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6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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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间赤不再迟疑,让羽林侍卫们弩矢齐射,将那些寺人射倒一片,他自己则左突右奔,直奔太子凿车驾前。
太子凿看到一个年轻的军吏朝他扑来,从未有过实战经验的他心里一惊,连忙挥动佩剑,虚张声势地大喝道:“匹夫胆敢无礼!”
话音未落,眉间尺已经靠近五步之内,他拔剑了。
眉间赤是干将和莫邪之子,他打小跟随母亲漂泊于吴楚之间,又辗转流亡到中原,受尽苦楚,在莫邪指点下锻剑、练剑,剑术水平远超常人,更在羽林孤儿军里学会了军人的坚毅,可以说是少有的高手。
赵无恤与他对剑,几乎无法撑住五回合,曾经的侍卫长漆万也不是这小子敌手,这才能放心地将近侍的位置交给他。
更何况,他手里的剑,还是莫邪用心锻造的好剑,剑名赤瞳,精铁的剑身剑刃,一点红铜作为剑格纹饰,与眉间赤眉心的红色胎记很是搭配。
这把剑是为杀楚王,报父仇准备的,不料今日却先沾上了晋国太子的血。
寒光闪过,鲜血溅射,旁边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凿已经被眉间赤一剑穿胸而过。
一时间,铜鞮宫南阙鸦雀无声,只有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太子凿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小个子,还有插在胸口的剑,他是晋文公的血脉,晋国公室的希望,堂堂太子,未来的国君,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敢伤害他。
随着眉间赤毫不留情地将剑拔出,太子凿吐出了一口混杂内脏碎片的黑血,身子一歪掉到马车下,滚了两滚便没动静了。
眉间赤的剑,从来都是一击毙命,一剑穿心。
第962章 赵无恤之心(下)
等赵无恤进入铜鞮宫,看着太子凿尸身被收敛起来,装到车舆的蒲席上时,不由心生感慨。
“时也?命也?”
若一切按照历史惯性接着往下走的话,太子凿,本来应该没什么波折地继承晋侯的位置,接下来他要直面的,便是三家分晋……
在历史上,晋出公凿也是个极其刚烈的国君,不同于其父的怯懦,他不甘受辱,便向齐、鲁两国借兵讨伐三卿。结果韩、赵、魏三卿联手攻打晋出公,晋出公无力抵抗,只好被迫出逃,最终病死在流亡路上。接着三家瓜分晋公室土地,从此晋国的国君,再无半点权威,礼乐崩坏殆尽后,历史便由春秋时代,过渡到了列国兼并,诡诈奇谋并出的战国时代。
因为赵无恤的缘故,晋国公室提前四十年衰败了,还被迫迁都到了铜鞮,春秋的尾声悄然到来,诸侯卿大夫甚至玩起了合纵连横。不过巧合的是,这位太子凿,未来的晋出公,依然没有摆脱他的命运,还是用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走完了自己的生命。
虽然在赵无恤看来,这个年轻人只是不自量力的飞蛾扑火,白白牺牲就是了。
“嗟乎,太子之死真是令人生叹,让人好生收敛起来,虽然他纵兵于铜鞮宫内,犯了晋国律法的大忌,身死也是咎由自取,可毕竟是一国太子,不能怠慢了。”
说完之后,赵无恤看了石乞和眉间赤一眼,冷冷问道:“汝等可听明白了?”
眉间赤这个小伙子处事不惊,依然冷着脸,并不觉得杀了晋国太子是什么大事。
石乞则狡诈如豺狼,两支招风耳一动,便顺着赵无恤的意思,将这个谎言给补全了。
“不错,是太子突然在宫中兴兵作乱,吾等才闻询赶来的,刀剑无眼,太子不幸受伤坠马,死于惊马之下,至于其近侍……”
石乞狼一般的眼神盯向太子凿的党羽,使得他们瑟瑟发抖。在太子凿被杀后,这些乌合之众胆气已丧,开始各自逃窜,却一一被羽林侍卫抓获。
“除了少数人外,其余负隅顽抗,都被当场杀死了。”
三言两语,便把这些未死之人说死了。
至于那少许侥幸被放过的人,也将受到严刑拷打,将晋侯与太子密谋书写血书的真相,以及他们追随太子凿“欲里通叛贼,挟持君父作乱”的事情也供认不讳。如此一来,太子凿的死就能一笔带过了。
赵无恤很赞赏石乞的扯谎能力,盗跖、阳虎等人年纪渐渐大了,继他们之后,又多了一个能替自己干脏活的人。而且石乞为了实现野心,做事常常不择手段,在特殊时期很是好用。他那“事成为卿,不成而烹”的野心,尚在赵无恤容许范围内,比王孙胜可靠多了。
至于眉间赤,赵无恤为了笼络莫邪,让眉间赤加入羽林孤儿中,让人教其识字、习武,还和伍井的儿子一并收为第一批“义子”,他对这年轻人现在的成就既欣慰又为难。
他虽然剑术高超,但不合群,不是侍卫,就是杀手,真不知他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这边的后事交给不担心脏了手的石乞,赵无恤也没有点评他们的所作所为,带着羽林侍卫继续往铜鞮宫深处走去。
虽然晋室已衰,但赵无恤还是让人将铜鞮宫修缮一番,所以未显破败,之前几年里,虽然把晋侯和他家人圈在铜鞮宫内,但宫墙内依然给了他一定的自主,至少待遇不会比民国初年的故宫满清皇室差。
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娴熟六艺,恨不能立刻振翅而飞的愤青太子?
