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书三国-第1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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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倩,”沉默终于被打破,荀恽长跪一揖,之后却又陷入了沉默,半晌,“一向可好?”
荀恽更是茫然,只依礼顿首,“多谢魏王垂念。”
“孤与令尊自微末相交数十年,分别至今,”曹操继续对着手中的酒樽讲话,“原尚寄望相见有日,如今,孤将行矣。”
荀恽默然听着,隐隐生出将有惊人之事的预感。
“有些话,长倩若得见令尊,先替孤带去吧。”
荀恽猛的抬起头,眼中一抹震惊过后,尽皆了然,心中倒安定了下来。这一日,到底来了。自己似乎并不意外,便如那寿春的噩耗传来,也未意外一般。
曹操仍不去看他,倾了一樽酒推到桌前,“长倩,卿真该品一品此酒。”
荀恽一笑,如常上前几步到曹操面前,依礼一拜,“谢魏王赐”,举杯一饮而尽,轻轻放下,再行一礼,又由衷言一声“多谢魏王”。退回安坐,不发一言。
依旧沉默着,抬起视线,却正对上曹操深深的目光,竟直望得荀恽平静如水的心中一震。忍不住开言,“敢问魏王语先父何事?”
“啊,何事呢?”曹操移开了视线,仿佛很苦恼的样子,半晌无言,几乎喃喃道,“便是汉臣曹操欲……”渐不可闻,忽而自失一笑,望向荀恽,慨然道,“便说,文若真不愧今之子房矣。”
荀恽恭顺称是,便低下头去。
“长倩,”曹操又拿起了酒壶,“此酒如何?”
“清雅非常。”荀恽竟认真回味着,不以一句佳酿应付过去。
“是啊,”曹操缓缓地倒酒,“文若当年酿成也颇为自得,奉孝偏说寡淡,却每饮定要酩酊方罢,”曹操凝视着杯中酒,自言自语般念叨着,“这‘君子酿’之名还是奉孝所谓,文若也只得由他。文若每每常私劝奉孝惜身,不欲纵他,却总不曾拗过奉孝,连孤也托赖得如此欢伯解颐,还有文若亲手植的梅……”说着曹操竟轻轻笑出了声,局外那人直听住了。
“原说这一坛留下,待北征归还共饮相贺……岂料,这一留,便留到了今日。”举杯浅酌,荀恽猛的瞪大了眼睛,目光死死定住了。
“此事孤与文若都再不曾提起,只当不曾有此物一般。今日想来,原来孤竟未曾忘却。”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魏王,”这声音第一次有了些不知所措。
“相知难哉。”曹操摆了摆手,“知而至终,古人何尝求得?孤与文若……”声音愈发低沉了些,一顿,忽而收起了感伤之色,傲然一笑,“任后人揣度罢了。”
荀恽茫然望着,心中只觉一片混乱。曹操的目光终于又落到了他身上。
“但愿卿与令尊终有得会之日,”曹操温言道,“无论世事若何,骨肉天伦,总是幸事。”
“魏王之意,先父,不是,家严难道,难道……”荀恽终于反应了过来,全然不敢置信地小心翼翼问着。
“文若,自然尚在人世。”轻轻一句话,仿佛完全不知这是个怎样惊天的讯息。
这……荀恽忽然觉得仿佛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净了,莫说言语行动,连思考也无力为之了。
“无论掩饰得多好,假的毕竟真不了。孤若是无有些非常耳目,焉能活到今日?”曹操言罢一笑,并没有多少自得,却有些自嘲。
“待到可见之时,自然就见着了,”见荀恽讷讷地像要开口问什么,曹操先出言答了,“当今之势,强要相见,反为之害。于汝父子,皆非幸事。今将此事明言相告,盼汝万事当念老父尚在。文若讯息汝虽不知,汝之行举,文若却必日日牵念。”一顿,曹操的目光从荀恽身上转开。
“文若德才无匹,却又何尝不由此而误运数。这一生,伤心却伤得够了。长倩,汝为长兄,莫令文若再为汝兄弟之故抱恨。”
二人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荀恽起身整衣,大礼拜倒在曹操面前,周身都在微微颤抖,“谢魏王,臣……臣与臣父,谢魏王!”完全说不出什么,只是连连顿首。
