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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节

春秋我为王-第4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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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这是要作什么!?”公孙尨大惊,连忙上前询问。

“余乃晋国下军佐,大国卿士,范氏宗主,人可死,家可亡,却不能受辱!我决不能向敌人妥协而苟且偷生!更不能遭受赵孟的侮辱!”

范吉射大义凛然地说道:“我要以死,来维护范氏的尊严,身为卿士的尊严!”

死,也是一种态度,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不幸成为自家母亲口中的亡族之君,作为范氏的宗主,他便要负起宗主的责任。而死,是负责任的一种表现形式,所谓以死谢罪是也。

“臣愿与主君一同赴死!”公孙尨下拜稽首,愿意以死殉君。

范吉射却拒绝道:“我是非死不可,但子龙你若也死了,这城内剩余的兵卒和民众,谁来为他们张目?”

“主君这是何意?”

“我刚愎自用,以至于丧师失地,死有余辜。但已经伤痕累累的兵卒们何辜,涌入城中的数万百姓何辜?你见过赵氏父子,能说得上话,活下来,哪怕投入其帐下,也别让他们伤及百姓,我乃亡族灭家之君,民却非填沟壑之民!”

城内薪柴难寻,但亭台楼阁中,上好的木头倒是不少,卫士们抽剑挥斧,很快就能集齐。

范吉射让人将自己的驷马牵过来,一匹匹膘肥身键,都是上好的鲜虞马,晋国很少能找到与之匹敌的畜生。亲卫把它们牵到木柴堆成的高台中间,喂它吃了些粮食豆子,然后照它们面门一钺砍去,干脆利落地把驷马放倒,鲜血流下台阶,像是一场血腥的祭祀。

接下来,他们按照范吉射的吩咐,在平台上放置各种宝物:他的马鞍和缰绳、他成年时父亲所赠的马鞭、他那把心爱的佩剑“御龙”,还有巨大的漆木长弓。

范吉射要把他拥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在此付之一炬!

他推开了阻拦他的家臣们,穿上了象征卿士权力的衣冠朝服,手持洁白圭玉,登上了堆满薪柴的高台,坐在自己的驷马尸体旁,在新月映照下回首惨笑道:

“我幼年时曾仰望朝歌的鹿台之墟,追着父亲问过关于商纣王的故事,不曾料到,竟落到和他同一个下场。说起来,我本应该在鹿台之墟自焚呢,没想到却是这小小共城,真是落魄……”

外郭已经被赵兵占领,内城也挡不住了,远远望见有军队点着火把杀入内城,范吉射声音徒然变得急促,他命令道:“点火!”

见公孙尨依旧犹豫不决,范吉射终于燃起了熊熊怒火。“照我的话去做!快!”

最后还是一位侍卫接过火把,插进柴堆。洒在木材上的牛油立即起火燃烧,细小的火苗从柴堆各处窜出,最终汇合成烈焰。

在漫天的火光中,范吉射似乎看到了杀死他两个儿子的凶手赵无恤正骑在马上兴奋的赶来,犹如一个猎人即将捕获他梦寐以求的猎物。

但他终究不能得逞!

火焰烧到了范吉射旁边,很快将他团团围住。他的华彩衣服着了火,刹那间,这位卿士仿佛穿着翻飞的橙色丝衣,身上冒出缕缕灰烟。

他承受着剧痛,在烈焰中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同时唱诵着一首诗。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但很快,他悠长的吟唱变成了惨叫,在火焰中,人的生命的确像浮游一般转瞬即逝,归于黄泉。范吉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就如同一根干木柴般倒下了。

范氏的家臣和卫士们不断有人在周围自杀而死,或哭喊着投入火焰中殉葬,众人闻到人肉烧熟的味道,烟雾愈加浓密,其余没有死志向的人则一边咳嗽,一边纷纷后退。

燃烧并未因范吉射的死而停止,舔舐更多生命后,它变得越发猛烈。

橙色的巨焰鼓起热风,将附近的旗帜吹得啪哒作响,木柴嘶声爆裂,发光的余烬自烟幕中升起,朝无边的黑夜飘去,仿若千百只新生的浮游。

赵无恤抵达时,见到的,便是这样震撼人心的场景……

……

当火焰终于熄灭,地面稍稍冷却之后,天边已经是一片鱼肚白。

在白狄人的协助下,赵兵已经完全控制了城池,赵无恤则站在高台处,皱眉看着眼前的一片灰烬。

此处尽是焦黑的木炭和发光的火烬,以及人和骏马烧焦的骨头,范吉射的尸骸踪迹了然无踪,他完全化作了焦骨和灰尘,连衣冠上的金箔也尽数熔化,只剩下一枚卿士所持的玉圭静静躺在灰烬中。

