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第6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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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欢这个年轻人。
因为这个年轻人即便是笑的时候,眼神里也透着一股悲伤。萧铣已经足够悲伤,所以他没心情去感受别人的悲伤。他知道有这样一双眸子的人,必然有着令人心酸的过往。可他没兴趣去探知什么,他甚至连自己未来如何都没兴趣去想。
“你来做什么?”
萧铣问。
“喝酒。”
关小树回答。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只有一壶酒。
看到那个酒壶的时候,萧铣的表情显然怔了一下。然后他明白了什么,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毒酒?”
他问。
关小树没有回答,在萧铣对面坐下来,将酒壶放在桌案上,他看着那一桌子没有动过的饭菜叹了口气:“你在做皇帝之前,吃过苦么?挨过饿么?”
他问了几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却没有回答萧铣问题的意思。
“肯定没有!”
关小树自问自答,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吃。桌案上有五六样颇为精致的菜肴,荤素搭配,看着就让人有食欲,而事实上,关小树的食欲确实不错。萧铣一口都没有吃过的饭菜,短短五分钟就被他吃下去大半。
抹了一把嘴角上的油渍,关小树舒服的叹了口气。
他拿起那只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这个动作让萧铣的表情立刻一僵,眼睛瞬间就睁开到了最大。他眼睁睁的看着关小树将那杯酒喝下去,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我没那么无聊,费力气去弄一壶毒酒来。若是想杀你何必费这种事?直接一刀砍了脑袋岂不简单?”
关小树看了萧铣一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之所以想找你喝酒,是因为刚刚发生了些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而枯坐着说又显得没什么意思,所以带了一壶酒来。”
“什……什么事?”
萧铣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后问道。
“你有最得力的两个亲信是吧?大概在半个时辰之前……襄阳城戍卫将军周放吾带着数百家奴打算趁着天黑冲出襄阳城,被巡城的人马拦住。周放吾死了,是被乱箭射死的。”
“大概在周放吾死之前一个时辰,有个和我穿一样衣服的人见了田文镜,至于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当然,他们之间的交谈大概我也能猜出一些。在我们的人离开之后,田文镜就在自己家里悬梁自尽了。”
关小树摆了摆手来加重语气:“是自尽。”
他揉了揉鼻子,忽然笑了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自尽的人这么多……算起来,好像有二三十个人了呢。”
“你什么意思!”
萧铣猛的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眼神中都是惊惧。
关小树笑了笑,站起来缓步走向萧铣:“我的意思是,其实杀你完全没有必要用一壶毒酒什么的,多浪费?襄阳城城里如今什么都缺,缺衣服缺粮食自然也缺酒,我好心带一壶给你,你却偏偏不敢喝……酒我喝了,你当然是要自尽了对吧?一根白绫就够了。自刎也行,不过血糊糊的多恶心?”
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白绫,递给萧铣:“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就在这个时候,在城外汉水河畔堆积着上万具来不及埋掉的尸体堆上,忽然有一具尸体动了动,然后从尸堆上滚落下来。这个人浑身上下包裹着纱布,脸色白的好像鬼一样。但他却没有死,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看了看四周,他傻了很久。
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他挣扎着站起来,捡了一根断了的长矛做拐杖,艰难的走向远处。在夜色中缓缓消失,不见了踪迹。
第三卷乱世多豪杰第七百六十三章一心复仇的女人
枯草,黄沙,残阳
血
