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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隐相-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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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乎乎的掖庭宫门前,就连禁卫的叩门声都显得如此阴冷。良久之后,一个白发老宦官提着一盏昏黄的宫灯来开了门户。

这老宦官见了上官婉儿也只是微微一礼而已,全没有外面那些个宫人的巴结小心。

唐松在四个禁卫的夹持下跟着上官婉儿走到了掖庭宫中部一个极小的院子里,而后就被锁进了左厢的一间冷房内。

见禁卫锁好门户后,上官婉儿伸手接过了老太监手中的昏黄宫灯,而后一摆手道:“你们去吧”

几人无声的走了,因这掖庭宫太冷太黑又太死寂,几人远去的脚步声都有了些惊心动魄的意味。

耳听几人远去后,上官婉儿方隔着铁制的窗户开口道:“冯小宝死了”

“死了”这结果并不太出唐松意料之外,但这毕竟是他亲手杀掉的第一人。虽然不至于后悔害怕什么的,但心思总不免有些复杂。

良久之后,唐松开口时便彻底撇掉了这个话题,“这是冷宫,专门幽闭宫娥及嫔妃们的所在。将我关在此地算怎么回事?即便我不是官不归大理寺管,那刑部和京兆衙门总靠得上吧”

“你真想去刑部和京兆衙门?”上官婉儿的声音蓦然低了不少,“我就是在长安掖庭宫中长大,且是一住十四年,我住得你就住不得?”

听上官婉儿这么说,唐松也就闭口不言了。唐时之掖庭宫有一个极重要的功能就是犯官内眷配没入宫后的安置之处,上官婉儿尚在襁褓时就随其母被配入掖庭,这其中滋味实在难言哪。

良久之后,唐松才再次开言道:“对我的处断究竟如何?”

“陛下只让我带你来此,别的什么都没说”

“何时能出去?”

“不知”

关小黑屋偏又不关在该关的地方!至此,唐松也不多问了,只是要求送些吃喝来。

“水稍后自有人送来。饭食却需明日再说,掖庭之中一日两食,各有定时。为这些小事招人眼实在不值”

“有水就成”

又过了一会儿,上官婉儿要走时,唐松叫住了她,“你也在宫中,若无事时记得来这儿转转”

“放心吧,你的饮食我自有交代”

“不为这个”唐松在宫灯昏黄的光线下笑了笑,“你既是在掖庭长大,自该知道此间最可怕的是什么。所谓相思刻骨,寂寞杀人,你得便儿来陪我说说话就好”

上官婉儿手中的宫灯一沉,顿时便将整张脸没入了朦胧的夜色中。下一刻便见她向铁窗边走了两步。

再下一刻,唐松蓦然便觉脸上热热的一暖。

这……竟然是上官婉儿将未执宫灯的手探进窗来抚在了他的脸上,“你呀,从上次领着贡生们闹贡院闯皇城,再到这次杀冯小宝,为何行事总是这般锋锐激切!若非这两次的时机选择都极好,你又着实有些才华,只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上官婉儿轻抚的手抬起来,居然“啪”“啪”“啪”的在唐松脸上轻打了两下儿。

这……

这……

这……

上官婉儿的动作让唐松失神了很久,直到她话说完,“啪”“啪”“啪”完之后这才醒过神来。

这……实在是情何以堪!不待上官婉儿的手收回,唐松先已双手伸出,隔着铁窗捧住了上官婉儿朦胧于夜色星光中的脸,“我岂是莽撞之人?只是不愿把一些无需阴私之事也做的鬼祟琐屑罢了,男人阴气重了可不好,当放手施为时自然放手施为”

言至此处,唐松顿了顿后眨眨眼睛,“比如眼下!”(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今夜星光灿烂,唐松眨眼时,上官婉儿分明从他那大而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斑斓的星辉。

没有脱让,没有语言,已收回手来的上官婉儿身披漫天星光,在唐松温暖的掌心包裹中迎着那片斑斓星辉浅浅一笑。

一笑之后,上官婉儿便即转身离去。

一身淡黄宫裙的她手执朦胧的宫灯走在月下,走在一片星辉斑斓之中,姿容之艳,风韵之美,飘飘然若凌波仙子似欲飞天而去。

上官婉儿走后,唐松心思电转,将刚才的情景一遍又一遍的回顾。

最终,铁窗小黑屋里蓦然传出一声击掌嗟叹:“哎呀!我只是想说‘寂寞杀人’怎么却多嘴的把‘相思刻骨’也给扯出来了!!!”

