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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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署的长吏名为大行人,爵为上大夫,掌管接待宾客之礼仪,以亲诸侯,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长。
小行人则地位略低,“掌邦国宾客之礼籍,以待四方之使者”,相当于后世的外交大使。
晋国作为百年霸主之国,对外关系繁杂,甚至替代了周天子接受诸侯朝见的地位。所以小行人还按专业和熟悉领域分工,划分了专门接待和出使的国家。对应齐、楚、秦三大国的小行人爵为中大夫,对应鲁、宋、卫等中小国家的小行人爵为下大夫。
赵无恤这次得到的使命,是护送宋国大司城乐祁归国,并聘问宋公,维系晋、宋同盟,所以位列下大夫。
在接受了隆重的受爵、受职仪式后,无恤头戴玄冠,穿上了黑色的朝服。他随后赶回下宫与赵鞅、乐祁商议离期,最后定在十一月下旬。
“要赶在大雪降下前翻越太行。”在留在下宫研究“细蛊说”的扁鹊调养下,乐祁身体已经渐渐痊愈,只是他对宋国国内的形势,还有一路过去的天气、路况有些心忧。
的确,在大冬天里过太行山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得顶着寒风走,一天只能行十多里,牛马损耗极大。
但送乐祁归国,说服宋公继续留在晋国联盟内的事情刻不容缓,去迟了,保不准宋国就会转投齐国怀抱:据说卫侯元已经派行人去宋国聘问,想要与宋联姻!
“卫宋若是联姻,宋国便更有可能倒向齐、卫同盟。”赵鞅很希望无恤能顺利完成这次使命,立下功勋,赢得声望。
乐灵子也执意要陪同乐祁归去,季嬴一度劝说她留在新绛,待到明年开春再走,却被灵子婉拒了,说是要沿途照料父亲。无恤觉得,她这些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属,问了几次,少女却摇头不答,原本清扬婉兮的眼神中竟有些躲闪。
“或许也是思乡了?”无恤只能如此猜测,女儿家的心思可不好猜。
既然要作为行人奉君命前往宋国,路途足足有一千里,一去半月,可能要等开春再回,归来又得半月,所以要做许多准备事项。
仪仗朝服,还有外交文书之类,行人署的司仪自然会布置妥当,不用无恤担心。
但以晋国现在的状态,政在私门,等公室配齐随行人员?那是痴人说梦。于是乎,赵无恤连当大夫出使外国,也得自掏腰包。
“成乡目前在下宫赵兵的保护下,不必担心外敌。余这次要带上一卒之众,都要精锐,还要将府库中的十镒金爰取出一半,其余钱帛、礼物也需要些。”
赵无恤和范鞅的心思却有些相似,对为晋国而战,为晋国争霸之类的虚名兴趣寥寥。他这次去宋国,可不单是要为晋侯卖命的,更多的,还是为了赵氏私室谋利。
无恤打算着,宋国的实权卿大夫要一一拜会结交,若是在沿途各城邑和市井发现贤才,也要招揽,这些都是要大笔花钱的。
而且无恤这次去,还打算把子贡带上。
他对子贡说出了原因:“首先,吾等可以在宋国直接购买当地麦子,再招聘匠人,在乐氏领邑里建立磨坊,抢先占据商丘的麦粉市场!其次,从下月起,下宫内将会增设一个烧窑区,作为赵氏的机密严加控制,制作瓷器。再过几个月,大量下宫瓷器就要挤入绛市,按照推算的产量,还有余存卖到国外。”
“对卫国、鲁国的贸易,端木氏有自己的路线,自不必说,宋国方面,就要靠吾等此次前去打通了。”
子贡唯唯应诺,新绛周边的麦粉、瓷器贸易,渐渐被下宫的赵氏商贾接手并熟悉了,他完全可以撒手离开。
不过此时,他却依然在想着赵无恤成为行人的事情,心中在叹息,晋国果然也是亲亲而尊尊啊。
赵无恤年岁比子贡小了几年,但因为是卿子,还是晋侯近臣,所以刚行冠礼便被国君卓拔为大夫,又因为与乐氏的姻亲关系,便被委以重任。
而子贡,虽然已经将无恤从守藏室和泮宫里带出来的外交信件、檄文、聘文等研究得滚瓜烂熟,却一直没得到表现的机会。他如今还一名不文,纵然有人知晓,也只因为他是代表赵无恤在绛市利益和话语权的“卫贾”。
但,子贡可不想做一辈子的商贾。
“若有两国构难,千乘壮士披甲列陈,尘埃张天。赐为行人,手不持一尺之兵,身不带一斗之粮,便能和解两国之难。天下诸侯,用赐者存,不用赐者亡!”
