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6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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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吴王还是不肯松口!还让自己的待遇每况愈下!
他恨,他怨,在如此绝境下,换上常人只怕早就放声痛哭了,可勾践却没有一滴眼泪。纵然到了这步田地,他依旧是越王勾践,他的悲伤和狂怒都沉寂在体内。
忍!天帝鬼神救不了他,只要这个字能让他渡过难关。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复仇雪耻的机会!
一定要相信:苦心人,天不负!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吃了三十多餐饭之后,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勾践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作梦,因为除了自言自语,他已经太久没听见别的声音。他嘴唇干裂,胃里隐隐作痛,却没有生病,这已经是奇迹了,也多亏了过去三年间的卑贱生活,反倒磨练了他的体质。
沉重的木门“咿呀”一声打开时,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但这并非送食物的时间,勾践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是吴王要放他,或者,是要杀他……
紧紧握着沉重的镣铐,宝剑不在,这就是他唯一的武器。勾践决定,倘若是后者,他在临死之前,一定要撕破来者的喉咙,品尝到鲜血的滋味,让吴国人知道,于越人的王,绝不是懦弱怕死之辈!
只可惜,这一生,只能弄死一位吴王了……
“君上!?”来者举着火把,在门口端详片刻后,却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对着勾践顿首流泪。
这声音出奇地熟悉,但勾践过了一阵子才想起来。
“少伯,是你?”
果然是范蠡,怨恨被藏于心中,勾践收起狰狞的面容,露出了笑脸,伸手扶着范蠡的肩膀,自从进入吴国后,他便不再称孤道寡了:“我就知道,汝绝不会弃我而去……”
……
“君上,臣带了酒来。”
范蠡将糯米酿的酒双手奉上,勾践双手紧紧捧住,不顾这是浑浊的劣酒,饥渴地大口吞咽,酒汁从嘴角流下,滴进他满是污迹的胡子里,滋润他干涸的肺腑心田。
而范蠡则又透着火把的光线,看了一眼石室,这里潮湿肮脏,铺在地上的稻草充满屎尿的味道,而且已经发霉,勾践身上也奇臭无比。看来夫差真的起了杀心,要么就是把勾践给忘了,否则不会放任伍子胥、王孙骆将勾践关在这里作践,见此光景,连范蠡心里也有些戚戚然。
酒很多,勾践一直喝到喝不动方才停下,“自我进来之后,已经过了多久?”他擦了擦嘴,虚弱地问道。
“一月有余。”范蠡言简意赅。
“这酒,是我喝过最甜美的,琼浆玉露也比不上,这是给我的壮行酒么?”勾践恢复了一丝气力,刻薄的眼睛眯了起来。
“君上切勿灰心,事情还有转机。”
“是么?”
勾践苦笑道:“我先前被困于会稽,之所以没身死国灭,只是靠了少伯的计策罢了。但自从入吴之后,要如何助我归国,少伯却迟迟没有定计,这绝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今勾践之命存于不存,惟君图之!”
他说罢一拜到底,竟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范蠡了。
范蠡连忙对拜道:“臣无能,让君上受苦,臣之罪也,只是吴国之内朝堂斗争甚烈,越国恰好夹在吴王、相邦、太宰中间,任何一方改变态度,都会让吾等陷入困厄。但臣经过观察,此事的关键,不在伍子胥,不在太宰嚭,只仅在吴王一人!”
“君上恐怕还不知道,吴王患病,月余不愈,伍子胥正是利用此事,想要置君上于死地啊!”
他将前因后果一说,勾践面如土色,骇然道:“若如此,则吾命休矣……”
“不然,太宰还会为君上争取一次面见吴王的机会,吾闻人臣之道,主疾臣忧,君上还是要维持原先的恭谨,去问候吴王的病情……”
“如此就能取得吴王信任了?”勾践不相信,他再拜道:“大夫肯定有计策了,尽管说罢,我要如何做。”
范蠡稍微一犹豫,看着勾践,心中有些不忍。
这条计,可不太体面啊。
勾践却急了,催促道:“我先前未听大夫之言,才有了会稽之耻,今后少伯和子禽之言,我当无所不从。此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犹豫了,有何计策,还望大夫快些教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范蠡心想:以君上的性情,凡事容易怀恨在心,以后成事了肯定会怪我的,但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他要怨,就怨吧……
“到时候,君上可求吴王之粪而尝之,观其颜色,闻其味道,下拜恭贺,就说曾从越国巫祝处听说过,粪便逆时气者死,顺时气者生。吴王之粪顺应时气,说明大病将愈了!”
