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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节

春秋我为王-第1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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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赵无恤说的一样,比起十天前,在确定这些晋人不会突然冲进自己的屋内,侵犯妻女,抓走丁壮,强抢粟麦后,甄邑国人已经对武卒友善了许多。街上也渐渐有了些人影,邑市开始恢复,那些滞留的商贾也逐渐起身成行,他们当中自然也混入了赵无恤的暗子。

不知不觉进入了邑寺之中,这里同样戒备森严,两块巨大的木板被钉在墙外,分别是针对武卒的“毋乱杀人,毋坏室,毋填井,毋伐树木,毋动六畜”军令,以及要求甄邑国人做赵无恤治下顺民的戒严令,宵禁令,劳役令。

目前甄邑尚未解除无恤所谓的“军事管制”,不过随着卫国投降,这种紧张的战时状态可以靠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治民了。

宽敞的厅堂内门扉打开又关闭,所有人都退了出来,只剩下了赵鞅、赵无恤父子两人。

赵鞅扫视了这里一眼,一切都如旧摆置,没有什么花哨的器物,能看出一些地方的青铜构件还被撬下,不用说肯定是送到铸匠那里造兵器去了。

看来无恤夺取此地后,没有得意忘形纵酒享乐。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你做得不错。”

他又踱步到摆满了木质人俑的濮北局势图上,指肚轻抚甄邑的位置,这里已经被插上了赵氏大旗。

看着恭顺地帮他摆好鞋履,又将代表着甄邑大权的桑木虎符献上的赵无恤,赵鞅微微一笑:“在下宫时倒是没见你如此殷勤过。”

赵无恤再度下拜顿首道:“既曰归止,曷又怀止。远行半年,无恤想念父亲,想念兄弟阿姊,也想念新绛风物,无恤归心似箭,却只能隐忍在这濮北异国之地。游子离家方知思乡,才会领悟诗中所言。”

无恤这一番话带上了情绪,一时间赵鞅心中也块垒顿生,自己这庶子虽然才干冠绝晋国年代一辈,屡屡有惊人之举,可依然是个刚刚行冠的十四岁少年啊。

猛虎亦有舔犊之情,他这才情绪稍微展露,叹气说道:“为父又何尝不是如此,一直没有停下为你谋划归国之事,你的阿姊也是这般,还说非要等你归国才行及笄之礼……”

赵无恤耳朵一动,心中亦是一动,不过抬头时却对上了赵鞅意味深长的眼神。

赵鞅言罢后看了无恤半晌,看得他有些心虚时,又徒然话锋一转:“但,赵氏的男儿可不会沉浸在这归乡之思里,濮北局势变幻莫测,继续说说你的入鲁计划罢。”

赵无恤轻咳一声,指着地图道:“小子认为此次卫国虽然请平,却并不能长久,卫侯狡诈,偏向齐国之心已定,即便歃血盟誓也无法约束。如今的卫国和之前的郑国一样,做的是唯强是依的打算,所以作为卫国背盟的惩罚和警告,应该将甄邑剥夺!”

他的目光转向了东面:“鲁国,乃是周公之后,而睦于晋。因为分封时的地理关系,齐大而近于鲁,鲁国与齐国天生为敌,迫切需要晋国保护免受齐国欺凌,这几年里不断为晋国攻郑攻齐,极尽殷勤。所以小子认为,应该将剥夺自卫国的甄邑赐给鲁国,作为他们依然是晋国忠诚盟邦的奖励!”

晋国乃是诸夏盟主,分割城邑土地,在邦国间进行仲裁本来就是职权之一,这种事情是有先例的。早在晋文公称霸时,就惩罚亲楚的卫国,将他们的济西之田割让给了积极靠拢晋国的鲁国。

之后晋悼公时,曾灭东夷人建立的小国逼阳,攻占后将其赠给宋卿向戎作封邑,至今此邑仍然在向氏兄弟手中。

晋平公时,因为他的母亲是杞国公女,所以又强迫鲁国将夺自杞国的领土归还,为此引发了鲁国人极大的不满。

这些事情无恤和他的智囊当然清楚,在定计时也考虑进去了。

赵鞅听了赵无恤和张孟谈一同研究了两个月的计策,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好处似乎不止此一项,你统统说来罢。”

阳谋已现,却只是这一计策的冰山一角,还有巨大的阴谋隐藏在其内,赵鞅可不是这么好蒙蔽的,赵无恤只得将能说的如同倒豆子般吐露出来。

“晋国此次与齐争霸已经占据了上风,夺取了卫国的归属,并且三卿合力东进下,齐人为了避其锋芒,国、高二人可能会不战而退。但想必父亲比我清楚,至迟到了八九月秋收时,晋军里的国野民众定然会忧心家中农事,苦于劳役,只能归国解散。到时候齐人再西来,晋政多门,像这样的大军征召可一而不可再,到时候非但卫国会转投齐人,甚至鲁国也不能保证是否撑得住齐人的进攻。”

赵鞅颔首,这次晋国的出击,是在六卿各怀心思的前提下发动的,大家都留了力气。打打顺风仗还行,但别说齐国,哪怕是战斗力稍强的郑国,六卿都不愿直面对抗。

所以赵无恤分析的一点不差,最糟糕的局面,晋国甚至会面临中原所有诸侯的叛晋,成为孤家寡人,彻底失去霸权!

