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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节

春秋我为王-第5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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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蔡吏却也无法做主,他不耐烦地说道:“误会不误会自有大夫和国君定夺,所有人在此地等待,待吾等禀报大夫,大夫再报君上,方能决定汝等是擒是放!”

他们也不再多言,牢牢地把守着小丘附近的道路,看样子是打算在上司命令再度下达前,将孔子一行百余人困死在这里了。

……

时值三月,南国之春,在一片绿色草海中,小丘宛如一座岛屿。

孔子一行人在陈蔡之间的隙地上,已经被困了整整七天了!

蔡人封锁了这座小丘周围的道路,没法通行,到第三天时,孔子师徒干粮耗尽,断绝了粮食。随从的弟子疲惫不堪,饿得站不起来。

这是一处贫瘠的小丘,除非他们愿意像牛一样咀嚼草叶草根,否则几乎找不到任何食物。他们曾尝试吃蚂蚁,但这些又小又黄的东西小到没有什么营养,而且会让人满口发酸。

有的弟子找到了一片灌木丛,弯曲的枝节上挂满了绿色的硬果子。闵损等人犹豫地看了它们两眼,最后还是忍不住,从其中一枝上摘下了一颗,咬了下去。果肉酸而耐嚼,过后还有一阵熟悉的苦涩,很不好吃。但光是咀嚼,便能让他们的肚子开始咕咕乱叫,接下来大批弟子闻讯赶来,双手摘下浆果,并把它们往嘴里塞。

然而当日入夜后,他们的胃开始抽搐,疼痛让人无法入睡,许多弟子一直在干呕和拉稀。

“要是子迟在这就好了……”

众人不由怀念起能轻易识别各种野菜植物的樊须来。

次日,他们排泄出的已经是棕色的液体,而且极其难闻,孔门弟子在原野上蹲得到处都是,哀嚎遍地,臭气熏天,“君子儒”的优雅消失殆尽。

他们拉得越多,就越发感到口渴,所幸喝的东西不成问题,被围困的地方有一条浑浊的小溪,虽然溪水同样会让肚子痉挛。他们的腹中仿佛爬满了毒蛇,扭曲着撕咬肠胃,但这可比口渴要容易忍受多了,除了吮吸高草上闪烁的清晨露珠之外,他们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喝。

在这困厄之际,有一个念头第一次在将夫子视为楷模的众弟子脑海中闪过:“夫子的学说难道有不对的地方吗?否则我们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但哪怕是在这种情形下,孔子仍讲习诵读,演奏歌唱,传授诗书礼乐毫不间断。

在众人有气无力的应和声中,终于有弟子愤愤然而起,发出了质疑的疑问。

“夫子不是要教我们君子之道么?君子也有如此困厄倒霉的时候吗?”

第827章 仲尼之厄

“夫子不是要教我们君子之道么?君子也有如此困厄倒霉的时候吗?”

孔子的弦歌停了,他抬眼望去,站起来面露愠色的是子路,平日里内心最尊崇他的子路,也是最敢于直言的子路。

子路这几年过得实在憋闷,他的理想本来是“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然而现如今,这梦想依然是白日梦,却是他那仅有“方六七十,如五六十”志向的师弟冉求在鲁国建功立业,于汶水一战中率部重创齐人,名扬天下。

而另一位同窗子贡也赫然成为曹国的实际执政者,夫子先前最不待见的两个弟子宰予和樊迟,一个也是曲阜县令,另一个则被调到晋国的担任赵氏的农官。这是混得好的,其他人如公治长等也各司其职,各展其能。到头来,自己却依然在到处流亡,不名一文。再加上这几日的糟糕处境,思前想后,性情耿直的子路有些生气了。

孔子知道弟子们被困厄了七日,都有怨愤之心,离开鲁国已经好几年了,每到一个地方,就不断有新的弟子拜入门下,但也不断有人中途退出,或留在沿途邦国城邑给别人做家臣,或直接就去投奔冉求、子贡、宰予甚至赵无恤去了……

于是在忍饥挨饿的空隙,孔子就决定对弟子们再上一堂课。

他对子路说道:“君子能固守困厄而不动摇,小人困厄就指不定要胡作非为了。”

