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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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该如何是好?”
范鞅已经写好了简册,检查了一遍后,满意地说道:“很简单,召回赵无恤问罪,将乐祁的尸身强留在晋国,他赵氏就会彻底失去这次联宋的功劳。”
刘处父越听越糊涂了:“如此一来,宋国岂不是会怨愤晋国。”
“糊涂!如今已经不是晋文公、楚庄王的年代了。所谓争霸,只是两位国君之间的游戏,吾等卿族在旁吆喝助阵即可,何必倾尽全力去斗。对于范氏和陈氏来说,争霸只是旁枝末节,借此机会坐大,打压敌对势力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宋国是否归附晋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决不能让赵氏得到这一强援,你可明白了?”
于是,第二天,范鞅便迅速进宫,在赵鞅到来前劝说晋侯午:“老臣得到消息,说宋国大司城乐祁遇刺,死在了晋国,这是赵氏保护不周的罪过。如此一来,宋人必然叛离我们,不如召回赵无恤问罪,再扣留乐祁的尸体,以此为条件与宋国谋和!”
就在此时,赵鞅也接到无恤了的信件,他心中悲戚不已,立刻进入虒祁宫,想要为儿子说项,请求晋侯让无恤继续完成使命,刚好碰上了范鞅。
一时间,两位卿士在晋侯面前再次争执不下:赵鞅指责范鞅就是此次勾结齐人,刺杀乐祁的凶手。范鞅则说赵鞅任何证据都没就无理取闹,知伯则左右劝架,前几日赵无恤冠礼时,六卿营造的和解气氛荡然无存。
晋侯不能决断,便召六卿举行公议,赵鞅想的便是拖延时间,好让无恤顺利出国,自然首肯。而范鞅则暗暗派人遣传车去朝歌,让沿途范氏各县邑不用等待君命,先截留使团,截留乐祁尸身!
赵鞅听闻消息后勃然大怒:“此辈以诡计害我,甚至不惜误国!”他也发传车前去追赶,让赵无恤无视范氏的阻拦,强行离开。
“若是彼辈定要为难,那么不惜动武,也要护送乐伯尸身归宋,联合宋国的功劳,决不能从赵氏手里丢掉!若是不能完成使命,不能挽回局面,你也不必回来了!”赵鞅在简牍中如是说。
……
六卿在新绛开始了新一轮的扯皮,范、赵两家的传车在路上拼命赛跑。赵无恤在原县便和子贡商议过此事,早就料到了大概情况,他们彻夜皆行,已到达了州县。
州县位于济水以北,南阳地区的东端,此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隔着大河毗邻宗周与郑国。
这里原是栾氏的地盘,四十多年前,栾氏被灭,在分赃的时候,范匄、赵武、韩起都想得到它。但因为争夺形势复杂,最终悬而未决。
赵文子主持国政时,甚至因为担心长子赵获为了得到州县,引发与其他卿族的矛盾,酿成第二次下宫之难,便果断更换世子,让低调谦和的赵景子继位。
赵文子死后,在韩宣子的安排下,州县的归属开始了一场眼花缭乱的更易:先被赐给了郑国大夫公孙段,又给了宋国右师乐大心,最后还是回到了韩氏手里,韩宣子还乐呵呵地将大本营迁移到了这里。
但数年前,韩氏的大本营又迁到了和赵氏交换得到的平阳县,这个家族,对换地似乎上了瘾。
当夜,州县的县寺里灯火通明,一场简单低调的飨食正在举行。
韩虎的情商不低,在傍晚出迎时看到戴孝的赵无恤和乐灵子后,便立刻让人将华丽奢侈的接待撤下,换成了减衰的规格,好和哀悼乐祁的气氛相吻合。
半月前参加完赵无恤的冠礼后,便被遣到这里留守的美少年韩虎,正坐在主座上。入席的贵宾有温地君子赵广德,坐在末席的则是地位更低一些的还人子贡、乐氏司士陈定国。
至于赵无恤,他是乐祁的准女婿,要陪着灵子为妇翁守灵,所以婉拒了这场燕飨,至于这次想要办的事情,则全权交予子贡来负责。
现如今,这场燕飨既无歌舞鼓乐,也无倡优美酒,鼎簋、笾豆里都是些寡淡的素食,众人也就是随意动了几箸,便很快进入了正题。
面对赵无恤让子贡传达的请求,韩虎微微一怔。
“赵子的意思是,想要从我这里借兵?”