“还有一份好处,便是离间鲁、卫!”

“文王诸子中,周公和卫康叔关系最好,鲁卫之政,兄弟也,但若是甄邑入鲁,卫国便会心存不满,涉及到领邑分割的问题,齐人想要将鲁、卫一同收入盟邦内的难度定然加倍!小子作为鲁国的甄大夫,位于鲁西鄙,那么可以横亘在鲁卫之间,可以与晋国达成夹击卫国的态势,也可以阻止鲁卫、鲁齐亲善,甚至还能向南震慑曹、宋,等待机会立下能够让五卿低头的大功劳,这便是小子所有的计划!”

无恤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盯着赵鞅的表情,他未来数年的成败得失,也许就在于能否先说服“父亲”了。而还有另一份隐藏更深的阴谋,他不能也不敢贸然说出口,这世上,只有他和张孟谈知晓。

赵鞅这才拊掌而赞道:“瘠卫以肥鲁,合情合理,可也,我一定会全力推动此议!”

他虎目微眯道:“不过区区一个千室之邑太少,如何配的上赵氏之子,待为父将齐人的廪丘攻下,一起送给你做十五岁生辰的礼物罢!”

第282章 廪丘之役

早在数日前的甄之役后,大约有数百齐人朝东面的青山方向逃窜,赵无恤便派人尾随其后,跟着溃兵冲上山,一举拿下了这个桀骜不驯的百户小邑。并派伍井带了一卒之众驻守,以此作为地盘的最东端,俯视平坦的廪丘城。

在赵鞅做出向东攻陷廪丘的决定后,首先出动的是武卒单骑引领下的百余骑兵,他们五人一队,将探哨撒遍了廪丘周边数十里各处交通要道,谨防齐国大军西来驰援。

廪丘大夫乌亚旅已经被来去如风的轻骑士探哨坑了一次,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在甄邑下大败一场,带去的千五百人只逃回来了几百。如今胆气已丧,只以为晋军都和甄地遇到的一样强悍,根本没信心守住此邑,于是告急的简牍像是雪片一样飞向了东面四十里外的齐军大营。

然而得知卫国请平,晋国三路大军东进后,齐国统帅国夏、高张的第一反应不是支援廪丘,在这里和晋国拉锯,而是迅速退兵。因为齐人此次也仅出动了万余人,单单吊打鲁国西鄙之兵自然是很轻松,但如今面临晋鲁两军的夹击压力却比较大,国夏、高张二卿进取不足守成有余,便果断朝北退入齐境,竟是连廪丘都不救了。

于是廪丘就成了一座被抛弃的孤城。

既然对方避让,晋国万余大军便畅通无阻地经过狭窄的青山山隘,随后迅速包围了廪丘,鲁国也发兵增援。十则围之,于是廪丘被围得水泄不通,只留了北门的一角泄其军心。

一天之后,望着那些缓缓运抵的攻城器械,乌亚旅更是欲哭无泪,因为那正是鲁国人数月前用来攻城的,被他缴获带去打甄邑,齐军崩溃时又抛弃在了那里。这些大家伙两月之内竟然三次易主,如今又要在廪丘城垣下派上用场了。

在万余人的猛攻下,这一仗打得干脆利落,廪丘一日外郭破,两日内城陷,玄鸟旗在城头高高飘扬起来,宣布此地换了主人。

无恤带着部分军吏卒长旁观了整场战役,光是万余大军的行进、扎营,就是一门值得仔细研究的大学问,而壮观的攻城之战也给让他们受益良多。不过因为友军给力,他们基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只是负责墙垣一角堵截逃溃,结果齐人却一个没逃出来,统统被包了圆。

战毕,赵鞅扶着剑,高昂着头,以征服者的姿态乘车入城,而赵无恤、邮无正等人侍奉于侧,受降仪式在内城残破的墙垣内举行。

残兵败将和当地齐人们被晋国兵卒强迫出迎,他们不少人受了轻伤,一个个脸上灰蒙蒙的,只剩下带着畏惧和忐忑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担心之后战胜者是否会肆意地在邑内拿他们发泄,这是有先例的,当年鞌之战后,晋国甚至提出了要齐国将南北朝向的田亩改为东西向,好让晋国战车开入的苛刻条约。平阴之战时,晋军也围了临淄,烧其四门,还将周边的大邑抢了个遍,东至潍水,南及沂水,那之后整整一代人,齐人谈晋色变。