子路一时在气头上,本想依靠自己的一身武功,再带上几个能动弹的师兄弟去外面的蔡军营地转悠转悠,像昨日偷回那只小猪一样,再寻觅点东西。如今孔丘这么一说,子路便惭愧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昨日献上烤熟的小彘时,饿坏了的孔子也不问出处,盘腿坐在地上,接过来就吃,要知道他在鲁国为官时,可是“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无酱,则不食”的呢!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还是夫子镇定。”众弟子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如今这种情形下,也只有团结一致才能渡过难关,饥肠辘辘之际,也只能用一些重复强调的精神寄托来缓解痛苦了。

于是弟子一个接一个来到孔子身边,孔子看着他们,说道:“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汝等是不是在想,吾等的学说难道有不对的地方吗?否则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众弟子面面相觑,不愧是夫子,一下就猜到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汝等都说说看,为何会如此?”

众人寂静,还是子路大咧咧地说道:“我猜想是因为吾等还没有达到仁的程度吧!所以诸侯卿大夫都不信任我们。亦或是还没有达到知吧!所以各国都不实行夫子的学说。”

“假如仁者就必定受到信任,那为何还会有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假如知者就必定能事事顺利,那怎么还会有王子比干被剖心?”

孔子笑着将问题返还给子路,让他自己纠结去,也不知能缓解多少腹中的饥饿,又或许会在想不下去时愤怒得哇哇大叫,索性倒头就睡,这就是子路的性格。

子路下去后,又有人提问了,是身高仅有五尺的学生高柴,他略带犹豫地说道:“夫子的学说极其弘大,所以天下没有国家能容得下您。夫子是否可以稍微降低一点标准呢?”

孔子摇了摇头道:“柴,你听我说,优秀的农夫善于播种耕耘却不能保证获得好收成,优秀的工匠擅长工艺技巧却不能迎合所有人的要求。君子能够修明自己的学说,用礼乐来规范国家,用道义来治理臣民,但不能保证被世人所理解,如今若不修明自己奉行的学说却去追求被人接纳,那就背离我的志向了!”

众人缄默不言,弟子们再度在心中叹息,夫子,还是太过固执了。除了原宪、漆雕开等一批以诋毁反对赵无恤为主要目标的“君子儒”外,其实其余弟子都希望夫子能早日与赵氏和解。那样的话,无论是为官还是安逸富庶的生活,晋、鲁、宋、卫、莒都能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夫子何苦跟自己的女婿别扭呢?一别扭就是四年……

就在他们摇头叹息,为夫子想不通之余,正好外面子路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回来,对众人喜笑颜开道:“子渊回来了!”

颜回正好跟在子路后面,他感觉全身肌肉酸痛,像是有了发烧的前兆。去周围探路时,岩石也擦破了他的双手,他在半道上用木刺挑出一个个烂掉的水泡,然后恢复了恬淡的笑容,举着从山里农户苦苦哀求才讨来的米,对众师兄弟们说道:“有米了!我这就进去煮,先让夫子食用。”

……

是啊,何苦呢?

等众弟子退下后,孔丘卧于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山脚破屋内,心里也在发出疑问。

去年腊月,他接到女儿孔姣来信,说自己有孕时,孔子露出了会心的笑,起身在屋内踱步数圈,想着要给外孙取一个怎样的名,如今,她已经怀胎六月了吧?

但为君子者,亲情要讲,原则性的问题却绝不容妥协!虽然孔姣也在信中恳求他接受赵氏之邀,去邺城居住,在那里可有广厦千万间,让孔门弟子居住欢颜,还可以阅览群书,有良好的讲学环境,可以让孔门之学在晋国也发出一个芽来。

但孔子还是断然拒绝了。

因为他已经差不多猜到赵无恤的目的的,此子乃天生的窃国大盗,不但要窃取鲁国,还要窃取晋国。更可悲的是,伯禽和唐叔虞的家国社稷,真的很可能会落入赵氏手中。

这与孔子一向推崇呼吁的东西完全相悖,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虽然,他也明白家的诱惑,亲人的诱惑有多大。

在草席上眯着眼,感受着屋外猛烈的阳光,想必千里之外的鲁国也是蓝天万里无云。

“暮春三月,天高云淡,好想和子晳一起,穿上春服,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去沂河里沐浴,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着歌走回家啊……”

