公良孺等勇武有力的就加入了叶公的军队,为他戍守城邑,算是成功入仕。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颜回等人,也开始在楚国撒种开花,开始收一些弟子,靠着他们的束脩也能维持生计。

只剩下号称“君子儒”的一小撮人,如漆雕开、原宪、有若等,文不成武不就,四体不勤,又不屑于耕稼,所以就只能聚集在孔子身边,靠吃夫子那点斗米度日。

这些人整日吃饱了之后闲着无事,就喜好发表议论,要么空谈礼乐,要么发表仁义,近来的主题则是抨击在中原大杀四方的赵无恤。几年前的赵氏代晋,已经让他们愤慨不已,如今天子屈尊前往黄池赴赵侯盟会,更是让这群人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他们纷纷奔走相告,来到孔子居所外,希望夫子能指点迷津。

于是,孔子在《春秋》里的“天子东狩于黄池”一句话,便被他们视之为振奋人心之言,对此发表了各种赞叹和解读。

漆雕开首先将这本书捧到了无与伦比的地位:“夫子的《春秋》,用词细密而意思显明,记载史实而含蓄深远,婉转而顺理成章,穷尽而无所歪曲,警诫邪恶而褒奖善良。如果不是大贤谁能够编写?吾等弟子虽然学识也不少,但谁也不能改动一字一句!”

“不错。”一向自诩清高,看不起子贡、冉求等卖师求荣者的原宪仿佛在品味着美妙的韶乐,说道:“夫子最为精妙的便是这书中的笔法。每用一字,必寓褒贬,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如斧钺!”

“对!”容貌与孔子有几分相似的有若也扶案而起,激动地说道:“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夫子作《春秋》而天下乱臣贼子惧!”

这“乱臣贼子”,自然就是指弑君窃国,以诸侯身份召唤天子赴会的赵侯无恤了。一时间,“君子儒”们忘了自己朝食只吃了一点糟糠糙米,就堂而皇之地在小小的屋子内大加抨击赵国,视之为当世最大的暴政,而赵国奉行的律法,也被他们视为“邪说害正,人人得而攻之”。

就这样,短短一句话被赋予了无数含义,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孔丘的本意。

就在这室内一片乌烟瘴气之时,外面的门扉被打开了,冷风吹入,让衣着单薄的儒生们打了个寒颤,随即听到一个晴朗的声音却在门口说道:

“一句话里解读出太多本来没有的内容,诸位师兄恐怕是太过了吧。”

众人回头怒目而视,却见门口那位穿着羊皮袄子的年轻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史笔如刃,罪者功者皆著于丹书,以尺为矩,束于后人面前,以正名分。后人读此书,便可知君上经事之责,可知人臣尽忠之义,亦知为人者仁善之本……这是夫子作《春秋》的缘由,虽然花费了许多心血,但放到这天下之大,浩瀚史册里,依旧只是一家之言。列国的史书里,更多的还是会记述‘赵侯召天子于黄池’,诸侯面对赵国之势,也会曲意逢迎,天子受辱,于他们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来者正是孔子在陈国收的弟子颛孙师,见他胆敢这么对长辈说话,原宪等人顿时大怒,斥责道:“子张,你这是什么意思?”

子张恭谨地朝众人施了一礼,说道:“小子只是觉得,师兄们以为《春秋》一出则天下人人赞扬,都会按照里面的褒贬诛杀乱臣贼子,拨乱世反之正?恐怕是想多了……在我看来,不管夫子如何在笔下对天子加以维护,礼乐征伐自赵国出的事实都是不可更易的,其中的褒贬,于当世时局并无补益。与其闭目塞听,莫不如睁开眼,看清这天下的大变局,加以顺应,如此,孔门之学尚有发扬光大的可能!”

第1111章 子张之儒

PS:是漆雕开而不是雕漆开,错误已改,另小说里部分人物性格、行为有虚构成分,不必细究。

子张之言,将满屋的人都惊呆了,连原宪、漆雕开都用手指了指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过对于子张本人而言,他有这种偏激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般而言,孔子在离开鲁国前收的弟子被称之为“先进”弟子,离开鲁国后在其他地方收的弟子称之为“后进”弟子,而陈国人子张,就是后进弟子里的佼佼者。他虽然年轻,却好学深思,喜欢与孔子讨论问题,在忠、信的思想上造诣极深,并有一套自己的看法。

孔丘虽然十分看好子张,但在评价他的性格时,却大摇其头说:“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高柴愚笨,曾参迟钝,仲由鲁莽,而子张,则是性格偏激。

子张的偏激,表现在他对孔子思想独特的理解上。跟故步自封,喜欢搞繁文缛节的“君子儒”们不同,他喜欢广交朋友,生活上不拘小节,不讲究外观礼仪。

他还坦言:“下无用则国家富,上有义则国家治,上有礼则民不争,立有神则国家敬,兼而爱之则民无怨心,以为无命则民不偷。”

这些观点,已经脱离了孔子的一些思想,反而与后世的墨子有些相像了……下无用即墨家之节用,上有义即墨家之尚同,立有神即墨家之明鬼,兼而爱之即墨家之兼爱,以为无命即墨家之非命。

这种离经叛道的思想自然会受到其他孔门弟子的排斥,所以这会子张突然到来“大放厥词”,顿时受到了他们的群起而攻之。漆雕开,有若等人仗着自己是师兄,纷纷用资历压子张,要他下拜道歉,并收回这些话。

“不然,就将汝逐出师门!”一贯喜欢将自己的道德观强加给别人的原宪更是咄咄逼人。

就在这时,里屋内却传出了一声苍老却依然有力的声音:“宪!君子和而不同,勿要为难,让他进来!”

是孔子,一干人等这才偃旗息鼓,恨恨地看着子张脱了鞋履,只着足衣,趋行而入。

虽然做了叶公的“上宾”,但孔丘屋内十分简朴,除铺陈了几面草编的坐席、放了一个矮案、案上有铜俎陶豆外,别无他物。子张见夫子正跪坐在东边临窗的席上,正就着清晨阳光,全神贯注地书写手里的简牍,笔则笔,削则削,他进来后也未回头。

在政治理念无人理睬后,孔子的生活也渐渐转移到了学术上,他正在把王子朝带来楚国,又流散出来的典籍加以编篡。

“夫子,时值腊祭,弟子带着了些肉干来……”子张从褡裢里将东西取出,放在席子边。他在外面也有自己的生计,每个月都会带一些粮食和肉脯、干菜来,虽然不多,但也能略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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