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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5节

春秋我为王-第6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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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他的右眼肿得睁不开,手臂附近的血肉都已变质,必须切除,最周全的办法是把手臂整个截掉……

截肢手术的当天,豫让痛苦的嘶喊响彻整个军营,等一切结束后,他只保了上臂,从此只能靠左手生活。

“失去了右手的剑客,和废人没什么区别,你恐怕想象不到,左手会这么没用,握剑时差点插进了自己的大腿上,我的一身功夫全废了。所以我没有说谎,从那天起,原先的豫让就死了,他凭剑而活,死于剑下。”

“至于你面前这块血肉,被唤作刑人,而非豫让。”

“但你没死,你还在这,心念结发之妻,还传消息让我去寻她救她。”二人一同在知氏效力时,豫让曾不止一次救过督仇的命,他们是莫逆之交,豫让最先想起的是自己,这让督仇十分自豪。

但他却仍然不解,豫让为何会消失这么久,还对苦苦等他五年的妻子如此决绝。

“伯谦,你既然在少水大难不死,就应该回家带着妻子远走高飞,可你这些年又在做什么,为何杳无音讯?”

“我有务必完成的事情要去做。”豫让叹息道。

豫让一家祖辈都是范氏的家臣,他从出生起便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在父辈们认为豫让足够大,能握住剑的那一天起,就开始训练他战斗,为了家主而战斗。豫让明白自己家臣的身份,也从没让他们蒙羞,但他付出了忠诚,却没有得到尊重作为回报,先后服侍过的范、中行二卿都待他如犬马、草芥,豫让也视之为路人,他才不会将宝贵的忠诚交给这样的人。

当时的他,既无土地也无财富……唯有一把剑相随左右,总而言之,那时他的生活很悲哀,先是被挑选为刺客,在刺杀失败后被冷落,扔到边境自生自灭,与戎狄苦战,不打仗时,便喝酒寻乐,醉生梦死。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他的生命是用鲜血与浊酒写就的。

直到他投入知瑶麾下,这种情况才得以改变,终于有一位认可他信赖他的主君。

豫让忠诚效力,感受由此带来的自豪;他拥有了富足的生活,迎娶了中意的妻子,在战场上也努力战斗,从胜利中获取喜悦。但这一切都在长平之战结束了,知瑶死了,死在一场阴谋的背叛下,从此豫让再度成了无主的犬马,驱使他前进的不再是忠诚和荣耀,而是仇恨。

君死臣辱的仇恨,那是滋养他拖着残肢断臂活下去的食粮,那是让他生命之火继续焚烧的燃料。他期望杀死仇人,看到仇人的血染在自己的剑上,赵无恤,魏曼多,魏驹,韩虎,在豫让看来,这些人都该死。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知氏君子知我,我必为之复仇,以报知己之恩,纵然身死,魂魄去黄泉见了他,也可以无愧了。”

……

督仇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同为知氏之臣,忠君之事,我远不如伯谦。”

豫让苦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已经尝试过一次,但还是杀不了赵无恤,此人十分多疑,也不知为何,听到我姓名便格外戒备。加上断了右手后我本事大不如前,故而未能成功。”

“你被捉时曾刺杀他,赵氏这样还没杀你!?”督仇都有些惊讶了。

豫让谈论起赵无恤时,已经没了对待仇人的咬牙切齿,毕竟赵无恤将他从伤口溃烂的惨死里救了回来,这份债和仇恨纠缠在一起,变得格外复杂。

他平静地说道:“我伤好后,赵无恤来看我,他说我曾在陶丘刺杀过他,事可一而不可再,故而这次,不能太轻易地放过我……”

“他脱下了披在身上的大氅,扔到我面前,然后给了我两个选择。”

“其一,刺穿这件大氅,就当是已经刺杀过他了,过后便自刎而死,也算能给主君一个交待。”

“其二,他给我一个机会,他带我进入新绛,在盟誓上刺杀魏曼多……”

督仇一怔:“但当年的盟誓上并未发生刺杀之事……”

“因为我拒绝了,我愿意刺魏,但会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而不是成为赵无恤手里的棋子。”

“然后赵氏就……放了你?”

“不错,我走的时候也没有击衣服,因为我说了,若是刺魏不死,我还是会回来,尝试取他赵无恤的首级。”

督仇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也就豫让敢这么说啊,“赵卿当时如何反应?”

