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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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儿,您可别急着骂。其实赵无恤刚知道这春秋时代的军队建制时,也差点咬掉了舌头,但他翻了翻周礼和晋国军法《宣子之法》,上面的确是这样写的:
凡制军,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周天子可以建六军,大诸侯国如晋、齐、秦等建三军,次国如宋、郑等建二军,小国如曹、邾等仅有一军。
军将皆由卿担任。军以下,二千五百人为一师,师帅皆由上大夫、中大夫担任;五百人为一旅,旅帅皆由下大夫担任;百人为一卒,卒长皆由上士担任;二十五人为一两,两司马皆由中士担任;五人为伍,伍皆有伍长,由下士担任。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数字,晋国的三军,实际上都超过了周礼规定的数额,甚至赵氏动员起来的半军之数,便超过了三万兵员。至于周天子,现在连养满编的一军都困难。
军师旅这些名称自古已有,所以春秋史书上才有“三军败绩”“王师胜绩”“不振旅”这样的说法。
反倒是后世外国的军师旅,是翻译过来的名称。
统领这二十人的两司马,名为羊舌戎。其人二十余岁,长得圆头虎躯,下巴上蓄了须,着皮制甲胄,看上去十分威猛,但说话声却文质彬彬,带着几分贵族气质。
春秋时文臣武将尚未分家,披甲戴胄上阵则能挥戟杀敌,着高冠博带登堂则可琴瑟赋诗,晋楚两国许多卿大夫都是如此,羊舌戎给人的感觉大概也是这样。
他恭敬地向赵无恤行礼,介绍这一两赵兵的组成。
第25章 国野矛盾
羊舌戎道:“禀小君子,此一两并不满员,仅有二十人,半数为国人子弟,半数为野民庶孽,全都刚服役不久,只有前几天冬狩时受过一次训练。”
国人就是高级公民,有权议政,亦有纳军赋,服兵役的义务,其中不少人家中有私人田地,多居住于城垣之内。野人则是低一等的庶民,多居住在城邑边鄙,没有公民权,大部分为人农奴、佣耕、庶孽子弟,是被束缚的生产者。
也就是说,是两个不同的阶级。
赵无恤放眼望去,眼前的赵氏兵卒中,一些面孔尚且稚嫩,全然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不过年轻有年轻的好处,虽然经验不足,却没有兵油子,也便于赵无恤将其全新打造成只属于自己的力量。
赵无恤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加上我带来的五人,刚好补全,可选出其中的伍长了?”
“未曾。”
“好,那今天就把这件事定下来!穆夏,你带着厩苑的二三子入列。”
在经过仔细考虑后,赵无恤还是觉得身材高大,忠心而稳重的大块头穆夏更适合做一名步卒,于是就正好将他安插加塞进这一两中。
随后,赵无恤亮出了虎符,代表正式接管指挥之权,他上前几步,对着年轻的赵兵们大声说道:“余就是赵无恤,宗主之子,你们的新主上!”
赵兵们站得更加挺拔,看着这位前几日冬狩时获祥瑞白鹿而还,威风凛凛的小君子,眼中神采奕奕。
“尔等既然划到了我的麾下,那到达成邑后,就要正式开始练兵,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做一件事。”赵无恤顿了顿。“那就是从你们中间选出五名伍长。”
“有没有人站出来自荐,或者推荐别人?”
年轻的赵兵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但却没有争先恐后的情况出现,国人子弟都在观望,野人则不敢在国人之前出头。
“没人么?那我就先指定一人了,穆夏,出列!”
“唯!”穆夏事先早就得了赵无恤的吩咐,他大声应和了一声,响声如雷,大步踏了出来。
只见穆夏十七八岁年纪,却形貌魁梧,双臂结实,头上裹着一块黑色帻巾,腰悬青铜短剑。
这时,行伍里一个着青幘的塌鼻梁青年按耐不住了,他粗着嗓门大喊叫起来:“小君子,这不是厩苑里放牛的低贱牧童么,我认得他,他怎么能做伍长呢!”