第245章 韩氏劲弩
赵广德虽然比以前干练了不少,但面对貌美如玉,胜过世间九成女子的韩虎,依然有些羞涩,便望向了斜对面的端木赐。
子贡了然,来之前,他已经得到了赵无恤的嘱咐,今日的游说,由他全权负责,这也是子贡作为还人的首战了!
于是他趋行出席,恭敬地朝韩虎行礼道:“韩子所言正是,吾等的确有意借兵。离开州县后,还需经过怀邑、修武,东行一百余里,方能到达棘津渡口,期间很长一段路程,是在范氏的朝歌辖区之内。如今君子麾下仅有革车十乘,兵卒四百,若是范氏发兵阻拦,恐怕不敌,还望韩子能遣兵相助。”
韩虎面带犹豫道:“晋国六卿方睦,范氏缘何会做出公然拦截使团的事情来?既然一直在晋国封疆之内,又何必重兵而行?”
这会,范氏、赵氏,乃至于韩氏通报消息的传车才到达太行,韩虎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变故。而且他心里,也不乐意帮助赵无恤。
虽然赵韩亲善,但两人只是泛泛之交,韩虎对表兄伯鲁被冷落,世子之位几近被赵无恤夺走一事,依然耿耿于怀。
“我家君子这是为了韩氏的名声考虑,无论如何,乐伯都是在韩氏领地内遇刺的,若是韩子不派人护送他的灵柩,恐怕说不过去。”
韩虎微微一笑,无奈地摊手道:“但我韩氏素有规矩,调兵百人以上,必会虎符……此事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还请子贡为我转达,请子泰见谅。”
子贡见韩虎敷衍,便故意长叹了一口气道:“昔日韩献子幼年失怙,彷徨无助之时,赵成子养之于赵城,视若亲子;到了赵宣子时,又以韩献子为军司马,委以重任和信赖,位列六卿之下;韩宣子时,与赵文子为友,一同为卿,一同受勋、出征;韩贞子与赵景子也是好友,赵氏还愿意以富庶的平阳,交换贫瘠的马首县。”
这都是赵氏对韩氏恩惠的历史,两家关系太过密切,一条条说起来,韩虎也知道这都是事实,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却听子贡继续朗声说道:“诗曰,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赵韩两家各有家训,若是彼方有难,定要出手相助,两家相互扶持百余年,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和疆域。谁料到了今日,韩子竟不愿为我家君子发一旅之兵,遣一卒之众,不知道韩献子、韩宣子在九幽之下若是知晓,会作何感想?”
子贡逻辑清晰,口齿犀利,韩虎脸皮薄,闻言愧然,连忙避席朝子贡施礼道:“善,子贡无愧辨士之名,是我思虑不周,这便派人发兵为子泰引路。但韩氏家规不可犯,以韩虎之能,也仅能提供一卒亲兵。”
闻言后,子贡暗道君子所料不差,韩氏就算愿意相助,也不会付出太多。
所以子贡朝韩虎再度拜了一礼道:“怎能劳烦韩子亲兵,君子说过,若是如此,就不用勉强派兵,也省得韩子为难,莫不如……”
韩虎桃花眸微眯:“莫不如什么?”
子贡呵呵一笑:“莫不如将韩子府库里的那两百余架弩机,借给我家君子一用,此物可胜过百名兵卒……”
……
韩虎在被子贡说服后,出手倒也阔绰大方,一次性就把韩氏打造的秘密武器统统借了出来。毕竟他已经表了态,既然连活的亲卫都愿意借,何况死的器械?
身披素稿的赵无恤闻讯后,立刻前去谢过韩虎,并和赵广德带着温县徒卒,接收那两百架弩机。
在名为苏寿余、温犁的两名卒长带领下,两百身着葛布衣的温县县卒站在校场上,也在好奇地打量着方才亲手搬到这里的武器。
赵无恤踱步走过,发现这些温县县兵面容稚嫩,而且站得歪歪斜斜,纪律和装备比成乡众人,乃至于乐氏甲士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汝等上过战场么?”