他瞥了一眼被绑在地上垂首不言,眼中灰暗一片的公孙尨,问道:“我听闻随范伯一同赴死者不计其数,以为子龙你也殒身其中,不想却尚在人世。”

公孙尨抬头道:“我苟活于世,只是要替主君传达最后一番话,他希望中军佐能看在年轻时一度为友的份上,放过城内的范氏家臣、兵卒,请勿屠戮民众……”

赵无恤点了点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这一死也算悲壮,我会替父亲答应下来的,也算汝等好运,赵氏暂时没有大肆杀戮的理由。”

说完,他蹲下身拾起那枚玉圭,吹走上面的火灰,这瑞信之物上尖下方,由霍山美玉制成,历经烈焰却没有烧毁。

“范氏亡了……”赵无恤像是有些遗憾,又像是松了口气,宣布了迟来的通告。

“范氏还没有亡!”

话音刚末,身后却响起一声苍老的咆哮……

第662章 卿士之死(下)

无恤回头一看,却是范氏的第一谋臣王生。

范氏四散于城中的家臣们被逮捕至此,须发灰白的王生也未能幸免,只是他错过了范吉射之死。

王生对赵无恤怒目而视,见他回头,又大声说道:“范氏不会亡!”

他挣扎着起身,梗着脖子不愿下跪,随即被赵氏武卒在嘴上用剑柄狠狠打了一下,满口老牙都渗出血来。

赵无恤阻止了卫士,盯着王生道:“我记得你是范氏的第一谋士,想来也能看清形势,范伯已死,又没有嗣子继承,且河内诸县已经被我攻陷大半,汝等征召的两万兵卒死伤被俘三分之二,不亡待何?”

王生大笑道:“范氏千年大族,百年世卿,这根基岂是汝等牧马小儿能理解的。太行以西,范氏尚有数县之地,由士鲋统辖,范氏子孙能继任宗主者数不胜数!而太行以东,范氏还有朝歌,张柳朔固守在那,尚有十万民众,数千兵甲可用!只要朝歌还在,范氏,就不会亡!”

赵无恤点了点头,但在他转身离开时,却只留下了一句话。

“秋收前,我必破朝歌!”

……

乍闻此言,公孙尨愕然抬头,王生则脸色都白了。

他们再清楚不过,朝歌可不是区区共城能比的。平王东迁之前,天下分成很多个诸侯国,即使是大城邑,城墙也没有超过三百丈的;人口即使多,也没有超过三千家的。如果用训练有素的两万军队去攻打这样的城邑,并没有什么困难。

如今形势却不同了,单单晋国内部,六卿如同六国,朝歌更是在殷商和卫两代基础上建造,是一座方圆千丈的大城、户口上万的大邑,其名头和户口不下晋都新田,就算赵氏能凑齐两万兵力去包围,恐怕仅能围城一角……

如今是五月末,他们不知道赵无恤是从何处得到的信心,竟然想在秋收的七月便攻破朝歌!

这,这怎么可能呢?

王生愣了半晌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朝赵无恤的背影吼道:“赵小将军,你是因为赵孟之死,而得了癔症么?”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城墙人的赵兵大惊,纷纷面面相觑,赵无恤也停住了脚步。

王生却在继续说:“以赵孟快意恩仇的性情,一定不会错过入城,他或许会在主君尸骨前痛斥一番,然后念在过去一度为友的份上好生收敛起来。但他没有,来的是你,这意味着,先前高子的突进肯定有了效果,要么是将赵孟击杀,要么是重伤不治!”

所有人都盯着赵无恤,赵兵惊疑,范氏家臣们则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希望却被赵无恤下一句话打碎了。

“我父自有赵氏列祖列宗护佑,还得了昊天上帝接见,岂会像范伯一样,轻易间灰飞烟灭?若我父不幸遇难,三军素缟,共城内的民众也难免要承受我的怒火,汝等享受的就不是这待遇了。”

王生强辩道:“你担心丧了军心,不敢发丧而已,赵孟不死,赵氏此番是大胜,赵孟若死,凭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是难以让晋国诸卿坐看你继承东西二赵的……”

“王先生。”

赵无恤有些不耐烦了,语气突然加重:“我知道你志在寻死,但请勿激起我的怒火……”

他突然命令道:“来人!赐王先生一丈白绫,把他关到屋内自裁!若半刻后还没动手,就帮他一把!”