听到此话,声浪又响了起来,在两司马羊舌戎的喝止下才肃静下来。
羊舌戎也有些犹豫,虽然有所准备,但他没想到赵无恤这么快就要安插自己的人手,而且这已经不合军法了,他小声劝解道:“小君子,军法规定,伍长皆由国人担任,此子现在的身份似乎只是个野民?恐怕不能服众啊。”
晋国军律和周礼又有所不同,毕竟经过数百年发展,在西周,当兵服役本来只是国人特权,是高尚而光荣的事情。但随着国野的差距渐渐不再明显,战争规模也越来越大,仅仅依靠士和国人无法组建庞大的三军,在晋惠公时作州兵,推行爰田制度后,野人纷纷入伍。
于是晋国对所任军职的身份要求又放低了一层,比如羊舌戎只是个下士,却担任了两司马,但伍长的确得由国人才能担当。
当然,赵无恤可不太同意这规矩,他的两个亲信虞喜、穆夏现在的身份都是野民,难不成他们得从普通徒卒做起?以春秋时代阶层升迁的效率,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为他所用?
不过他自有让羊舌戎低头的妙计:“两司马,我看你威武雄壮,又进退守礼,想必在戎车上按剑持戈之事,一定做得来,我的战车上还缺一车右,就由你来担任吧!”
“车右?”
羊舌戎听后大吃一惊,随后欣喜不已,他作为一个区区下士,能登车成为君子的车右,乃是莫大的荣幸。要知道,一辆战车三人,御戎、车右与主君之间,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主仆,而是能同车合作,将后背交给对方,多了层亲密战友的关系。这也是最容易升迁立功的位置,比起单纯的行伍卒长、两司马强多了。
诗言: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既然小君子有意提拔,他羊舌戎要是再不知报效,就太愚钝了。
反正来之前,他的上司,赵氏家司马也嘱咐过,一年之内,随四位君子折腾,主君都不会过问。至于被庐之法,至于周礼里的陈规,晋国在早年吞并十几个同姓诸侯时,讲周礼了么?六卿灭没犯什么大错的羊舌氏时,讲《赵宣子之法》了么?
比起能登车成为君子亲信,得到复兴羊舌氏的机会,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也亏了这是“礼乐崩坏”的春秋时代,像王孙期那样有节操,循规蹈矩的人,毕竟少数。
“谢君子厚爱,固所愿也,不敢请尔。至于这伍长,自然要按君子定的新规矩来……”
迅速用糖衣炮弹攻陷羊舌戎后,赵无恤又一次面对赵兵们说道:“我听说你们刚被征召不久,只参加过冬狩一次训练。但我要告诉你们,本君子也只在冬狩时初次上场,可现在,我却成了一邑之宰,为什么?因为我是主君的儿子?不,更多的原因是,我有这才干,我为赵氏立下了功勋,有功则必裳!”
搏巨熊而毫发无伤,并获白鹿潇洒而还,这已经足以说明赵无恤的能力和功劳,赵兵们自然没有敢质疑的。
他又指着穆夏说道:“此子也有才能,他力能搏牛,忠心耿耿,在冬狩时还曾伴我左右,立下了功劳。所以,今天我选拔伍长,不看你们是野人或是国人,以前是躬耕于陇亩的农夫,还是饲马放牛的圉童。而是唯才是举!若是有人不服,可以站出来挑战沐夏,赢了,也可以为伍长!”
听到赵无恤夸奖,穆夏胸膛起伏不定,心中十分激动,他虽然不算士人,却不免生出了为主上效死的想法。赵兵中那一半野人子弟听罢也放下了担心,跃跃欲试。
而一向地位更高的国人子弟则不以为然,尤其是刚才那个喊出穆夏身份的恶少年。
他摸着腰间短剑,仰着头跳了出来:“小君子,唯才是举,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服,兀那牧童,你敢与乃公比比高下么!”
他出口闭口自称乃公,十分无礼,挑衅意味十足。
但沉稳的穆夏没有受激,而是望向了无恤。
无恤道:“当然可以,你叫什么?”
“田贲。”那塌鼻梁的恶少年眼中闪着光芒:“若是我赢了,君子会说话算数,让我做伍长么!”
“然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赢了,那就是你田贲的本事,众目睽睽,谁敢不认?”
无恤又道,“不过,剑戈无眼,你二人不用较量武器了,比试一下角抵即可,记住,点到为止!”
两人应诺,憨厚的穆夏没计较刚才田贲的挑衅,朝他微微行礼,田贲则咧着嘴斜视于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在这一两赵兵当中,论勇武力气,田贲自问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对穆夏这个昔日的放牛小童,虽也惊诧其身高体壮,却并未放在心上,不觉得能胜过自己。只想着三下五除二把这厮干掉,好叫赵氏小君子知道自己的本事!