“孤有甚可得文若一谢的?”曹操微微摇摇头,“文若终不负孤,而孤于文若……”曹操的目光落在虚空中,半晌,“留侯要避隐,高皇便由他吧。”
“走吧,”曹操向空中挥挥手,悠悠言道,“走吧。前路遥遥,善自珍重。”
三
几个孩童在学堂中叽叽喳喳吵闹着,先生在内堂饮茶,翻着书简。“孙先生,诸葛先生来了。”
“请。”目光也未曾抬起。
诸葛亮走进内堂,脚步有些难以察觉的迟疑,一拜。
“孔明今日有暇,”示意来人落座,自与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一如既往淡淡言道。
“先生,”诸葛亮唤了一声,却没有坐,上前了一步,欲言又止。
“孔明何事?”放下茶盏问道,但语气中没有一分好奇的意思。
“先生,”孔明待那茶盏放稳,方缓缓言道,“适才得报,前日,曹公卒于洛阳。”
眼前这人,神色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多承相告,”却只沉默了片刻,这四字说得依旧平稳,却低哑得仿佛干渴已极之人发出的嘶声。
孔明半跪在案前为他倒了半盏茶,想说些什么,那人未伸手去端,只一撑桌案站起身来。“课业却该继续了,”声音已复原不少,却有些匆匆一拱手,“君请自便。”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先生,”孔明的神色像是愿替他叹一声一般,“书,”将案上的书简递上,有意不去看接过时那人微微发颤的指尖。孔明望着逆光消失的背影,默立半晌,一声长叹。
先生在学生们面前坐定,摊开卷轴,忽而莫名一笑,只觉所谓天意当真可笑得很。继续刚才讲到的地方读下去,“留侯从入关。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穀,杜门不出岁馀。……”
留侯叹 (下)
接着放小草的同人;再次说声谢谢!--------------------------------------------------------------
四
“军师回来了!”书凤连蹦带跳的迎上来,孔明简直又想叹气了。“真是的,就是报个信,您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孔明在案前坐定,瞟了一眼满脸笑开花的书凤,“不然呢,让书凤这么眉飞色舞的去报丧?”
“没办法,”书凤满不在乎的抓抓头,“那洛阳飘的白幡哪是给曹操招魂呀,那是请我们进城呢。总之,曹操死了,我就是高兴,控制不了。”
孔明也微微一笑,但怎么看笑得都有点无奈。
“对了,那个,”书凤的笑意也敛了些,“我是想问,那个谁,”虽然屋内没有旁人,还是向前凑了凑,“荀先生,还好吧。”
“好?”孔明这回真是苦笑了,“留侯忽闻高祖山崩,却连灵前一恸都不可得,你说留侯可好?”
“切,张良求仙问道的练辟谷呢,不求长生起码也想求个善终,那时说不定大松了口气呢,”书凤不屑地摆摆手,也不理孔明愈加无奈的脸色,“好好,我知道不是那回事。不过,那曹操还是什么好东西了,依我说,便是那汉高祖也未必是什么好……哦……”注意到孔明已不仅仅是无奈,书凤总算把那大逆不道的话刹住了闸。
“不仁之举,皆终难逃青史,”孔明只瞪了书凤一眼,没理那大不敬的话茬,只道,“然曹公实堪为一代不世人杰,雄才古今难再,”正色外竟隐隐有些戚然,“人既去,书凤还是口下留德吧。至于荀先生……”
两人默然对坐,书凤也开始笑不出来了。
“好了,眼前还有这许多事,书凤自去歇息吧,”孔明只在情绪中迷茫了片刻,立时便精神抖擞,打开眼前的文书。
书凤却又愣了半晌不知想些什么,方呆呆的起身梦游般向门外走去,到门前却突然转过头来。
“军师,倘若有一日主公亦举止失据,甚或不仁不义,我等却该如何?”不等辨清闻此惊人之语孔明脸上变换的神色,一口气接着说下去,“自然是要强谏的,多不过以死相报罢,又岂会愿在主公之敌身边避世而生?”
“书凤言重了,”孔明只管低头批着文书,言语间一片云淡风轻,神色只书案知晓。
书凤只在面前没完没了的唉声叹气,孔明无奈的抬起头,见书凤苦恼地搓着手,眼巴巴望着他,“那怎么办啊。救也救了,总不能现在再去把他掐死吧?要不你看咱们想个什么法子让他开开心?”