第894章 孙武子
时值盛夏,骤雨初霁,吴宫文台上热闹非凡,此台是夫差破越志后得意满得,觉得过去的低矮门户无从宣扬自己的丰功伟业,让太宰伯嚭重新翻修营建的。
放眼望去,但见大堂高耸屋宇深深,大门镂花髹染漆红色,梁上精雕细琢的方椽画着龙与蛇的形象。上有红砖承尘,下有竹席铺陈,光滑的石室装饰翠羽,墙头挂着玉钩屈曲晶莹,细软的丝绸悬垂壁间,罗纱帐子张设在中庭……
这座宫室极尽能工巧匠之手,富丽堂皇,铺张浪费,绝非吴王阖闾时代的朴素节俭能比,却能满足夫差喜欢的“大国风范”。
这一日,为庆祝吴王大病痊愈而举办的宴飨,已经进行了整整一个时辰。
持盾剑舞的吴国甲士刚刚退下,来自各地的美人便次第上场,她们头顶的黑发拢成高高的云鬓,二八分列,奏着郑卫之音,跳着狐步之舞。摆动衣襟像竹枝摇曳,弯下身子拍手按掌,露出诱人的腰肢,让殿内宾客垂涎不已。
乐官们吹竽鼓瑟合奏,猛烈敲击鼓声咚咚作响,吴国蔡国的俗曲,楚地的雅乐,奏着大吕调配合声腔,也别有一番情调,不过若延陵季子在,只怕会皱着眉骂夫差“不知礼乐”了。
在这杯盏碰撞和酩酊交谈的喧嚣覆盖下,吴王兴致勃勃地歪坐在君榻上,而仅比他所处的高台低一席处,竟然是阶下之囚勾践:过去三年,但凡他被传唤来参加宴飨,都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啊!今日却能北面而坐,吴国群臣也以客礼待之,虽然,那表面上的恭敬背后,是深深的不齿。
“尝粪之君……”底下似乎有人在小声窃笑。
勾践面色如常,他身前的案几上食品丰富多样,主食是掺杂香美的黄粱、糯稻,肥牛的蹄筋在大鼎里炖得酥酥烂扑鼻香,著名的吴国鲈鱼烩让所有人食指大动。酒糟中榨出清酒再冰冻,晶莹如玉的美酒掺和蜂蜜,斟满角杯供人品尝。抿上一口便觉得遍体清凉,酷暑顿消……
然而看着这些美味佳肴,琼浆玉露,勾践却半点食欲都没有,不管吃下什么,他舌尖依然是一股屎尿的味道……
耻辱啊,悲哀啊。
为了求活,为了归国,竟然品尝夫差的粪便。
“大王之溲(尿)味苦且酸楚,此味应春夏之气,大王不日必将康复如初!”想到自己叭咂几下后,还将那恶臭的味道形容出来,勾践腹中就一阵恶心上涌,几欲呕吐。
但再怎么恶心,也得忍着,再怎么吃不下,也得强撑着笑脸吃喝,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呢……何况那一条计策的确起了效果,吴王将信将疑,或许是勾践尝粪之事让他有些震撼,便放勾践离开石室,继续做牧养之事,他总算逃过一劫。
和范蠡说的一样,夫差这个人,虽然残暴自大,却偏偏有妇人之仁,他病愈后,也把一部分功劳归到勾践头上,心念其忠,赏赐日益增多。还让勾践夫妇离开马圈,入吴宫居住,供奉一如吴国封君,今天更让他坐到客席上以示恩宠。
范蠡频频向他瞩目:值此之时,正当一鼓作气,让吴王对越国信之不疑。
于是勾践便站起来,为吴王祝寿,他俯首说道:“下臣勾践,奉觞祝大王寿,皇在上令,昭下四时,仁者大王,躬亲鸿恩,上感天帝,降瑞翼翼。愿大王延寿万岁,长保吴国,四海咸承,诸侯宾服,永享霸业。觞酒既升,永受万福!”
每一句都说道夫差心坎里,吴王大悦,看勾践越发顺眼。
太宰伯嚭见状,便也起身为吴王祝寿,乘机大声说道:“怪哉!今日大王痊愈,群臣毕至,却唯独少了相邦。虽说相邦一直仇视越君,但今日之宴,是为大王祝寿祈福之宴,相邦不来,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勾践对面,本应该是伍子胥的位置空空如也,这位刚毅的老相邦恼怒夫差妇人之仁,拒绝与勾践同席,称病在家,没有来参加宴会。
吴王不语,举着酒有些闷闷不乐,对伍子胥也越发不满,他心想:“寡人生病月余,太宰围着孤团团转,亲自为孤端粪端尿,四处寻觅良医巫祝,进献寡人喜爱的食物减轻痛苦。可相邦呢?他除了诽谤勾践外,竟没有说半句关切的话,明明是没有把寡人放在心上,真是个不仁不慈之人!”