廪丘大夫乌亚旅卸下甲胄,肉坦牵羊投降,远远望见一位鹖冠黑甲的高大卿士迈步走来,旁边是英武的深衣少年和披甲虎贲,尤其是那少年,看着非常眼熟。

他来不及多想,抢前两步跪倒,顿首拜道:

“外臣亚旅不能承奉天意,妄图染指已经归属上国的甄邑,使上国中军佐带着怒气来到敝邑,我之罪也,敢不唯命是听?中军佐若是要将外臣俘虏到晋阳,放逐到大原牧羊,也悉听吩咐;要剥夺廪丘,让国人作为隶臣妾,用绳索拴着带回新绛人市,也听中军佐吩咐。如果中军佐顾念先祖父与赵文子之好,能让外臣以钱帛金器赎身归国,君之惠也,外臣之愿之。非所敢望,敢布腹心,君实图之。”

这番话是模仿当年郑襄公降楚庄王时的陈述,不过说的也是事实,乌亚旅那位曾奔晋的祖父和赵文子的确有些交情。

那是四十年前的晋平公时代,乌亚旅的祖父,齐国的乡良人乌馀带着廪丘邑逃亡到晋国。他随即发挥了廪丘邑卒强大的战斗力,先攻下卫国的羊角,又偷袭鲁国高鱼,接着南侵宋国,搅得濮水一带鸡飞狗跳。

当时范宣子已死,赵文子为政,面对被诸侯所痛恨的廪丘乌氏,多数晋卿主张讨伐灭之。但赵文子却派使者不带一卒前往廪丘,用计瓦解了廪丘邑卒,将诸侯城邑归还,诸侯是以睦于晋。乌馀被赵文子绕了一命,这才能再次归齐,所以说起来,乌氏还欠赵氏一个人情。

因为他的话语里带上了哀情,狼盂大夫窦犨听得面色不忍,开始为乌亚旅求情。赵无恤则只是在思量利害关系,若是齐人半旬前攻破了甄邑,自己也不过是这下场,甚至还更惨,胜王败寇,天经地义。

不过,虽然战阵相杀时已经渐渐不讲究古军礼了,但打完仗后诸夏贵族还是得文质彬彬,不能辱之太甚。毕竟谁都不知道下一次战争自己或者亲属是不是会被俘虏,今日苛刻待人,明日很可能会一一还回来。

纵兵劫掠只针对国人庶民,但对于贵族可得讲究一些,一般是不能肆意杀戮的,和西方中世纪时的贵族战争一样,人质交换赎买也是春秋卿大夫财政上的一笔巨大进项。

此外,乌氏毕竟在这里扎根数十年,不少国人、氏族甚至是乌氏支系。赵无恤善待这位落难的廪丘大夫,也可以起到收拾民心的效用,比起甄邑来,治理本是敌国堡垒的廪丘城更加困难上几分。

赵鞅也是作此想的,他换上笑脸,扶着乌亚旅起身,出言安慰了一番后将他软禁起来,等待乌氏的赎金。

乌亚旅擦着眼泪被带走时,还定定地朝赵无恤看了又看。

赵无恤亦拱手微微一拜道:“大夫还认识我么?”

想到那天如密林般压过来的整齐方阵,乌亚旅一阵头皮发麻,他咽了咽口水,恭恭敬敬地下拜讪笑着说道:“君子服改矣,不过气势一如当日之盛,亚旅归国后,若是能被寡君宽恕,不用戮于朝堂,也许还有机会与君子再遇于战阵,亚旅当免胄趋风,退避三舍,不敢与君子为敌矣!”

对于乌亚旅之诺,赵无恤倒是没放在心上。破城后,在他和窦犨的建议下,赵鞅制止了赵兵习惯性的劫掠,将此邑的府库和民众原封不动地交给了无恤,休整一日后便拔营东进,去高鱼、郓城一带与鲁师汇合了。

因为身份还是被逐出国,罪名未消的流亡卿子,所以赵无恤不太方便去参与盟会,和知、中行二卿相见,所以就留在了廪丘。

他现在坐于廪丘邑寺中,左手持甄邑虎符,右手持廪丘鱼符,就这么将两座千室之邑捏在了手心里。

这是权力的质感,它棱角分明,凌驾着方圆百里,接近三万领民的性命!

廪丘和甄邑一样,地处濮北平原,地势微微高起,易守难攻,同样是沃野数十里。这也是齐国锲入鲁国西鄙的战略前沿,人口比甄邑还多一些,府库中的甲胄兵刃、粮秣更胜之。

赵无恤听子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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