这才是子贡的大志向!
夫子曾称子贡为“辩士”,当然知道他的心思,前两天,子贡还接到了来自鲁国的信件,是夫子口述,师弟冉求写的。
信中说,中都邑治理半年多,颇有所成:上计比往年翻了一倍,四野皆则之。夫子或许能得升迁,于是便告知子贡,若是在晋国不顺,便回去协助他,或许能进入鲁国的行人署,成为“行夫”。
大行人,小行人,还人,行夫,这是诸夏各国行人署的四种职官,高低尊卑依次递减。
行夫,爵为下士,掌迎送各邦国宾客的小事,俸禄斗食,相当于行人手下的胥、徒,负责劳辱之事焉,常常被呼来唤去。
所以,子贡在为赵无恤,为夫子的事业顺利都感到欣喜的同时,也有微微的犹豫。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却也明白这个时代分辨贵贱的眼光。虽然初始时地位卑微,但夫子还是给了自己进入行人署,发挥长处的机会,是否要辞别君子归去?
就在子贡心里挣扎的时候,赵无恤已经清点好了此次随行的人员。
“虞喜的轻骑士两,作为前哨斥候必不可少;穆夏的亲卫两近身保护车驾;田贲的悍卒伍也要带着以备不测;再挑半卒戈矛手,最后是伍井所在的辎重两,负责牛马车辕等事务。以上众人随我出行,邢敖为御者。”
王孙期因为胳膊摔断,在下宫接受扁鹊的治疗,无法随行,而且他也被赵鞅调了回去,继续担任差车之职。
无恤想着剩下的名单,觉得就算自己不在,这些人应该能挑起成乡的大梁了:“羊舌司马留守,负责兵事;计侨升为假乡宰,负责政事民事。其余人等,各司其职,若是有事,第一时间通报下宫知晓!”
众人应诺,得以随君子出行的,就兴高采烈。他们基本上都是下宫本地人,打小没出过周围百里之外,对于遥远得就像是在天边的宋国,好奇不已。
众人散尽后,赵无恤却拉住了有些魂不守舍的端木赐。
无恤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对了,子贡,我如今已经是小行人,按照惯例,有权任命还人一名,汝可愿意为我副手?”
“还人”乃是中士之职,比小行人低一级,却比“行夫”地位要高。掌迎送邦国宾客,通达四方,行人出使时,作为副手陪同出行。
子贡一时间愣住了,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作何回答。
赵无恤还以为他是嫌此职低微,便解释道:“子贡辩才了得,对朝聘的礼节和文书比我娴熟,本来,让你做一个聘问齐、楚的行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我尚未立下功勋,不好贸然向君上引荐,所以,只能委屈你从基层做起了,其实,这也是熟悉这一职守的好法子。”
子贡现在明白了,君子和夫子一样,一直牢牢记得他的理想,并愿意提供机会。甚至,君子的价码还更高!
于是乎,子贡那点放弃货殖商贾,在与无恤的盟誓到期后,便返回曲阜当一个行人署胥、吏的心思,也顿时不翼而飞。
他郑重地朝无恤一拜道:“赐,一定不辱职守!辅佐君子完成这次出使!”
……
与此同时,遥远的齐国临淄,从领邑高唐回到都城的下卿陈乞,也收到了一份从新绛寄来的简牍。
第235章 晏平仲
“啧,范鞅这只老豺,还真是阴险毒辣,一面要辅佐晋侯与我齐国争霸,一面又和我暗通款曲。皇考在世时,曾与之交好往来,还嘱咐我说,一定要多学范伯,今日方知所言不虚。”
临淄陈氏府邸内,年近五旬的齐卿陈乞看罢简册,嗤笑了一声后,将其放在了一旁。
陈氏的先祖乃是陈国公子完,因为内乱逃到齐国后,出任齐桓公的大夫工正,这个氏族在之后百年里一直默默无闻。
直到五十年前,陈氏才在崔、庆之乱里悄然崛起,经过陈文子、陈桓子、陈武子,陈乞三代人四位家主的发展,终于挤入了卿族行列。虽然地位仍然不如国、高二上卿,只能与鲍氏并列,但现在俨然已经掌握了齐国高唐与东莱两地之政,有车百乘,兵甲过万。
到了陈乞做家主时,陈氏专鱼、盐、木材之利,采用大斗借出,小斗收进的方法广收民心,齐国的猛士虎贲也争相投靠。
他又说道:“不过范鞅此人好用阳谋,余虽然知道他是在利用吾等,但我乃此次争霸的首倡者,这事对吾等未来的谋划极其有利,所以不得不做。对了,国夏伐鲁之师凯旋,君上在社庙为其举行饮至之礼,汝可去观礼了?”
