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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春秋我为王-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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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言: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这是另一个赵无恤的愿望。

也是如今赵无恤的目标。

小季嬴也顺手拉着无恤,走到一处廊檐下,她指使隶妾们在此铺上竹席,端来漆黑色短案。

“厩苑肮脏,气味难闻,离正殿又远,阿姊何必一大早就跑过来?”

“我若是不过来,你的朝食岂不是又要和那些卑贱的圉童、牧人们一起吃了。”

赵无恤尴尬一笑,事实上,在那处厩苑,和不识字的圉童、牧人们在一起,反倒让他轻松了些。总好过去面对那些一窍不通的先秦礼节,不是说春秋礼乐崩坏了么,可为什么做任何事情都那么繁琐复杂?

比如说眼前的朝食……

作为卿族淑女,季嬴的脚步轻盈得像一片芦花,在廊檐下的木板地上蹑足走过时,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哪像赵无恤般,踩的木板噼里啪啦。

随后她一板一眼地按着赵无恤的肩膀,在席上端端正正地跪坐,接着从隶妾手中接过一个翠绿的竹篚。竹篚里面是擦得金亮的青铜食簋,专门用来盛放做熟的黍稻,将食簋打开后,一股清香混着热气扑鼻袭来。

但赵无恤往竹篚里瞧了一眼,只见商匕、象箸、漆碗、酒盏一应俱全,却没有佐餐的肉食和俎豆,不由得大失所望。

他拾起商匕、食箸,一边敲着食案一边唱道:“箸匕啊,你们还是回去吧,这一顿饭,它没有我爱吃的鹿脯啊……”

无恤动作夸张,歌词诙谐,逗得在附近服侍的隶妾们别过脸去吃吃偷笑。这位庶君子自从小病一场后,便像是开了窍一般,一改过去的沉默阴郁,开始变着法子逗君女季嬴开心。君女最近的笑容变多了,她们也打心里为相濡以沫的姐弟俩高兴。

季嬴忍俊不禁,拧了一下赵无恤的腿肉,这才解释道:“诗有言,九月授衣,十月获稻。无恤你可知道,今天是获稻之日,在收获后做熟的第一份食物要通过铜鼎蒸腾,祭祀昊天上帝和祖先,接下来是宗族主君享用,然后才能轮到我等君子君女……昊天和祖先在朝食时都只有五谷,我们做子孙的又好意思摆出粱肉来吃呢?”

因为之前赵无恤不知礼仪而惹事,所以季嬴一有机会,就给他恶补一些贵族礼节和常识。

赵无恤则总带着现代人思维,每每发出质疑,“昊天上帝和祖先们吃的如此寒酸,会满意么?”

“虞国的贤大夫宫之奇说过,香的不是黍稻,是祭祀者的仁德,只要我们足够虔诚,五谷足以飨之。况且,在燕飨时还有次祭祀,到时候就会献上田猎获得的新鲜猎物了。”

赵无恤闻言一愣:“阿姊,今天要去田猎?能和我细细说说么?”

“父亲今日要在绵上陪同宋国来的贵客举行冬狩,为此还和尹家相吵了起来。”

尹家相,即赵氏之宫的家宰尹铎,在赵鞅的三位谋主中排位第二。至于赵氏的第一家臣,则是主动请缨,辞去家宰之职,前往北方新领地晋阳筑城的董安于,这人鼎鼎大名,赵无恤在前世去太原旅游时曾听说过。

此时各世家卿大夫把持诸侯朝政,而他们的家臣又往往把持卿大夫家政,所以孔子才有“政自大夫出,五世不希,政自陪臣出,三世不希”的说法。晋国六卿的家宰,比不上鲁国的同行们跋扈,却也手握重权,不可小觑,不仅卿大夫往往会待之以师礼,有时连国君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所以,赵无恤真的很难想象,礼贤下士的赵鞅会和那位山羊胡子的尹铎吵起来,这究竟得有多大的分歧啊。

不过他现在对此并不在意,听说今天要冬狩,赵无恤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冬狩!”

他这一世的母亲是个低贱的狄人女婢,所以他本来就不受赵鞅待见,加上刚穿越时的严重失仪,更被扔到了厩苑自生自灭。

他记得历史上,赵无恤是因为一位相面者的夸赞,才被赵鞅重视起来的,可现在,那相面者不知道何时会出现,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到翻身的机会。

因为时不我待啊!