第一百章 一颗梨

唐松就这么在掖庭宫的小黑屋里住了下来,饮水、饭食自有人按时送来。一天两次的饭食安排的非常精美,甚至还能点菜,一并连酒也有,总而言之就是唐松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全无问题,只是没有自由。

虽然不是每天,但上官婉儿确实是有时间就会来掖庭宫。她白日里太忙没什么空闲,又太惹眼,是以每次来时必是夜晚。

时已入夏,天高气朗,皎皎明月与璀璨星空相互辉映,一千三百年前唐朝的夜晚与星空别有着一种后世再难复见的清澈空明之美。

白天在小黑屋中沉思乃至于反思,每到夜晚,唐松收了纷乱的思绪后总是会静静的依在窗边,透过那铁栅窗遥望着那一片明澈的天空,那一片璀璨的星海。

每到这时,他那白天里运转不停的心脑总会很快的宁定下来。依稀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后世,回到了四五岁的孤儿院,回到了那时还不曾霜了白发,是那么慈祥美丽的鲁妈妈身边。

那也是初夏的夜晚,鲁妈妈不那么忙碌时总会带着他们那几个从三岁到八岁的小不点儿,坐在福利院简陋房前的台阶上看星星。

那时的星空真美啊,美得就像一生都不曾结婚的鲁妈妈的笑容,那么的干净,那么的博大,那么的让人向往。

后世里那个叫唐松的小男孩儿渐渐的长大,开始上学,开始忙碌,再也没有坐在鲁妈妈的身边看看那一颗颗总是被鲁妈妈叫错名字的星星。

直到上大学那年,当已满头华发的鲁妈妈亲自将他送上南行的火车后。从此不仅是那片星空,便是鲁妈妈也再不曾见过了。

大学前三年中,唐松从不曾回过那个叫福利院的家,更从不曾过过寒暑假。他过着狗一样仅能维持最基本需要的生活,他像牛一样榨干身上的每一分力气去打工干活挣钱。

他不想再让鲁妈妈为他的生活费操一点心思,他想尽量的多攒些钱,攒到毕业的时候,回家,给浑身都是病的鲁妈妈好好治一治。

但就在大三最后一个月的第六天,唐松收到了噩耗。因为积劳成疾,那位银发的天使在给一个三岁的残疾孩子洗脚时飞向了天国。

就此,三年前火车站的那一次送行居然就成了永别。

那一晚,天气很好,依旧是满天星光。唐松在东湖边一家大排档里平生第一次花钱点了酒,很便宜,却很烈的酒。

没有一句话,没有自言自语,没有喃喃诉说。唐松死一般的沉默着一杯一杯又一杯,一杯烈酒两行无声的眼泪,当整整一瓶酒都被喝完时。已经沉默了太多年的唐松再也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那一年,二十一岁却再次成为了孤儿的唐松就在东湖边,在人来人往喧闹不堪的夜市里,在无数双诧异不解的眼神中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

这个世界太残酷,残酷到它在曾经夺走你的一切后,又再次冰冷无情的夺走你唯一仅剩的,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对于唐松来说,鲁妈妈就是方向,就是信仰,就是爱,就是他还依然相信这个世界有一丝光明的唯一证据。

但是,这一天

什么都没有了!

天黑了

世界崩塌了

就在那天晚上,不会游泳的唐松安然的,以无比舒展的姿势跃进了东湖,他相信眼前的那一片宁静的水面其实是一条路,在路的尽头就站着那位白发的天使。

你看,你看,那湖面上倒影出的每一颗璀璨的星星其实都是鲁妈妈的眼睛。

东湖边太热闹,人太多,所以唐松最终没能走到路的尽头。

从那个漆黑的崩塌世界中走出来的过程无比的痛苦与漫长。

从此以后,唐松再也没有看过星空,即便是所有人都在热议狮子座流星雨的那个夜晚,他也没有抬头。

一次都没有!

时隔一千三百年,在神都洛阳,在武则天的皇宫,在掖庭宫的小黑屋里,唐松终于有了勇气隔着铁窗遥望那一片夜空,那一片星海。

即便是隔着一千三百年的漫长时空,尽管唐松已经能够鼓起勇气,但当他在掖庭冷宫的无边寂静中沉默的望星时,眼角依旧会湿润,最终眼中依旧会有点点晶莹滑落。

直到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有散发着暖黄光晕的宫灯一点点亮起,有一个身穿淡黄宫裙的仕女一步步踏碎掖庭宫的阴冷与寂寞缓缓走来。

这时,唐松总会很快的收拾好一切。有一些人太珍贵,所以只能深深的藏在心底;有一种感情太深沉,所以无法宣之于口,更不能也不愿与人分享。

当那盏宫灯亮到窗边时,唐松脸上露出的已是轻浅的笑容,“来了”

“来了”

“今天送饭食的那个宦官怎么换了人?”