第26章 猛士归心
先秦角抵,和后世霓虹的相扑比较像,倒地者败,出圈者败。有好事的赵兵在场中画了个大圈,等待二人开打。
穆夏和田贲挽起袖子,在赵无恤一声令下宣布开始后,便如同两头凶猛的虎豹,你来我往,互相撕扯碰撞,顿时踩得场内黄土飞扬。
唯恐天下不乱的国人子弟们拿出了平日在城邑中博戏玩耍、聚众私斗的兴致,在列间大喊大叫,给田贲助阵。看得出,他在国人子弟中还是挺受拥戴的,而野人子弟们虽然心向穆夏,却不敢直接喊出声来。
赵无恤摸着剑柄的玉石,微笑观之。
已经因为赵无恤一句承诺,而彻底倒向他的羊舌戎恭敬地站在一旁问道:“君子觉得谁能取胜?”
“当然是夏了。”赵无恤对穆夏充满信心,他这些天闲暇时,也跟这魁梧的小子较量过几次,输的那叫一个彻底。穆夏力气本来就大,这几天效忠赵无恤后,脱离了隶臣身份,顿顿有肉食,吃得好睡得好,体格更加强健,已经到了巅峰状态。
厩苑另外四名少年也和无恤一样,认为他们的穆夏必胜。
羊舌戎仍然不太相信,先秦民风彪悍,有时候抢棵桑树或争夺田亩阡陌,都会全族上阵扛着农具剑盾群殴。在近年下宫左近几个国人氏族间的数次斗殴中,田贲可以说是打出了名气。
因为田贲出名的顽劣蛮横,连家中长者都管教不下他。索性在他刚满十七岁傅籍后,就应征召服役,塞进了这一两中,报的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心思。
羊舌戎转目场中,只见穆夏、田贲交战正酣,在试探性的接触后,终于扭抱成一团,各自圆睁怒目,试图发力把对方摔倒。
国人子弟给田贲助威的喊叫声渐渐停下,彼此面面相觑。往日私斗,他们中没人是田贲的对手,最多也不过支撑三五回合,而穆夏却能与他战到旗鼓相当,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羊舌戎细细观之,发现田贲力气的确是比不过穆夏,却胜于技巧,而穆夏则逊于技巧,只是依靠一身蛮力在战。
形势对穆夏不太妙啊。
但田贲也好不到哪去,他没想到穆夏这放牛娃居然有此巨力,僵持之下,一直占不到明显上风,渐渐有些吃力了。田贲心一急,便紧抓着沐夏的胳臂,伸出左足朝其下盘探去,想一蹴而就地绊倒穆夏。
“危险!”野人子弟和厩苑少年们都不由得为穆夏捏了把汗。
面对田贲的足绊,穆夏双腿却像是深深插进了地面似的,岿然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田贲叫了声“糟了!”而穆夏则发出了“嘿”的一声怒吼!
穆夏没什么斗殴经验,却怀着报答无恤大恩的心思,此战必须一胜,否则就自刎以死谢之。
他愣是像一头只知道前进,不知后退为何物的犟牛,将田贲当成了挡在前面的土块沟壑。一绊未倒之下,反倒一力降十会,突突突地将整个身躯压在田贲身上,往前猛推,一直推出了角抵的圈外。接着再一把将田贲甩出老远,一声闷响后,滚翻在地。
穆夏反败为胜!
“好!”
这个结果出乎了国人子弟的意料,他们个个口瞪目呆,谁都没有想到,力气勇武居全两第一的田贲居然不是穆夏的对手?而野人子弟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叫了声好。
只有田贲翻爬起来后,满脸通红,一手夺过旁边赵兵帮他拿着的短剑,瞬间拔出了一半,也不知道是想和穆夏再白刃交战一场,还是因为战败而羞愧自杀。
先秦士风,刚烈如斯。
此时,只见一把梓木剑鞘从侧面拍了过来,顿时将田贲手中的短剑打落在地,却是赵无恤出手了。
“你这人怎能这般,输了就输了。”
田贲又怒又愧,却发作不得,只能偏着脑袋抿着嘴,不去看得胜后对着众人憨笑的穆夏。
无恤指着赵兵们问道:“你们现在可还有要出来较量的?”
无人敢踏前一步,这个放牛娃果然很有能耐,做一小小伍长简直就是屈才,他们都心服口服。
无恤看着田贲的模样好笑不已,又转过头问穆夏:“夏,你来说说,你的对手强不强?”
穆夏正在原地喘着粗气,看得出来他也累得够呛,憨厚的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论技巧,夏不如田贲,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