经过他多方打听,总算是搞清楚了时间,现在是晋侯午八年,初冬十月。

此时的东周王朝,已经是“天子衰,王室贬,礼崩乐坏”。

这一年,楚国刚从覆灭的边缘爬了回来,夫差还是吴国太子,越王勾践刚刚继位,尚未经历卧薪尝胆的磨练。孔子仕途不顺,蜗居在家收徒讲学,齐国陈氏那群阴谋家则开始了长达百年的代齐之路。

在晋国,也如周室一般,公室子弟凋零,国政把持在赵、魏、韩、智、范、中行六个正卿手中,他们逐渐架空了国君,瓜分了国土。

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五十多年,晋国政出多门,内政不肃,晋文公创下的霸业已经凋零,国内朝堂上阴云密布。而那场旷日持久的晋国六卿内战,大概只有五六个年头就要爆发!

他的姐姐季嬴,便是那时被迫去北方和亲,做了代国戎王的女人!

无论如何,他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所以,无恤必须尽快成为赵氏世子,参与家族决策,避免内战中赵氏一度危如累卵的局势。

至于日后,作为穿越者,他心中还存有巨大的野望:继承卿族之位,站在这个大争之世的风口浪尖上,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赵无恤当即站起身来道:“我也要去参加冬狩!”

这具身体别的不行,却有非凡的射箭天赋,开一石角弓,五十步内箭无虚发。田猎以讲武,可以说是春秋时的练兵活动,这可是难得的表现机会啊,也许能让赵鞅另眼相看。

“可是父亲没有说让你去啊。”季嬴看着高大的弟弟,有些担忧。

赵无恤嘿然:“父亲可曾说过不许我去?”

季嬴萌萌的摇着头:“这倒是没有……”

她随即明白了过来,是啊,以往不也是这样么,无恤在家中并不受人关注,有时候燕飨都不会专程喊上他。不过一旦他被季嬴拉着去参加时,倒也没人会轰他走,咳,除了上一次。

“按礼制,田猎要有诸子同行,看来你去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千万要谨慎,不可再惹父亲生气啊!”

赵无恤张开双臂,朝她比了个强壮的姿势:“阿姊就在家等着吧,我会将功赎罪,还会带着无数的猎物归来!”

善良的季嬴眉头微皱道:“我倒是不希望你多行杀戮,若是有心,就带几只活物回来给我养吧……”

实际上,季嬴心中是十分高兴的,自从小病一场后,无恤虽然把以前的礼仪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但人却上进昂扬了许多,让她又欣慰又心疼。

不过眼见无恤说走就走,季嬴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角:“回来,你就要这样去了?”

“当然不了,我还要去取我的弓矢。”

季嬴哭笑不得,她耐心地解释道:“难不成你想学那位在鞌之战里一败涂地的齐顷公,要‘灭此朝食’么?先坐下将饭食吃了,我再与你细说其中的礼仪……”

第3章 没车的男人伤不起

季嬴一边为无恤盛饭一边说道:“早上享祀刚毕,阿姊我便把新鲜的稻饭给父亲送去,接着就特地往你这儿赶过来,累出了一身的汗。你却忍心不把故事讲完,还在这儿唱起抱怨的歌,说什么‘箸匕归去兮,食无肉’,唉。”

说着些抱怨的话,在赵无恤凑过来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时,嘴角的酒窝却暴露出她乐此不疲。

少女举案齐眉,这本来是面对父兄、夫君才需要做的,却在他这个庶出弟弟处破了例,赵无恤感动之余,也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接过。

精细的稻饭有些粘牙,也十分单调,不过比起厩苑里的饭食,好了不知多少倍:小吏吃的是脱壳未干净的糙米,隶臣则只有豆叶羹、米糠等,用菽豆制作的素酱佐餐,而且一日只有早晚两餐。

本着食不语的礼仪,他扒完最后一口饭食,满饮一盏浓浓的酸浆水后,才问起了狩猎的相关礼仪。

原来,春秋时,每年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都是挑着农闲时进行的,这也是春秋领主们训练弓马车驾的方式,当然,一切都有相应的规矩。

若是赵无恤想要参与,首先,他必须拥有一辆戎车,才能骄傲的站在车上,陪着客人驰骋开弓。

于是告别姐姐后,赵无恤便赶到车房处。

以前他一直觉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要放到后世,明显就有些问题。

凭什么治国平天下前,先得齐家啊?家是个人私生活问题好伐。

但这句话要放到春秋,那就是再对不过,因为春秋时的家跟后世的概念不太一样。

赵无恤现在有些理解了。

家,就是卿大夫的封地,一个家,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属民,有自己的军队,有自成一体的经济,比如这赵氏之宫。