幻想中,明亮湛蓝的沂河从山下淌过,在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自己还能见到这样的景色吗?在家乡鲁国时他才感到自己是完整的。

继昨日的那几口彘肉后,他就没再进食过,饥饿不但折磨着他的弟子,也折磨着老人的肉体和精神,他的意识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也许我现在正在缓慢地死去。”孔丘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葬于两柱之间,若就这样困厄死去,他希望能以殷人的礼节下葬。棺椁三寸,被无数撮黄土掩埋,立一个墓碑即可,中原人都以此来给生命画上句号。

可要是孔门弟子在这里全灭,谁还会给他树立起封土呢?可能只有一个衣冠冢了,也许是远在鲁国的妻儿吧,也许是嫁到晋国的女儿罢,他最不希望的人就是赵无恤。

若是如此,我还不如成为豺狼和吃鸦雀的食物,他悲伤地想,“而尸虫则会在我的胸腔上钻出洞来。”

人死后又会怎样呢?

如果传说中的司命前来夺走他的性命,带他回到殷人所处的两柱之间,他就能够和未曾谋面的父亲、祖先微子启等人重逢,变成鬼。孔子不尽信鬼神,但作为殷商之后,却又不能不信。虽然人看不见,也听不到,但却无处不在,好像就在人的头上三尺,又好像就在人的左右,为鬼为灵,驰骋在星空中,直到永远……

就在他迷迷糊糊间,孔子却闻到了一股熟悉而陌生的香味,整个人顿时就醒了过来,缓缓转过身,却看到颜回蹲在陶釜边上,用手抓锅里的饭吃!

他因为食物而炽热的心,顿时就凉了……

困厄,真的会让原本的君子失去本来的面貌,做出小人行径么?

这一次,孔子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初衷来了。

……

“夫子,饭熟了!”

孔子翻过身,缓缓点头,假装没看见颜回抓饭吃的事情,起身说道:“我刚才梦见先祖,故在吃饭前先要取一点饭祭奠一番,但食品要特别洁净才行。”

颜回是老实人,立刻下拜稽首解释道:“不可!方才有煤灰飘到釜中,我用手将其扣出来,上面沾了一些饭粒,见扔了可惜,就吃了下去,釜中之饭已不洁,不可祭先人。”

孔子孰视颜回的眼睛,只见到了一片清明,便叹息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识人殊为不易,我差点就错怪了回,果然,要了解一个人本来就不易啊……”

困厄之际,师生之间的关系,变得比平常更为脆弱,孔子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权威性被弟子公开质疑,而自己对最心爱弟子的信任,其实也没有过去想象的那么深……

不过,聪明快乐的颜回或许能给自己答案。

他看了一眼釜中半生不熟的粟米饭,咽了下口水,认真地问颜回道:“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回啊,你觉得我的学说是否有不对的地方?否则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颜回摇了摇头道:“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但就算不被世人容纳又如何?不能领会其中要意,这是作为弟子的耻辱。不被采用,这是当权者的耻辱。故不容方能见君子本色!在困厄中改进和修明夫子的学说,这才是夫子该想的事情!”

孔子高兴地笑道:“回,见一而能知十,我亦不如也……假以时日,你的学问成就必将远远超过我!假使你拥有许多财产,我完全可以给你当家宰。”

师徒交谈之余,子路却径自推门而入。

“夫子,外面有变!”

……

“夫子,子渊,听!”子路面色凝重地说道。

颜回侧耳倾听,也听到鼓声隔着老远发出低沉微弱的隆隆声响。孔丘也听见了,他皱起眉头,走出门口。

到了外面,鼓声更为响亮,弟子们也纷纷聚集到一起,紧紧握着不多的武器,看着远处守着路口整整七日的蔡人营地。

“似乎不是蔡国的自己人……”

蔡国人的营地也骚动起来。三个蔡卒端着戈匆匆跑过,僚吏低声呵斥,他们拴在营地里的马匹也不安起来,有的嘶鸣,有的喷息。

经验丰富的子路趴在地上听了片刻,便找到了方向:“是西方,有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在驶过来!”

话音刚末,便有一辆沉重的战车闯入众人视野尽头,它由全身火红甲胄的虎贲驾驭,速度飞快,而他的数十辆同僚紧随其后。长长的矛状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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