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6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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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区区士人的高柴一时间怦然心动,人生在世,岂能就这样碌碌无为下去?说真的,他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卫国的前景很不好,首先作为赵氏附庸的地位是改变不了的,卫国官吏头上还骑着赵氏派来的人;其次他们的靠山孔圉又病重卧床不起,卫侯蒯聩得志后开始倒行逆施,国内卿族、国人的不满恍如暗潮涌动,指不定哪一天就会闹出大乱子来……
与其在这颗病柳上吊死,还不如早点投靠赵氏呢,而且一去就能从中层做起。过去是他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请冉求、宰予等人引荐,如今赵无恤亲自邀请,正中其下怀。
高柴正要应允,却见子路突然笑了起来。
“我的志向,难得卿士还记得这么清楚。但由还有一个志向,卿士只怕没听说过。”
“哦。”赵无恤道:“是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子路举起酒一饮而尽而,又将酒盏倒过来,重重地扣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随即横眉瞪目,直指赵无恤!
“由的那个志向,就是愿车马衣裘,与师长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第914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若有了高车肥马,貂皮大裘,也希望能和师长朋友一起共享荣华富贵,倘若只能独享,若尽数抛弃这些东西,他也不会后悔。
苟富贵,勿相忘,这就是子路的另一个志向。他变得知礼,变得忍让,但骨子里的硬气,却半点没消减。
子路的大嗓门把吓了孔姣一跳,正在俎上切肉的手不小心割破,也把高柴到嘴边的话憋回去了。
只见子路借着酒劲对赵无恤拱手道:“卿士……不,子泰,由说话直来直往,今日便在此放肆了。正是因为你的缘故,夫子离开了鲁国,一走就是八年。你恐怕不知道,他与师兄弟们一年里饥寒参半,时常遇到困厄,如今在楚国叶县虽然好转,但寄人篱下的滋味岂能好过?”
赵无恤缄默不言,这些事情,他何尝不知道?但权力的游戏就是这样,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当时的情形,要么他窃国成功,孔子离开,要么是孔子维护鲁国秩序成功,鲁侯得政,赵无恤灰溜溜地踏上流亡的旅程。
子路继续说道:“放在十年前,你尚未窃鲁,未逼走夫子时,只要一句话,由也愿意做你的马前卒,随你一起与齐人交战。”
“如今情形下,要由做赵氏的臣子,做赵氏的鹰犬?”子路摇了摇头。
“由扪心自问,做不到!”
堂上一时间一片寂静,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赵无恤没有再理会子路,他的目光看向了孔姣,她脸色苍白,茫然无助地跪坐在席子上,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刚才被吓了一跳后,刀割破了手,鲜血正从指尖冒出来。
“怎么这般不小心?”
他皱了皱眉,走了过去,为撕下一块纱,为她将伤口包了起来,动作轻柔,却又不容反抗。
心如猛虎,细嗅蔷薇,这一幕让子路也把剑收了回去,面对夫子女儿脸上的泪水,儒侠有些手足无措。
赵无恤起身后,指着他道:“子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孔子归乡,对不对?”
……
“不错。”子路眼里的敌意化为一丝殷切,他赫然下拜道:“若子泰能好言相劝,将夫子迎回鲁国,只需要你一句话,由便可以为你赴死!”
赵无恤却摇头道:“就算我屈尊亲自去接,孔子他就会回来么?之前又不是没让子贡代我去邀请他到临漳学宫做祭酒,孔子是怎么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无恤知道,孔子,其实是在和他赌气,他在政治上输的一败涂地,却不肯承认自己从理念上就错得离谱,他必须坚持,他必须四处游走,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所以他成了在野反对赵氏的一个标杆。
子路默然起身,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夫子他绝不会轻易回来,所以……我也不会仕赵。”
“更何况。”他抬起头,眼里的那份哀求与殷切不再,只剩下士人的坚毅。
“食其食者不避其难,此时此刻,我不会离开卫国,不会离开孔氏!”
赵无恤冷笑道:“子路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认为,卫国有难?孔氏有难?”
子路正色道:“然,由是个笨人,只能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猜测,卿士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汝行经之处,邦必有难!国必有乱!”
……
“行经之处,邦必有难!国必有乱!”