现在无恤觉得,是时候把绳索收紧一点了,要追查到底,把与太子凿勾结的人揪出来,杀其家主,全家流放边郡。
然后他要宣布,今后铜鞮宫中要严格限制寺竖人数,除非赵无恤允许,不得再让公族们进入宫门,羽林军的一半调到铜鞮宫看管晋侯,守御不严,与擅闯者同罪。
做完这些后也就差不多了,对于晋侯午本人,赵无恤只打算吓唬他一通。
赵氏正要在西线发动大战,这不是在内部进行大清洗的好时机。
然而事不遂人愿,等进了晋侯寝宫,走入那一阵连绵的哭声中时,赵无恤不由苦恼地揉起了太阳穴。
这件事开始失控,这下,任他手眼通天也遮掩不过去了。
这一年春二月末,在位二十三年的晋侯午,薨于铜鞮宫中。
他是自杀的,得知太子在外被击杀后,晋午哭了一阵,屏退左右,推说要为太子向列祖列宗祈祷。
结果等内侍带着赵无恤等人进去时,却见晋侯已经在大梁上吊死了,他的尸体被黄色的帛带悬挂,舌头伸得老长,尸体在晋国历代先君的灵柩前摇过来摆过去,仿佛一个钟摆,计量着晋国社稷的倒计时……
……
“呜呼,不意君上与世长辞……”
赵无恤名义上依然是晋国的卿,与晋侯更是有十多年的“君臣之谊”,众目睽睽之下,他少不得下拜入内,佯作大惊之状,以头触地而哭,又令人严密封锁消息,铜鞮实行禁令,预防有人乘机作乱,也令人将铜鞮宫内外的公族严加看管起来,不得走脱一人。
等身在铜鞮的几个谋臣都到齐,赵无恤又让石乞、眉间赤入内,让他们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一遍。
“如此说来,倒不是彼等直接把国君逼死的。”被赵无恤调到晋国的阚止与石乞是同一类人,对晋君早就不屑一顾了,言中大有为二人开脱之意,其实他们都知道,逼宫一事,是赵无恤自己的决定,本意是杀鸡儆猴,谁料猴儿不禁吓。
虽然太子凿为自己的刚毅付出了代价,但只要晋侯乖乖听话配合,赵无恤也不会杀害他,至少现在不会,他这其实是把自己给吓死了。
太子凿也就算了,晋侯在这节骨眼上突然薨了,纵然赵氏给这次事件找个好理由,但情形终究会变得对他们不利。
“不管怎样,总得给国人,给天下一个交待啊……”已经向赵氏效忠的铜鞮大夫乐符离挠了挠脑袋,很是犯难,铜鞮是他的地盘,都城迁到这里是他的荣幸,但国君和太子在同一天死于宫中,这也太过不祥了。
就在谋臣们皱眉苦思,想着要如何为赵氏渡过这场危机公关的时候,此次逼宫的指挥者石乞却站了出来,就在晋侯祖庙外向赵无恤下拜。
石乞重重地三稽首,说道:“晋侯之死不是坏事,而是天意!”
“晋室已衰,诸卿争强,经过十年鏖战,两河之间的冀州十分,主君已得其七,更别说周边盟邦云集,无论是大势还是民心,均已归于赵氏。不如乘此良机取代晋国,建国曰赵,再以天下霸主的身份,遣将剿灭魏氏,扫平齐秦,建立远超齐桓、晋文、楚庄的功业!”
第963章 得国之正
取代晋国!?
虽然赵氏家臣们偶尔也悄悄冒出过这个念头,但却是头一遭有人当众说出来。
石乞,这是在向赵无恤劝进啊!
