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7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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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党军、河内军,各自旗号鲜明,营垒互为犄角。
赵氏的大部分战力集中于此,共计八九万人,看上去密密麻麻,从地平线的这头到那头都是他们。不仅如此,更有邮成的上郡骑兵早已渡过蒲坂,加入围困敌人的战斗中,他们横隔在秦魏郑联军的西方,随时伺机从侧翼突袭。
总之,这是一片狭窄的区域,虽然战线拉了十余里长,可宽度却仅有七八里,最窄的地方大概才五里。五万联军被逼到这里,往后就是大河,一旦赵军逼压,他们退无可退,就算想作战也展不开队形。
所以子虎索性让人推平了营地,来了一出背水列阵……
和盗跖的背水一战不同,他们这是无奈之举。
太阳逐渐从东方升起,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赵军的阵列也会越来越缜密,身为统帅,子虎必须加以抉择。
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紧张,紧张到必须不停抚摸手里的剑柄顶端玉兽,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柄佩剑给他带来过荣耀与辉煌:十多年前还是壮年的子虎追随子蒲帅五百乘秦国战车援救楚国,他作战勇敢,杀敌无数,败夫概,灭唐国,战后被楚王赠予此剑。
这之后的岁月里,子虎便手持此剑守卫秦国疆域,追剿群戎,至少在西方,秦国是当之无愧的西戎“霸主”。
然而在少梁之战里,这柄剑却给他带来了耻辱,少梁城破之际,他打算自杀,却被赵军抢入阻止,剑掉到了地上,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点都帮不上忙。在被赵氏囚禁期间,这柄剑也同样落入他人之手,直到他被赎回时才回归他腰间。
耻辱啊,但更为羞愧的,是子虎没能将少梁一战的秦人带回来,听说他们大多数沦为赵氏的臣隶,被发配到代郡、东阳、河间等偏僻地方去做苦役去了。
自此之后他便常常抚摸此剑,来告诫自己不要忘记旧耻,一定要学习秦国三杰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虽败再战,直到重整旗鼓,战胜赵氏,报一箭之仇为止!
然而今日,少梁一战时的绝望和惨状又要重演了……
子虎不甘心,他告诫自己,他纵然万死不足赎罪,但至少要将这四万秦国将士平安的带回去,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这些本该在渭水平原耕地射猎的青壮,关系到秦国未来的国运。
想到这里,他便逐渐冷静下来了,子虎虽然不是智将,但在战场上也会判断形势。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只有一往无前,这样虽然生存的机会渺茫,但至少能给赵军造成更大的损失,而且,多少也会有些部队能突围成功。
但主攻的方向,却是一门大学问……
西面有邮成的数千骑兵保持着压力,北面则是密集的赵军方阵,在黎明来临之前,子虎也曾咬着牙发动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但穆夏只是将他的铁甲兵在阵前摆开架势,长矛森森让人不敢靠近,然后又对着秦军示威性地发射了一轮弩砲,子虎便知道,这是赵军最硬的骨头,一口咬下去,肯定会磕坏不少牙。
而且侧翼的赵氏骑兵还不断发动冲击,过来射箭扰乱被安排在西面的郑军,若非游速结鱼丽之阵防御,依靠战车组成的防线,算是小小克制了骑兵,或许联军早就被突破击穿了。
总之,这意味着子虎已经无法再往西,或北面突围。
子虎的目光瞥向了正东和东南,那里分别驻扎着赵氏的河内军和上党军,别说是武卒,比起东阳、太原来说,这两处的郡兵较为羸弱,训练和作战经验也比较不足。
甚至于,他们的阵列还呈现出一种松散和混乱,而且两支军队的间距也太大了吧。
这是一个极其明显的破绽,要攻击那里么?子虎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警觉的声音瞬间响起。
“围三阙一!”
赵军在少梁布过的阵型,又一次在风陵渡摆出来了……
子虎可忘不了自己在少梁一度率军朝着“破绽”突围结果却一头撞上了铜墙铁壁的窘态!
东面和东南部,一定是个陷阱!