听了这句话,赵无恤难得变了脸色,拍了一下案几。
“大胆!”
眉间尺大怒,在他的带领下,赵氏的那些披甲持锐的羽林侍卫们已经朝子路、高柴围了上来,只需要赵无恤一声令下,便能将他们剁为肉泥!
高柴文弱,紧张兮兮,子路则按着剑,若是赵无恤翻脸,他也不吝于拔剑相向,必要杀出一条血路出去。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起来。
孔姣还跪坐在地上,手指上的伤被赵无恤仔细包扎起来,止住了血,但她却心如刀割,一边是父兄,一边是夫君,如何选择?
孔子家里的教育,可不是祭仲家的:“父与夫孰亲?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
而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标准的妇人三德。
孔姣别无选择,无论在德行上,还是她内心的亲近上,她只能从夫。于是她站了起来,理顺裙摆,快步走到剑拔弩张的两拨人中间,拦在他们面前,随即面色严肃地对子路说道:“子路师兄,请慎言!”
子路顿时愣住了。
随即她回头,对赵无恤挤出了一个哀求的笑容:“夫君,妾有些累了,今日筵席,可否能到此为止?”
赵无恤点了点头,孔姣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边,同时也不希望刚才的其乐融融化为血光之灾,于是随着赵无恤一句轻斥,羽林位们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子路也收了剑,对孔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向她拜别。
在羽林侍卫们警惕的目光下,子路和高柴踏出了厅堂,天上一轮弯月挂在半空,映照着他们的前路,树影斑驳。
他侧过脸道:“子羔,你不必跟出来,若想留,便留下来罢。”
高柴本来若有所思,这会一愣神,反问道:“为何?”
子路咧开嘴笑道:“夫子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者亦施于人。我和雕漆开,原宪那些人不同,我不想用道德绑架旁人,就像那次赎回奴隶,却被夫子批评了一番一样,人的追求,岂能个个都一样呢?”
他对高柴正色道:“你我乃至交,故我知道你的本事和志向,你任卫国狱吏期间,不徇私舞弊,按法规办事,为官清廉,执法公平,有仁爱之心,受到民众的赞扬。卫国太小,水中太浑,你应该去赵氏,造福更多人。留下!”
高柴一阵感动,拉着子路道:“子路,你我一同留下,现在向卿士请罪,还来得及……”
“不,我不会回头。”
子路甩开了他的手臂,用剑在月光照耀的地面上划了一条线,然后遁入树影,让高柴看不清他的面孔。
“你走你的敞亮大道,我走我的狐鼠小径,你我从此殊途!”
……
高柴留了下来,但子路的背影却越走越远,潜伏在帷幕里的黑衣死士钻出来,向赵无恤请示要不要追上去,割下此人的人头,但赵无恤的气已经消了,让他们不许擅自行动。
“我以前还认为子路是一介武夫,只有勇力,但到了今晚,我才发现,他已经今日昔比了。不但知礼,有节,且胆识过人。”
而且一眼看穿了他打算在卫国掀起一场大乱的心思,不简单啊,自己以前是看轻他了。
高柴在旁边小声说道:“子路在离开鲁国后,比以前更加好学,一旦停车驻马,便无时无刻不读书,手不释卷,还请子贡给他一些卿士让人编篡的纸书。”
子路年纪不小,已经五旬,却还能如此,这算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
看着子路那渐渐消失的背影,赵无恤露出了微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子路,已非轻侠仲由了。”
他外在的侠义,和后天学到了礼乐仁义完美结合到了一起,此时的他,在赵无恤看来,堪称“大将之才”。
无恤遗憾地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现在若他回头向我叩拜,我会让他做一郡司马……”
可惜子路不会回头。
赵无恤也不会,他的这一生,在沉了范嘉,从棘津出奔开始……
不,是从他重生到这个时代,看到季嬴温柔似水目光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和子路说的一样,卫国大乱在即,而且是赵无恤一手推动的,劝说子路和高柴追随自己,何尝不是想救他们一命。
可惜,子路不领情啊,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执意回头,趟进这汪浑水里去,他对自己的命运,依旧茫然无知呢……
在原本的历史上,子路也来到卫国,做了孔氏家臣,在蒲邑做宰,但那已经是孔文子死后的事情了。正好在赵鞅支持下,流亡国外的太子蒯聩回国争夺君位,孔氏也卷入这场大乱中,被蒯聩之党胁迫。子路在外闻讯后,即进城去见蒯聩,要求他释放孔俚,停止叛乱,但当时蒯聩已掌控帝丘,趾高气扬,千人注视下,子路单人挺立,与叛党为敌。
英雄难敌四手,在数十人围攻下,子路身被数创,最后更被戈击落冠缨,子路浴血,却仍击退敌人道:“君子死,冠不免!”于是在系好帽缨的过程中被蒯聩之党砍成肉酱!