阚止眼珠一转,暗骂竟被这楚地来的蛮夷鸠舌之人抢了先,连忙也下拜道:“实际上,晋国社稷早在曲沃代翼就绝了,这之后无论是晋献公还是晋文公、悼公,都不过是曲沃小宗之后,主君顺应天道时势取代晋国,不过是顺着前人的车辙前进而已。更何况,主君与君子操同为正卿,岂有父子同等的道理?主君升任国君,也符合人道!”
乐符离嘴巴微张,他是最后加入赵氏势力的,这会颇显尴尬,若是跟着石乞、阚止等人一起劝进,心里觉得有些不妥,若是不跟进,又怕与赵无恤的本意背道而驰,会被孤立起来。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旁边却有人站出来了。
子夏踏出一步道:“主君之所以能威震四方,号令晋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挟晋侯以令卿大夫,身为一国执政,占了大义名分。今晋国内部韩魏尚强,外边齐秦郑国兵端未平,若莽撞行取代晋国之事,只怕会立刻丢了大义,引发国内动荡,又会遭到天下有识之士口诛笔伐,甚至让盟邦背叛……”
石乞一撇嘴:“赵氏兵强马壮,哪个大夫或者诸侯敢不服,站出来便是,吾等自会替主君将其碾为粉末。”
阚止也反驳道:“鲁卫三邾均已属赵,赵氏取代晋国,三国都会欢欣鼓舞,赵氏节制三国也会更加方便。”阚止的想法更加大胆,若能将三国,尤其是鲁国都并入赵氏,变成赵氏的郡县就好了。
子夏却道:“不然,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纵然能得逞一时,可贸然取代晋国,赵氏得国不正,将埋下无穷后患。”
众人争论的时候,赵无恤一直没有作答,他的目光在石乞、阚止、子夏三人间来回审视。
石乞,在这个楚国人身上,赵无恤更多看到的是野心。他渴望出人头地,渴望建立功业,成为卿士,再衣锦还乡。生不能五鼎食,死则五鼎烹,为了这份野心,他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所以才会第一个向赵无恤劝进,因为这样做获利最大,最容易得到重用,一飞冲天。
阚止,他曾经是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在历史上本来是未来的齐卿,让陈恒也一度为难的对手。随着慢慢成熟,他已不满足于在鲁国做一个封疆大吏,而是渴望更大的舞台。所以他也跟进劝说赵无恤代晋,甚至还想将赵氏控制的诸侯合并,如此一来,中原几乎连成一片,阚止也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才干。
总之这两人的劝进,都怀有极大的私心……
赵无恤手底下像他们一样希望随着赵氏代晋的鸡犬升天的人,不在少数,他这下算是明白为何许多权臣造反是迫不得已了:你能满足现状,但你的手下人却想更进一步,他们的欲望和渴求会成为催促你行动的动力。
至于子夏……赵无恤没有看到他的私心,有的只是殷切谏言。
他诚挚地对赵无恤下拜道:“我认为,主君当以仁义王道取代晋国,而非以诡诈强权取代晋国。”
子夏反对的不是代晋本身,而是这个时机问题,他不是赵无恤阵营里的“荀彧”。私臣安敢谋于公事?这是春秋的普遍准则,赵氏的家臣绝一般不会对晋侯怀有忠心,因为那是不合规矩的,谁给食禄,就给谁打工,士们很明白事理。
所以赵无恤让自己冷静下来,板着脸对石乞、阚止说道:“汝等这是想将我放到火上烤啊,此事不可再提!”
子夏说的有道理,代晋是赵无恤孜孜以求的目标,但如何做,何时做,都很有讲究。
何况他更担心的,是若赵氏突然取代晋国,那魏氏投秦岂不是名正言顺了,正在苦苦抵抗秦魏郑三方进攻的韩氏岂不是要尴尬死了。
政治不仅需要强兵劲弩,还需要为政者出色的演技,虽然大家心底都清楚自己是什么货色,但有些事情是演给国人平民看的,顺便也给朋友个台阶下。
对于想要更进一步的权臣而言,在底层民众面前,他要显得仁德,信义、虔诚、正直,但同时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当需要改弦易辙的时候,要懂得怎样作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因为为了维持统治,他必须常常得背信弃义、不讲仁慈、悖乎人伦、违反天道!
所以,作为一个强卿,要在春秋末期生存,坐大,最终化家为国,就必须拥有灵活的头脑,随时根据时势的转变而转变。
这一点历史上的陈氏做的很好,没有公然背离世人所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