县卒们面面相觑,有些怯怯的不敢回答。
卒长苏寿余说道:“好叫大夫知道,这些都是精选出的国人良家子弟,只是在秋猎冬搜时射过猎,从未在阵上厮杀过。”
赵无恤微微点头,让他们弃矛持弩,从今天开始训练上弦、瞄准、闻声后一齐发射。
而无恤自己,也径自拿起了一架刚从府库里运出的弩机,在翻覆观察后,发现和半月前韩虎送给他作为行冠礼物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但很多地方依然很原始,比起赵无恤用来射瞎刺客古冶子的新手弩大为不如。
赵氏的弩兵,无恤也在草创之中,但还未来得及组建,就遇上了这趟出使。反倒是更早得到弩机式样的韩氏,已经打造出了数百架,存在各地府库中。
无恤暗暗想道:“难怪韩氏能够位列三晋,战国时更是以劲弩闻名,想必从这时代开始,他们就已经重视培养弩兵了。”
他们倒也没有保密的意识,所以无恤才能知晓。毕竟多数人,包括韩不信、韩虎爷孙,只是把弩当做罕见的机巧之物来玩玩,还未意识到这种兵器的妙用和威力。
所以,韩氏打造好了武器,还来不及装备卒伍,却便宜了赵无恤。
韩弩由木制的弩臂,竹制的弓身,牛、鹿筋做成的弓弦,还有青铜弩机等部分组成。但没有瞄准用的望山,无恤在校场上朝木靶试射了一矢,发现拉力仅有一石,有效射程不超过五十步。
原始的木弩制作不难,或许在殷商时就有出现,但没有普及开来,最多用于射杀野鸡、兔子等小型猎物。
楚国匠人琴氏在吴国入寇的浪潮中,灵机一动,他“横弓着臂,施机设枢”,因而发明了弩。在安装了青铜机括后,进一步提高弩的性能,使它可以用于军事,楚人凭借此物赶走了吴国人。
这算得上是一场远射武器的革命。
从发射原理看,弩和弓是相同的,都是利用张弓储存能量,然后通过急速收弦把它转化为动能,将箭弹向前方。
它们不同的地方主要表现在下述两方面,一是拉弓仅靠人的臂力,人的气力再大,两膀的拉力终究是有限的,所以不可能长时间张弓,需要迅速瞄准,尽快放箭。二是弓的强度不能超过人的臂力,否则就拉不开了,因此限制了射程,更不能张一次弓发多支箭。
弩就不同了,因为它是把横装在臂上的弓拉开后,先将弦管在牙上,如不扳动悬刀而使机牙下松,就不会收弦发箭。因此可以延时发射,既有充分的时间进行瞄准,又可持满傅矢,等待有利时机。由于矢道相同,还能全体平直齐射,充分发挥兵器的威力。
弩对使用者的要求也比较低,不像弓那样要经过长期训练,一个弱女子或者老卒,也能在近处开轻弩杀人。所以,这临时选出来的两百徒卒,虽然要练就高超的发弩之术,也需要很长时间的熟悉,但简单的上弦平举,扣动悬刀射弩,是可以做到的。
他通过以往的实验,也发现了弩的不足之处,首先是张弩比张弓慢,不够灵活,特别是不利于快速行进间射击敌人。其次是弩的力量越强,张弩等准备发射的过程也相应加长,所以发射缓慢。
但赵无恤也考虑到了自己所处时代军事的局限性,尤其是中原地区,战车仍然是野战的主力,徒卒披甲率极低,重步兵方阵尚未完全崛起。
何况,他还有一个来自后世的妙招,可以弥补这一缺陷。
无论如何,赵无恤对此行多了几分信心,朝歌的范氏族兵若是敢来阻拦,凭借这两百弩兵,外加两百甲士徒卒,十辆温县提供的战车,他有信心虐杀两倍于己的敌人!
而在校场的另一边,乐氏的司士陈定国,也在巡视百余人的乐氏族兵。
宋人性格坚韧固执,善于防守,总喜欢扛一块木盾,他们又擅长用剑,所以多数是剑盾兵,这些人算是乐氏的精锐,比起成乡兵卒不差。
陈定国大声说道:“主君死难,是乐氏之耻,亦是吾等之耻,二三子可知晓,是谁刺杀了主君?”
乐氏族兵们茫然摇头,但眼中却有一种希冀,他们想知道谁是凶手,好为乐祁复仇。乐祁秉承了家族“以不贪为宝”的族训,对乐氏各领邑里的国人、野人十分和善。若是遇上灾年,还会将府库里的粮食借民众,但却不写借据,也就是不要求百姓归还。
其爱之如父母,则归之入流水,这种举措使得乐氏国人们对乐祁十分敬仰和忠诚。
于是,听闻此言,他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在陈定国又说,在回国路上,可能还会被范氏阻拦后,他们更是义愤填膺。于是人人发誓要跟随相当于半个乐氏主人的赵无恤,将前来送死的范氏宵小统统干掉,让他们为乐祁陪葬。
这自然是赵无恤嘱咐陈定国做的事情,而他在教授队列和射法后,就安排善于组织的伍井带着弩兵进行训练,他自己则再次进入了为乐祁所设的临时灵堂。
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棺椁里还放了冰,所以暂时不必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