他的眼睛随即瞄向了东北面。
那是赵无恤玄鸟大旗所在的地方!由邺城都邑兵和他的羽林军守卫,但若联军全力冲击,或许有几分胜算。
子虎下定了决心:“全军合击,向东北面突围,纵然不能先斩其首!也要力图让赵无恤陷入危险,从而撕裂赵军阵型……”
第1006章 决战风陵渡(下)
五万多秦、魏、郑联军,背靠滔滔大河和他们的营地,布成一个正面宽度长达六里多的大阵。郑军一万人在左,秦军三万五千人在中,魏氏一万人在右……其中秦军的三万余人又分成七个小阵,每阵五千,各有一校尉统帅,互为犄角。
如此布阵,正是尽起精锐,一决生死之意。
然而对面的赵军可不是好相与的,八九万大军,每只军队都携带着数不清的旌旗,远远望去,整个大河之北,旌旗密布,战云蔽日,望之令人胆寒。
“胜方能归!败则死于此矣!”
与此同时,一个简单的命令在秦人卒伍间传递着,子虎晓以大义,令秦人知道此时已是生死关头,必须同舟同济,方有生路,这个简单的命令一下子就攒紧了秦卒的心。
若要他们死,可以,但必须死在巍峨高耸的太华山,肥沃的秦川周原,浑浊分明的泾渭,牧草青青的陇右……而不是这异国他乡的河东!
“拼了!”秦人这两个月早就受够了憋屈,此刻为了归乡,只能对统帅报以信任……
他们自然而然将目标对准了统帅令旗所指的方向。
敌军包围圈的东北面,是一处略微隆起的坡地,虽不算太高,却可以清楚的看到整个战场的形势,也便于各军观察中军的旗令,赵无恤的玄鸟旗帜,就安置在那里!
孤注一掷,斩将夺旗,在实力敌不过赵氏的时候,纵然渺茫,子虎自然而然要选择最有希望的目标。
他希望郑军帮他挡住西面的进攻,魏军则防守东面,秦人奋力一击,杀到赵无恤跟前,将他擒获或斩杀。虽不知“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但子虎的判断无疑的正确的。
秦军耍了一个小花招,子虎派了数千秦卒列阵而行,目标是东南方向,在调动数支赵军做出相应位移后,从这数千人背后又冒出来两百乘战车,连同五千兵卒,径直朝东北方开去!
而赵军,似乎是没料到秦军会向东北方向采取攻势,一时间从北、西、东均有一支部队出动,想要过来阻拦。
便在此时,又是数声鼓声响起,郑军、魏军也相应向前行进,他们一左一右,掩护住了这支秦军先锋的侧翼。
左右的赵师都被牵制住了,只剩下正面之敌,因为是车兵的缘故,这支前锋部队速度很快,三里的距离缩短为一里,秦人引以为豪的战车开始加速,徒卒也持着戈矛,迎着对面扑来的赵军杀去。
这些赵兵是从邺城征召的都邑兵,比起太原、东阳的百战之师来说,他们只是一支成立较晚的征召兵,面对来势汹汹的秦人,一时间竟有些“杂乱无章”?
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碰撞,对面赵军甚至没有架矛顽抗,几乎是一触即溃,还不等战车撞上去,这支数千人的赵卒便朝两侧退开,放秦国战车去了后方……
如此轻松自如的破阵,让不少秦军校尉喜不胜收,然而子虎脸上却变了颜色,连忙挥舞令旗:“后方预备的各部速速上去,要彻底撕开这支赵军的口子才算得数!”
然而不等秦军后续部队接上,方才直接朝左右分开,让秦人战车部队冲入的赵卒却又结阵将缺口弥合,仿佛是一头吞噬了猎物后合上嘴巴的凶兽,后续扑上的秦兵一头撞到了密合坚硬的牙齿上。
刚才“不堪一击”的邺城兵,此时却一个个变了个人似的,悍不畏死,勇猛锐武,把想要突破他们的秦兵牢牢挡住。而冲过头了的车兵只能孤军奋战,车上的武车士奋勇挥动长戈,不停开弓,却被层层叠叠的赵军矛兵赶来围住,纷纷被刺下车来,尊贵的秦国贵族车兵,在被包围时根本敌不过持矛的赵氏庶民。
被阻拦在外的秦国徒卒校尉双眼通红,却无法前进,只能眼睁睁看着友军陷入重围,他大呼大喊,焦急万分。
这是个陷阱?
被赵军所阻,子虎看不到那些车兵杀入敌阵后经历了什么,但他却知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秦军之所以还能战,只是因为胸中的一股气势,气势一弱,那便再也冲不动了!
于是子虎咬了咬牙,神情突然一凛,急促地传令道:“击筑,起歌,陷阵!”
筑是秦国特有的乐器,秦人的随军乐工们个个长得孔武有力,他们不会像东方的鲁卫乐师一样,操纵各种精巧而乐调美妙的琴瑟箜篌,而是一手持筑按弦,一手持竹尺,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奋力敲打,好像不敲得弦断柱裂不甘心一般。
一时间,赵军那边的鼓声也被压得损色了几分。
在筑声里,秦军的气势渐渐高昂,却见子虎刷地一声,拔出长剑,用秦腔高声吼道:“岂曰无衣!”