侍候在旁的,是位眉清目秀的弱冠少年,正是他的儿子陈恒(田常)。
陈恒与赵无恤年龄相仿,闻言后垂首回答道:“小子去了,场面极其热闹,君上和高张、晏子都亲至社庙,观三军解甲献俘,又为有功之人舍爵策勋。”
陈乞说道:“晏平仲聪慧,看出我陈氏鼓动君上争霸的意图,此次他为国夏说项,让这孺子取代我为伐鲁主帅,其意不言自明。所幸晏子垂垂老矣,国夏有小智而无远谋,高张也是一庸碌之人。君上则是个奇人,一会明白一会糊涂,贤臣用着一批,奸佞小人又养了一批,哪一方都舍不得丢弃。否则,这硕大齐国,哪里有我陈氏立足之地?”
他露出了一丝冷笑:“何况,国夏虽然当了伐鲁主帅,但他在军中并无威望。那些军吏们,都是我陈氏族人司马穰苴练就的精兵,谁没有受过陈氏大斗借贷,小斗收债的恩惠?再说司马穰苴虽死,还有陈氏小支田开疆在,其余公孙接、古冶子二位勇士也早已向陈氏委质效忠,他们立功越多越大,陈氏在军中的势力就越强!”
陈恒犹豫了片刻,踱步上前,在陈乞耳边说道:“此三人似乎越来越骄横了,前日的饮至礼,晏子过而趋行,三子竟然不起身还礼!当时高张愠怒,晏子却一笑而过,还劝君上说,此役三士立下了伏击大功,败季氏、阳虎,故今日在宫中路寝之台上,专程为三士召开宴饮,晏子亦去陪坐。”
“哦,还有这等事?”
陈乞不由得皱起了眉,觉得这不太像晏婴的风格,他当年在崔氏之乱里,能够顶着崔杼的利剑,公然祭拜被弑杀的齐庄公;又能在出使楚国时,面对蛮横乖戾的楚灵王刁难,依然能不卑不亢,不辱使命。
如今,却为何会对三个匹夫低头?
过了一会,陈乞才暗道不妙,猛地一拍案几,站了起来。
“吾子速速进宫去!晏子此举,绝非善意,他虽垂垂老矣,但杀人却不必用剑,用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即可!”
……
齐国宫殿位于临淄城西南角,以小城的形式嵌入大城,内部建筑台榭高大,气势雄伟,装饰得富丽堂皇。
齐地富庶,而齐国历代君主又是喜欢美宫室的,尤其喜欢建造高台。在齐桓公时,便有梧台、环台、遄台,到了齐侯杵臼(齐景公)时,又建“路寝之台”,三年未息,又为“长床之役”,二年未息,又为“邹之长涂”。
“非高其台榭,美其宫室,则群材不散。”
这是齐侯杵臼,和他的奸佞群臣梁丘据等人大建宫室的理由,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利用公室的大规模基础建设,拉动临淄的经济消费和物资流动。
而一向主张廉洁的晏婴,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此时此刻,高冠裘服的齐侯杵臼正在攀登路寢之台。这高大的台榭,阶梯足足有数百道,齐侯也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前段时间还千里迢迢去了趟卫国主持盟会,来回舟车劳顿,如今竟是累得连台榭都攀不上去。
于是齐侯在寺人服侍下,坐在半道的台阶上休息,扭头望着才爬了一半的高台,他忿然而作色,抱怨道:“工匠为何要造这么高的台子,累煞寡人也!”
身材矮小,白发垂垂的晏婴也攀得喘气,他拄着鸠杖,在竖人搀扶下坐到了齐侯边上,揉着自己的腿脚。
听见齐侯抱怨,晏婴便嘿然一笑,说道:“这难道不是君上之命?君上希望省力就不要建这样高的台榭,缘何能怪到工匠头上?古时圣王建造宫室,能便利生活即可,不追求奢侈,所以自身也能省力。到夏后氏之衰时,夏桀背德,造美玉之室;殷商之衰时,帝辛造顷宫、灵台。所以,夏桀商纣的工匠们造台,建得卑狹低矮有罪,建得高大则有赏赐。”
“现如今君上您更过分,建低了有罪,建高了也要受责,甚于桀纣矣!民众穷尽气力,还不能免于罪,我晏婴害怕在如此下去,国之将亡,而君上不能再享血食矣。”
晏婴虽然是七旬老翁,口齿却如年轻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