“我换的”上官婉儿随手将宫灯悬在了铁窗上,暖黄的灯光顿时清清楚楚的照亮了唐松的脸,“现在这个福祥随在我身边已经七年了”

唐松闻言笑了笑后转身过去,再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枚饱满澄黄的梨子。梨子上甚或还有一个封题,上写着“与上官婉儿”五字。

见到这个,上官婉儿笑了,“现在原不是梨子成熟的时节,但今岁报德寺一株梨树却是早花早果,京兆衙门便将此以祥瑞报进,并着令寺里小心的看护了。这一树梨最终成了四个,呈进宫后陛下亲自分发封题,也与了我一个,遂就让福祥给你送了来。怎么却没吃?”

在唐代梨是一种很受珍视的水果,这个唐松是知道的。闻言轻轻一笑后自然的温柔了语调道:“神都黄梨佛寺栽,君之封题我手开。把得欲尝先怅望,佳人莲步何时来?”

说话间,唐松已伸出手去牵起了上官婉儿的手,继而便将这枚天下祥瑞的反季节黄梨放到了上官婉儿手中,“我素来不喜吃梨,还是你吃”

因为年龄,因为经历,上官婉儿便是满心欢喜的笑出来时也笑的极含蓄,恰如水莲花优雅静谧的开放一般,先是抿唇,继而如湖水涟漪般由唇边漾出丝丝笑意晕满整个脸庞,直达眼角眉梢。

看着手中的黄梨,上官婉儿脸上的笑容便如水莲花一般盛放了,十六年来她常伴君侧,执掌六宫,手握内库。其见过,经手过,至今依然掌管着的财富何止亿万。然而,至少在这一刻,对于她来说那满房满库的金银珠玉似乎也不及手中这一枚黄梨珍贵。

上官婉儿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这是十六年来的第一次。

她也不曾推让回去,只是声音却比平常时更浅了,“你这里当有脍刀,且剖开了一人一半便是”

唐松闻言忍不住的哈哈笑出声来,一并伸手过去在晕黄的宫灯下端起了上官婉儿的脸,另一只手还伸过去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捏了几下,“傻瓜,梨子怎么能分着吃?”

上官婉儿明显很不适应唐松这大男人对小女子般的亲昵动作,但因为刚才的那一份感动与从不曾体验过的温暖还在心中滚动,是以就勉强的承受了,只是灵动的眉眼间有着疑惑,不明白唐松这话的意思。

“分梨,分离,梨子是断不能分着吃的”唐松在上官婉儿脸上又轻拍了几下儿后笑着催促道:“吃吧,梨子水分多,对你的皮肤有好处”

上官婉儿听完唐松的话后沉默了一会儿却没说什么,一并连身子也转了过去。

只是现在的她再不像平时见着那样时时刻刻都站得很端稳,而是慢慢的柔软了身子,极其随意的背靠着铁窗。

那枚祥瑞黄梨被握在手中,终究是没吃。两人就这样隔着铁窗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婉儿”

这称呼实在是有些太亲昵了,上官婉儿沉吟了良久后,才勉强答应了一声。

“有件事若是能办就帮我办办吧”

“嗯?”

“你上次去过的那家小酒肆的女主人叫柳叶,就是你还送了她一只芙蓉玉镯子的那个,她亲妹妹柳眉去岁被征召入宫了,当是被分发在教坊司中。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委实太难为了,能不能将她放了出去也好使其姊妹骨肉团聚”

“这批征召的千余人是为两处别宫预作准备的。当日操办此事的是梁王,他对此事也看的极重。这事办起来不难,但总归知会他一声更好些。柳眉,我记下了,且等这些日子朝中的风浪平息些后,便寻个法子放她出去就是”

闻言,唐松心中大欢喜,却没过多的表现出来,“如此就好,多谢了”

这件事对上官婉儿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甚至根本不值当多费口舌。说完这个之后,两人便自然而然的说起了这几天的朝中之事。

“狄仁杰因谋逆遭拘拿的消息已经传开,近来神都百姓对此议论很多。前日,国子学数百士子欲往宫城为狄仁杰辩冤,被国子监祭酒卢明伦给弹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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