“赵无恤,你怕了,你怕我继续说下去,你怕我将赵氏外强中干的事实揭露,你……”

王生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被带了下去,范氏那些未死的家臣本就没有殉主的死志,此刻纷纷骇然。

无恤扫了众人一眼,“父亲略有小恙,故我临危受命,现在已是赵氏世子,代父亲统帅三军,管理家事国事,汝等的生杀之权,自然也握在我手中……”

他看着公孙尨道:“公孙先生,你也要随范伯而去?还是愿意投效赵氏,为我管理民众,避免不必要的军民冲突,让城内少流些血?”

公孙尨虽然没有一死的勇气,但也不愿就这样屈从,他声音微弱地说道:“恕……恕难从命。”

赵无恤扫了一眼范氏还活着的家臣们:“从者官复原职,不从者先关起来,若是谁有一死殉命的决心,就快些告诉我,我会送汝等上路!”

结果,从者近半,不从者也有一半。

高台下的这段插曲过后,走在赵无恤身边,项橐不解地问道:“虞旅帅昨日已经归来,中行寅虽然一路溃逃中被斩杀近半兵卒,但还是有两千余人逃入朝歌,加上那里的守卒和民众,攻取殊为不易。朝歌这种坚城,主君想用月余时间就攻破,是不是儿戏了一些……”

赵无恤笑道:“我自然是有把握才会说这种话的,那件事是机密,故你不得而知,宋国已经答应发兵为我守濮南地,防备郑国和卫国,赵广德和羊舌戎便能带着数千人脱身北上,更重要的是……”

他在项橐耳边说道:“公输父子和数百鲁国工匠就在军中,他们也会一同前往朝歌!”

……

六月初,昔日繁华的朝歌城一片愁云惨淡。

坏消息接连不断,先是范、中行联军在凡、共之间的原野上被打得大败,范吉射退保共城,中行寅则在赵兵一路追击下,带着两千残兵败卒逃入朝歌,比起带去的人,五不存一。

接着,如同晴天霹雳,共城失守,范吉射自焚而死的噩耗传来,朝歌城的范氏臣民先是不敢相信,随后万人皆哭。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哀痛是短暂的,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漫长的惙惙不安。

“赵韩联军已经攻破共城,他们折而东进。在南方的棘津,也有数千赵兵再度登岸,旌旗北指,牧邑那点守卒不能抵挡,这两支大军不日将聚集到朝歌,围城猛攻……”

议事的厅堂内,留守朝歌的范氏家臣们面色凄苦,正和中行寅讨论未来何去何从。

朝歌司马刘香讷讷地说道:“范、中行、邯郸主力在过去两月里折损过半,尤其范氏更是损失惨重。而赵韩联军死伤不过三四千,实力尤存,与北渡的那数千人合流,便能有两万大军,只凭中行伯剩余的两千人,朝歌仅存的千余邑兵,如何抵挡?这座大城,恐怕是守不住了……”

他偷觑中行寅的表情,继续说道:“莫不如北上邯郸、柏人,利用那里的山地、丘陵据守,何如?”

尽管身形胖大,但中行寅过去从来都是挺胸抬头,显得十分自信和奋发,可在经历大败,又失去了主心骨高强,他顿时显得萎靡不振,瘫坐在榻上脸色发黑,满眼血丝。

朝歌本来就不是他的领地,弃了也不可惜,何况中行寅剩下的兵卒不过两千,而且都被赵氏轻骑追杀得成了惊弓之鸟,他恨不得早点北上邯郸、柏人。加上当地的戎狄部落,中行氏还能从东阳征召近万人,邯郸也还有三五千之众可用,更重要的是,回到熟悉的土地,他才能找回与赵氏再战的勇气。

中行寅刚想答应,就听见堂内有人怒声喝道:“刘司马乃主君剖符之臣,临走时以一城托之,数万生民仰望之。可你却辜负主君众望,先大败于牧野,失了世子和邯郸家主,这大罪还没清算。如今赵兵未到,便闻风而遁,岂有此理?”

众人望去,却见说话的是朝歌邑宰张柳朔。

张柳朔一副文人模样大扮,性格却极其刚烈,他跪坐榻上,挺身向前,一手按在案上,一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怒视对面。看他的样子,像是一言不合就要上前与刘香开打似的。

刘香眼神闪烁,满脸通红,不敢迎对张柳朔的目光:“不是我不想守,而是朝歌丁壮已被征召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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