“他说,侯伯之怒,伏尸十万,流血漂橹;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素缟。他敬我是义士,相信我是能说到做到的人,但到时候,他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那你现在是想要……杀魏卿?”督仇算是明白过来豫让的真正目的了。

“然,赵氏韩氏虽然参与了围杀主君之役,但惟独反复小人魏氏最为可恨,既然刺赵困难,我就决定从他们杀起……”

“所以,你就自残到如此程度……”

督仇记忆中的豫让和现在的样子大不相同,他高大挺拔,脑袋大而方,眼睛敏锐精明充满活力,厚实的下巴都布满短须。那时候他正当壮年,天生就是一个战士。

可现如今,却完全没了往日的容貌,就像脱了层皮似的。他以漆涂身,将自己变成满身癞疮的丑汉,又吞下火炭,弄哑自己的嗓音。

在街市上相遇时,就连结发妻子也认不出他来。若非豫让主动挑明身份,督仇八成也没法认出来。他把挚友和妻子都骗过去了,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魏氏就更认不出了。

督仇叹息道:“以你的才干,如果投靠魏家,一定会成为亲信,那时你就为所欲为,不是易如反掌?何苦自残形体以至于此?这样来图谋报仇,代价太大了!纵然你得手了,只怕也很难走脱。”

“我若是委身于卑劣的魏氏为臣,是违背自己的初心,做了别人的臣子再去尝试刺杀家主,就是怀有二心。我现在变成这幅模样,刺杀成功的几率也微乎其微。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依靠自己的能耐办到的,一点一点接近魏曼多的宫室,一点一点让旁人的提防消失,现在终于有了一丝机会。至少我没有沦为赵氏的棋子,上对得起主君在天之灵,下对得起本心。”

“更何况,若不怀着必死的信念,如何能够成功?”

他举起空空的袖子道:“我没了右手,还有左手,没了利剑,还有匕首,就算这一切都没了,我还能用口齿去咬,用头颅去撞!吾一定会用自己的本心和本事,去获取我想要的渴望!”

话尽于此,豫让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督仇知道豫让此次露面,只怕将成诀别,他长拜于地,对着豫让稽首三次:“弟无能,不能随君入魏宫行刺,我一定将嫂嫂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西向自刎,伴你一起去黄泉见主君,竖旗招揽旧部,在那里再打一片山河出来!”

“我等你。”豫让已经来到了门口,出了这个门,他就不再是豫伯谦,而是在魏宫里涂厕的刑人。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呵气兮成白虹……”门合上之前,豫让还听到背后响起击节歌声,是督仇在为他送行。

门关上后,犀利的眼神不翼而飞,浑浊而茫然的刑人恢复如初。

但在人来人往的里巷中,他却忍不住用肿胀的手指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左手在练习了五年之后,已经变得极其灵活。

“到头来,我还是变成了刺客。”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害怕会有人听见。

“但我会以自己的方式,还主君以正义。”

他低语道:“我会用复仇警告那些歃血为盟却背信弃义的人……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第944章 白虹贯日

“伯父,事情已经查明了,正是赵氏在中原的定陶、帝丘等地挤兑盐价!”

魏曼多面色阴沉,听着刚从东方回来的令狐博向他禀报。

“果然如此。”他的手重重在案几上拍了一下,又问道:“赵氏从何处得到的盐,太原大卤?那里产的盐无论质量数量都比安邑盐池要差,运到中原,成本早就比安邑盐高,如何挤兑?”

“并非大卤盐,而是一种新盐,来自东海的莒国琅琊。”

“你是说,赵氏以琅琊区区百里海滨,煮出了大量海盐,然后再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让魏氏无法与之竞争?”