便听数万秦地男儿一齐狂呼:“与子同仇!”
这种数万人的猛然山呼,真有排山倒海之势,每一声的呼吼,必换来响彻原野的回应,每个秦国人都在这种呼喊声中,眼神变得狂热而危险。
甚至连侧翼的郑兵也心声悲壮,被这种气势所感染,跟着一齐仰天长啸。
筑声,就相当于秦军冲锋的号角,子虎的呼喊,则像是为他们壮行的长歌。
于是约合一万秦军,两个远远称不上整齐的大方阵,就朝着刚刚闭合的数千赵军前进,慢跑很快就变成了没有秩序的狂奔,秦人们哇哇大叫着,迎着不断从头顶越过的石弹、箭矢,朝敌阵冲去。
这下子,方才临危不乱,吞了车兵后挡住敌人进攻的邺城兵却有些真的慌乱了。
虽说这几年赵无恤连续用兵,但出征的多是武卒和边郡兵,邺城移民则有三年的免税免役期,赵无恤信守承诺没有征召他们,故而仅是每月一训。这次追随赵无恤来到河东老家,是他们第一次在大规模会战里出场,按照训练打下的扎实基础,以及身为赵氏主邑兵卒的自豪感,他们顺利完成了引诱敌军前锋的任务。
可现在对面动了真格,秦军冲入邺城兵阵列时,已经完全是散阵了,可就算如此,也将面前的赵军搅乱,一时间秦赵双方的正面战线缠斗起来。
“机会!”
万岁冲锋起到奇效,子虎顿时大喜,他仿佛看到,己方的车兵还在重重包围下顽抗,等待救援;他仿佛看到,赵无恤的帅旗就在这支被搅乱的赵军身后,只需要再前进几百步,秦军就能杀到他跟前。
只要郑军挡住从西面包抄过来的太原郡兵和武卒,魏军挡住从东面过来驰援的河内兵、上党兵,哪怕一刻也行,秦军剩下两万人统统压上,也许就能拔掉赵无恤的帅旗,扭转此次战局!
只要……
然而等子虎扭头看向东方,想要寻求帮助时,却惊诧得张大了嘴……
他看到了什么?魏驹的魏军突然间崩溃了,他们乘着河内、上党军向中部靠拢,正东方露出一个大破绽的当口,争先恐后地朝东方涌去,完全不顾子虎的求助,完全不顾正陷入赵军合围的秦人!
第1007章 卸甲
魏军崩溃得很突然。
秦郑二师身处异国,秦人是因为长期以来的骁勇不愿投降,郑人则是因为赵氏在洛水的屠俘而不得不死战,与之相比,反倒是主场作战的河东魏军士气最为低落。前些天便有上千人在夜晚偷偷跑出营地投敌,赵氏也充分利用这些人,让他们回到魏营前宣传赵氏的政策:降者免死,甚至不必担心沦为奴隶。
可毕竟盗跖屠戮俘虏的事件导致赵氏公信力大大下降,不是所有魏卒都愿意相信,可他们对自己的主帅,也渐渐信不过了……
魏驹征召他们,号称要带他们走向胜利,许诺了很多赏赐,然而现在众人的老家却全丢了,家人提前去了河西的人还好,亲朋皆在河东的却满腹牢骚。
力分者弱,心疑者背,这是用兵大忌。
在前路被封锁,无处可去的时候,这些魏氏兵卒们只能与秦人互保。然而在这关键的战局里,因为秦人冲击赵无恤帅旗所在之处,导致东面和东南面的两支赵军开始朝中路靠拢,他们所守的河岸顿时出现了一个一里宽的空隙。
就好像一个长期被困在密室里的人猛地看到外面的阳光,一时间喜极而泣;又像是在笼子里被关得太久的野兽一下子瞧见逃生的路后,便情不自禁地朝那儿狂奔。
魏军一下子崩溃了。
他们没有遵从魏驹的命令,去阻止河内、上党两支赵军对中路的包抄,而是成群结队地撂了挑子,自发地往东方的缺口涌去……
普通兵卒是看不懂战局的,他们关心更多还是自己的性命,反正他们的主帅魏驹在长平一战里做过表率,临阵倒戈和临阵溃逃相比,还是前者更无耻一点吧?这种印象让魏军不擅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