总之,家是卿大夫可以动用的第一力量,是晋国封建体系的基础单位。家都不能齐,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回家做白日梦去吧。

既然家这么重要,就得有人帮忙打理经营,于是就有了家臣。

家宰,就是家臣中的首席,是整个家族事务的主管,比如那位敢和主上赵鞅对喷的尹铎。家宰之下,还有许多种类不同的家臣职位,他们通常是一代传一代继承职责。

这种在赵无恤看来有些腐朽而缺乏活力的家臣世袭制度,却养出了一大批愿意为主上效死的忠臣。

有位齐国大夫,就曾当着齐景公的面,喷一位叛主的家臣:“你这货身为私室家臣,却想要效忠公室国君,真是罪莫大焉啊。”

而那位代表了公室利益的齐景公,居然也对这句话大为赞同。

这就是春秋时代士人的忠君观,我封君的封君,不是我的封君,大概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

比如赵无恤眼前这位,掌管赵氏车辆的家臣“差车”。

赵氏之宫的差车,名叫王孙期,他年有三旬,国字脸,一部黑须,仪表堂堂。王孙,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氏,意味着他祖上可能是一位周朝的王子。

纵观赵氏四百年的历史,就是一个从士混到大夫,再熬到卿的漫长过程。

而这位王孙期的家族则走了一条相反的路:从天王贵胄掉到卿大夫,再从卿大夫混成落魄士人,最后沦落到给人当家臣的地步。也不知道是何时逃离了那块只剩下巴掌大的成周,在赵氏做了几代人的差车。

此时,这位王孙期正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家律规定,任何人不得擅用戎车!”

“但父亲召唤诸子参加田猎,我当然也包括在内。”

“空口无凭,必须有符令才可调用。”

“我是父亲的儿子,亲子!难道还会取了车逃掉不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有主上符令,就算晋侯亲至,也不能例外。”

碰上这样的硬茬,说了一圈话又绕了回来,赵无恤有些拙计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忠君逻辑,就算是国君,甚至是周天子来了,家臣也能合法合理的不鸟你。

战国法家出三晋,三晋法家出赵氏,自己便宜老爹赵鞅就很有法治倾向,十年前还参与铸造了晋国第一部成文法公之于众。

秉承着治国必先齐家的思路,赵氏家中,自然也有明文颁布的家律,王孙期说的倒是不假。

更何况,就算是弄到了战车,他还得有两个“士”级别的侍从作为副贰。

驾车的“御戎”要控制住飞驰中的驷匹战马,是个技术活。而遇上不好的路面,负责下去推车甚至扛车的“车右”,则是个体力活。这样的人才,赵无恤一时半会上哪找去?

正在此时,车声辚辚,马声霄霄,一辆装饰精美的驷马戎车从车房中驶了出来。

车厢左面,是一位面白无须的少年君子,他衣着华美,头戴田猎专用皮冠,肩挎长弓,腰背鹿皮箭袋,正是赵无恤的叔兄赵叔齐。

据季嬴说,赵氏诸子将在午后集合,前往附近的绵上,加入家族车队,等待宗主赵鞅,以及那位宋国贵客检阅。

家主赵鞅有四子一女,长子伯鲁,次子仲信,三子叔齐,再加上四女儿季嬴,伯仲叔季全齐了,好巧不巧,排到赵无恤出生时,刚好用完。

这也显示出他在赵鞅的五个子女中,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无恤,在他理解起来,大概是从小缺爱,或者不需要爱的意思……不受待见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零星的记忆中,赵无恤的确从小没有得到过一点父爱。在赵鞅眼里,他就是一个“贱狄婢”所生的贱庶子,相貌平平,无甚才能,不过是赵氏家族一缕多余的血脉,还是并不干净的血脉。

他没法和那些嫡出的兄长们一同进入公学,学习君子六艺;三位兄长各自有自己的专门车驾,出门前呼后拥,而赵无恤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赵无恤稍稍低头,对着叔齐拱手行礼。

春秋礼制复杂,士见大夫一种礼仪,士见士另有一套礼仪,儿子见兄长,见父亲,见姐妹,都有所不同……刚穿越时,赵无恤在礼制上可闹了大笑话,被季嬴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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