“反观勾践,一国之君沦为臣仆,妻子为隶妾,掏空了自己的邦国来供奉吴国,三年下来却丝毫没有怨恨。寡人有疾,他竟亲自口尝粪便,一心想要寡人康复,勾践的屈从之心不必再怀疑,孤若听从相邦的话把他杀了,这就是寡人的不明智了,而且对吴国也没什么好处,只是给相邦逞个人的痛快罢了……”
一念至此,夫差放归勾践之意越发坚定。
他美滋滋地想道,越地难治,吴吏一到,于越人或遁入山林,或游于沼泽,无法像徐国一样编户齐民。不如让勾践代为统治,依然像过去三年一样向吴国进贡,粮食、美女、铜锡,源源不断地北运,如此既得了越国贡赋的实利,又少了治理的麻烦,还能让后人传颂自己的仁德,岂不美哉?
至于伍子胥担心的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执美词之说”,简直是危言耸听,真是活的越老越回去,竟然如此胆小……
他不屑地想道:再说了,一个尝粪君主,能成什么大事?寡人的对手,是赵无恤,是楚王这些人!岂能局限于江南一隅,埋没了大丈夫的豪情壮志?
夫差便拍了拍手,让殿内音乐停止,笑着宣布道:“寡人心意已决,六月初一,便赦越君归国!”
……
伍子胥伐楚破郢功成名就,被吴王阖庐封在申邑,故称之为申胥、申君。
他是吴国最大的封君之一,食户上千,家里却并不显得富庶,夫差战胜越国后大兴土木,也给了伍子胥不少赏赐,让他扩大府邸,但伍子胥却把那份功夫省了下来,用这笔玉帛减免了封地的丘甲和田赋,还养了几名食客。
所以相邦府还是那样,不大不小,进门第一进就是广三十步的外院,铺着石砖,透过天井能看到蓝天。正堂将外院与内院隔开,是接待客人,举行宴会的地方。正堂后面又是一进小天井,两旁有副院,房舍林立,有套间,有单间,这是给宾客们住的地方。
春秋卿大夫养士的风气已经很久了,但直到十年前晋国赵鞅广纳宾客,养士三千,这才让这套用人制度在诸侯间风靡开来,伍子胥亦不能免俗。套用了赵氏制度,他家的宾客也是分等级的,下宾住单间,上宾则住在套间里,有属于自己的小院子,专门的车马仆役。
其中,更有一位上宾的住处,就在相邦的居所旁边,甚至有一道小门直接连通,准许他随时到隔壁串门。要知道里面可是住着相邦的妻妾儿女的,如此不避讳,可见此人地位非同一般。
这一日,小门再度吱呀开启,白发苍苍的伍子胥穿着一身常服,未戴冠,只用巾随意地包了头,拎着一壶酒,自己找上门来了。
副院中有一株绿意正浓的芭蕉,黄犬卧于花丛畔,伸长了舌头看两人在院内天井里练剑……
一名少年,劲装披甲,他只有十四五岁年纪,银冠束发,容貌稚嫩,隐约有几分伍子胥尚未白头时的模样,正双手奋力举着剑,应付对面简单却致命的攻势。
一名老者,穿青灰色常服,容貌锐利,瘦削有如危岩嶙峋,一对猿臂修长,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持吴剑,动作丝毫不花哨,却刚猛难挡,轻微的变招变化无穷。
伍子胥也不打扰他们,捋着胡须看了片刻,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但见那少年哎呀一声,手里的剑便被打飞老远,被老者用剑尖顶在胸膛,显然是落败了。
“可惜……”少年有些不服输,跺着脚遗憾地说道:“差点就赢了,武子,你我再来过。”
老者捡起剑扔还他,笑而不语。
伍子胥轻咳一声,显示自己的存在,板着脸训斥少年道:“小子狂妄!想赢过剑术甲于吴国三军的孙武子,你再回去练上三十年罢!”
少年惊觉,连忙收剑下拜道:“见过父亲。”他是伍封,伍子胥的独子,伍子胥在楚国原本已经成婚,但逃亡的时候其妻为了不拖累他而自杀。伍子胥入吴后,声称不破楚国,无以为家,所以直到入郢归来之后,才娶了当年送他食物的漂母之女,一年后有了伍封。
中年得子,伍子胥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