他用一命换取退出政治纷争又不失武士的忠心,最后更在临死前保住了作为士最后的尊严,让人敬佩又辛酸。
孔子得知后非常伤心,从此不吃肉糜,因为一看到,就会想起自己最亲爱的大弟子的结局……
而这一世,历史已经大不相同,但帝丘的乱局,却依然在朝未知的方向奔去。这次大乱总的方向,赵无恤可以操控,但漩涡内的小人物命运,他却管不过来。
赵无恤一拂袖,回头进了厅堂,明天黎明,他就会离开帝丘,将这座都邑留给卫侯蒯聩,还有对他充满愤慨的公子、卿族、国人。
至于子路是生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
赵无恤来的时候举国沸腾,走的时候也万人空巷,卫侯和众卿大夫亲自来送,一直送到了帝丘之外,他们本来还想郊迎郊送,被赵无恤以僭越为由拒绝。
三条大船,连带数百赵卒渐行渐远,而卫侯蒯聩在送走赵无恤后,脸色却突然阴沉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亲信石乞(与楚国人石乞同名同姓,非一人)、壶黡二人传唤到跟前,对他们说道:“公子郢与石圃谋反,立刻差人捉拿!生死不论,勿必不能让其走脱!”
第915章 叔于田
如雷的车马声将孔圉从短暂的浅眠中惊醒,他一睁眼,发现灰色的晨光正透过小楼的窗扉流泄进屋里。
他本是卫国执政,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但数年的为国操劳,却换来国君的猜忌和不信任。他心力交瘁,从去年冬天开始染病,一直卧床到了现在,执政之位落入旁人之手,孔氏一时间在卫国政坛被边缘化了。
但他的心里,何曾忘了卫国的社稷安危,家族的兴亡啊,听到外面的乱音,孔圉心里一个机灵,忍着浑身酸痛,问旁边伺候他起居的竖人道:“发生了何事?”
“不知……”竖人们也心惊胆战,今早家中的嫡子去为赵卿送行,才走了没多久,外面就一阵鸡飞狗跳,他们也不敢出去问。
孔圉心中越发不安,联想到赵无恤刚到卫国,他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扶我起来。”
孔圉在竖人们的搀扶下,从榻上艰难起身,他住的地方是一个三层小楼,朝楼下的街道望去,一群鲜衣怒马的人正四处巡逻,呵斥上街的民众。
过了没多久,他的儿子和家臣子路回来了,迅速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孔圉。
原来,今早赵无恤的鹰扬大船前脚刚走,帝丘后脚就闹出了一个大新闻:
曾两度拒绝君位,在民间一直颇受拥戴的公子郢,被国君抓起来了!
这个消息顿时在帝丘掀起了轩然大波,全城已经戒严,外面那些持武器的人是卫侯宫中的亲信,正在四处巡逻搜捕。
“搜捕谁?”
子路说道:“公子郢之党,次卿石圃!”他临危不乱,仿佛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父亲!这下该如何是好?”刚刚行冠不久的孔俚则惊慌失措,他代替父亲去出席宴飨还行,可遇到这种大变故,就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孔圉则呆住了,这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他脸色铁青,过了一会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床纱上染下点点红梅,众人连忙连哭带喊地将他搀住。
“先是父子反目,如今又有兄弟阋墙,这是昊天想要卫国灭亡啊……”孔圉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完便晕了过去。
家主昏迷,整个孔氏上下乱成一团,掐人中的掐人中,寻医者的寻医者,还有慌不择路原地打转的。
唯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