“书凤!”孔明神色一肃,见面前人一颤,放缓了语气,“书凤经略之才,安邦得赖。但荀先生之心终是无人解得,令君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书凤还是不要再自作聪明了。”
书凤讪讪笑着,还没来得及为那两句称赞得意,便觉得军师仿佛还是有些不快。不再言语,心中却不知为何竟有些怅然。
五
“入关之后,留侯就为高帝做了这么一件大事啊。”
“这件事还不够?高帝虽不听留侯之劝,而最终国本未移,还不是多赖留侯之功。”
“谁说这功劳小了?只是留侯若不避隐,当可与高帝与大汉多少助益。”
“于是就等着高帝再且喜且怜之一回?”
“留侯为国本,不惜逆上意而保皇嗣,此等大忌尚且不禁,何惧刀斧。”
“留侯于高帝落魄之时不离不弃出生入死,为高帝自然不会惜命,难道也不会伤心的?”
“高帝与留侯一生知遇何等交情,便是最后真有些要对不住留侯之处,难道前情便能一笔勾消了?”
“那留侯为何避隐?”
“先生,您说留侯究竟为何避隐呢。先生?”
完全浑浑噩噩凭本能将此半篇讲完,照旧让学生们各抒己见,知无不言,临文不讳,百无禁忌。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在其间点拨,耳边一直嗡嗡响着,学生们的议论仿佛从很远处传来,喉间干得厉害,什么也说不出。意识到有人唤他,才猛的清醒过来。
“哦,留侯……留侯大概是觉得,高帝,不再需要他了吧。”又无法自制地恍惚起来,在学生们眼中却是一如既往的高深。
“留侯怎么这么想呢?”
“是啊,高祖怎会不需要留侯?”
“啊,留侯怎么想的,谁又能说清呢。”勉力振作道,“也许确实只是明哲保身,也许真的就是身力所限,不过,也许只是留侯想岔了而已,谁说留侯就不会犯糊涂呢。”对弟子们一笑,“早已说过,古今以来没有谁能始终英明一世的。虽说吾所言亦不定正误如何,但这句话,大概是不错的。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留侯为何避隐?
对施礼而退学生们摆摆手,坐在案后那人,轻轻打开手中早已倒背如流的留侯世家,又一次一字一句的细细读来。
六
“孙先生,夜已深沉,早些歇息吧。”照顾起居的老军忍不住出门来劝道。
院中人回头温和的一笑,“有劳挂记。不知可有些酒,聊以消夜?”
“有有,还是年下军师送来的好酒呢,您等等。”老军乐呵呵的回身去取酒,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来劝人安歇的。
自从被派来照顾这位孙先生,几乎没听这位先生主动说过什么。自己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当胸一箭重伤后也不能再上战场,就被安排来照顾军师这位避难于此的乡谊。说来真是个美差,几年来不像仆从,倒像邻居。这先生什么都好,好脾气好相貌还识文断字,连做菜都别致得很,就是不大爱说话。除了学堂讲书,一天到晚也不见出个声。
老军拿着酒壶酒杯出得门来,不知怎地又看呆住了。
一袭最不起眼的素白长衫,穿在那人身上竟欲飘飘仙去,默然长立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月光下,风神如玉。
呆了半晌,一阵冷风,才惊醒过来,“先生,进屋饮吧?”
“多谢,”接过酒壶酒杯轻轻摇摇头,自斟自饮起来。老军也无奈,去取件外袍。再到身前,却见那人抑制不住的大咳,赶忙上前捶着,忍不住埋怨“您看您看,站在风地里喝酒……”猛地瞧见那人脸上竟淌下两行清泪,更急的不行。怪不得孙先生从来不喝酒呢,原来量这么浅啊。
只是闭目定了定神,对老军摆摆手,“这酒真烈……当真好酒。只是,原本我就只喝得惯那寡淡的酒水啊……”
老军摇摇头,还得去准备点醒酒汤。到灶下忽而觉得有些好笑,这孙先生今晚怎地好似换了个人,却还说不出哪里不同,看来人有时候还是该醉一醉。
凭风而立的那人,仰面一声轻笑,眼帘再关不住的泪,却更止不住滚滚而下。
“先生,交子正了,进去吧。”老军想去扶,却见那人稳稳地,毫无醉态。接过递来的酒壶,奇怪,那一壶酒几乎还是满的,连一杯都未必倒满过,不禁更是暗笑,这读书人的酒量真真说不得。
那人转头对老军一笑,“今夜着实劳动了,”目光澄定,不过脸颊和眼睛都有些红,大概就是被那北风吹的。老军不禁更腹诽这人,怎么大半夜的迎着风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