“只怕不是赵氏赔本,而是这些盐本来就价格很低。”

令狐博凑到魏曼多耳旁说道:“我与齐国陈氏接洽过,他们说,这种新近出现在市场上的琅琊盐也给齐国海盐造成了很大的困境,有经验老到的盐工看过,这种盐绝不是以现有的工艺煮出来的。”

“只怕是赵氏子又弄出了新的花招,就像他之前做的面粉、纸一样。”魏曼多叹了口气,现在的魏氏,乃至于天下处处可见对赵氏的模仿,从城市的卫生规划,到军队的兵种和训练,赵氏的影响力无处不在。

但让他感到气馁的是,无论如何效仿,都追不上赵氏的脚步,因为赵无恤治下的领地,总会有新鲜的事物突然冒出来,在一个让你意想不到的时候让世人大开眼界。

这一回,大概又是赵氏的盐工弄出了什么新方法,可以从海水里获取大量物美价廉的盐罢。齐国陈氏对此既深恶痛绝,又垂涎三尺,不断派人试探,希望知道这种方法,好在齐国千里海滨复制。但魏氏没有海岸线,光眼馋也没用,现在的问题是,安邑池盐被琅琊盐挤兑了,在陶丘、帝丘根本卖不出去,由此引发了魏氏的经济困难。

“伯父,这该如何是好?”

和齐国依赖海盐税收维持邦国生存一样,安邑盐的销售也在魏氏的财政收入里占据很大的比重,若是明年盐还卖不出去,魏氏连养武卒的钱都有不起了,所以令狐博十分焦急。

魏曼多冷笑道:“侯马之盟时,赵无恤虽然号称不插手河东,可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觊觎此地。因为河东东连上党,西界河西,南通周、郑,北阻晋阳,诚如当年宰孔曾言,晋国之故封,景、霍以为城,汾、河、涑、浍以为渊,可以说是表里河山,赵无恤的野心很大,大到超乎吾等想象,他想要得到全晋,就不可能放弃河东!”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双手往腹部微微按了按。

“伯父,可是身体有恙?”令狐博更紧张了,如此紧要的关头,若是魏氏的两根顶梁柱之一倒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无妨,只是年纪大了,肠胃时常会不舒服。”

他继续说道:“我早年还被他迷惑,以为他有志于三分晋国,可如今看来,那都是幌子,是吞并吾等之前放出的迷雾。如今赵氏周边形势大好,代国已灭,上地归附,河间也夺了回来,再无人能威胁其背后,又巩固了东方后,赵无恤只怕是要迫不及待地对吾等动手,一统晋国了。”

见微知著,从对盐价的挤兑上,魏曼多这只老狐狸已经察觉了赵氏的动作。

作为君主,必须像狐狸般狡猾以便认识陷阱,同时也必须是一头猛虎,以便使豺狼惊骇。

但赵无恤可不是一般的豺狼,他是一只想要膺击天下的巨鹰,光靠魏氏,只怕是狂犬吠日,无法遏制他的野心。

“面对赵氏的咄咄逼人,我不得不防。”魏曼多做出了决定。

“你再去东方一趟,告诉齐国陈卿,他提议的反赵同盟,我暂时不能加入。但却可以留在晋国内部,为他提供情报,给予方便,作为回报,齐国能否为魏氏和秦国说项,秦魏两家的种种误会,都是因为赵氏挑拨,何不先搁置河西争议,免得让赵氏得了渔翁之利。”

……

魏曼多送令狐博到府邸门口,看着他慢慢远去,魏氏每一代都会出一些人才,这是他们得以延续至今的重要原因。尤其是下一代里,魏驹、吕行、令狐博堪称三杰,儿子可以为政,吕行可以带兵,令狐博也是宰辅之才,东方的事情交给他,魏曼多很放心。

他真希望魏氏能顺利度过这一年,一直兴盛下去,自己终有一日要把担子完全交到年轻人手里。

就在这时,魏曼多却听自己的老家宰叹了口气:“今日这天气不同一般啊,看那日头……”

他也抬起头向日头看去,却见太阳周围有一层晕,形如白色的长虹穿日而过。

“这是白虹贯日,据说人间有不祥的事,就会引起这种天象的变化……”

“胡说八道。”

魏曼多虽然在民众面前一副敬天法祖的虔诚模样,利用鬼神之说来迷惑众人,可实际上,他却不相信什么天道有常,不相信善恶之报,故而对老家宰的话嗤之以鼻,自信满满地说道:“若有不祥,那也是在赵氏领地上发生。”

时至隆冬,魏氏领地上的粟米该收的都已收完,夏天种下的麦子则被蝗虫啃食干净,就算天降大雪,除了压死几个贫苦的饥民外,也对他们造不成更大的损失了。

反而在魏曼多看来,事情在往好的方面转变,不是有句话么,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得到河西他本以为是福,谁料却被拖进战争的泥潭里;连续遭遇旱灾和蝗灾本以为是祸,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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