尸体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原上铺了厚厚的一层,不只是人的尸体,还有战马碎裂的皮甲,断折的弯刀,残破的战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钻进鼻子里久久不会消失这种味道无法形容,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无法从文字的描述中体会这种味道的恶心战争已经结束了过一个时辰,可每个人的脑海里似都在回响着喊杀声敌人的模样,挥舞的弯刀,战马的嘶鸣,这样的画面不断的在脑海里闪现草原上历来不缺少战争,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几乎每一天都有杀戮之事毫无疑问的是,今日这一场厮杀之惨烈,可以写进草原人的史书中,留下最浓重的一笔双方将近五十万大军在这一大片草原上杀的天昏地暗,看起来死去的人似乎比活下来的还要多战争结束之后,侥幸活下来的士兵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他们贪婪的呼吸着冷冽的空气,似乎是在害怕自己明天就再也没有机会享受空气一样哪怕这空气中的味道令人不适,他们贪婪的就好像很久不曾呼吸过的僵尸在战争结束之后,能有资格坐在战场上呼吸的必然是胜者而失败的一方,要么被屠戮殆尽,要么就远远的逃走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刘弘基低头看了看肩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一刀势大力沉,直接劈开了他的肩甲肩头上一大块肉被削掉,血顺着破碎的甲胄溪水一样往下淌着直到这个时候,刘弘基才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后怕若不是自己躲闪的及时,这一刀割断的就是他的喉管他的亲兵找出伤药,撕下自己的衣襟为他包扎在草坡上坐下来,看着残阳下的战场,刘弘基深深的吸了口气,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喊的冲动他忽然发现,原来草原的黄昏竟是这么美血腥的美残阳如血,和草原上的血连成了一片
这一战胜了
在突厥人近乎被逼到了绝路的时候,在眼看着草原的主宰者就要换成铁勒人的时候,八千虎贲重骑突然出现在铁勒人的骑兵后面,八千虎贲,朝着铁勒大军后队过十万人发动了进攻这是一种极壮阔的场面,壮阔的让人觉着自己的心境是如此的小虎贲重骑,每一个人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身材极魁梧彪悍,而且心志坚定他们身上的厚重的甲胄价值不菲,他们坐下的战马同样披挂着全甲,还有为了增加撞击力而装置具甲一个重骑兵的造价,可以装备一百名轻甲步兵他们平日里吃的食物是最好的,他们的俸禄是最高的但他们今日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宣告,他们有资格拥有这样的待遇八千虎贲重骑,如一柄厚重而不失锋利的陌刀,在铁勒人军阵后面势不可挡的劈了进去那些号称天下无敌的草原骑兵,在虎贲重骑面前就好像孱弱的绵羊八千猛虎扑入羊群,场面就是这样的令人震撼撕开了铁勒人的骑兵后队,重骑狠狠的插了进去,将血糊糊的口子越撕越大,最终彻底将铁勒人的骑兵队列撕成两片在这条口子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这是一条血路,重骑踏过之后,地上的肉泥就好像暴雨过后被人踩过的稀泥一样,马蹄踏在上面发出唧唧的声音将铁勒人的后队劈开之后重骑没有停止,继续向前推进论度,重骑无法和轻骑兵相比但当双方缠斗在一起之后,轻骑兵在虎贲重骑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铁勒人的狼牙箭破不开虎贲重骑的甲胄,他们手里的弯刀也破不开虎贲重骑的甲胄在重骑面前,铁勒人每个人都从心里生出一种无力感他们伤不到那些重骑重骑兵的链甲太厚重,锋利的弯刀斩在上面就如同斩在石头上一样而虎贲重骑手里的重槊却能轻而易举的将铁勒人的身体刺穿,甚至劈碎草原人的皮甲在重槊面前,单薄的就好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即破第一次和虎贲重骑交手的铁勒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突厥人畏虎贲真如畏虎,也明白了长城有隙虎贲无双这句话的含义就算是突厥人最强盛的时候,选择南下也要绕开涿郡,他们不惧连绵不尽无法骑马的燕山,不惧横亘于山巅那坚固不破的长城,他们惧怕的是比燕山比长城还要难以撼动的虎贲就因为这支重骑,罗艺的名字在草原上可以止小儿夜啼一个担架经过刘弘基面前,看清了担架上的人之后刘弘基的脸色一变,挣扎着站起来走过去,看着担架上那个没了一条左臂的爱将眼神中都是歉疚和心疼此时的刘会,虚弱的如同一个死人“我没事,大将军不用担心……”
刘会的喉结上下起伏着,声音沙哑的就好像风吹过隔壁的声音:“虽然没了一条胳膊,但我砍断了札木合的大纛,值了说句实话……”
刘会艰难的笑了笑:“真他娘的疼,可心里也真他娘的爽快”
刘弘基颤抖着手为刘会盖上自己的披风,嘴唇微颤,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亲信“战争,总会有死伤”
声音从刘弘基身后传过来,厚重中带着一股铿锵之音刘弘基转过头去看,便看到了身披重甲缓步走过来的罗艺“而在战争的死伤中可以让人看清自己的内心,是懦弱逃避跪地乞降还是充满勇气和斗志的去争取胜利”
罗艺走到担架旁边,郑重的对刘会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你是值得老夫尊敬的勇士,老夫以和你并肩作战为荣”
……
阿史那朵朵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她从来没有这样疲惫过靠坐在草坡上,她甚至想就躺在这里好好的美美的睡上一觉但她却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就这样看着,嘴角上渐渐露出一抹笑意十二月女卫按刀站在她身边,看着这个倔强而坚强的女子眼神中都是敬佩她们是叶怀袖一手培养出来的护卫,她们都是骄傲之人但是她们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值得她们为之付出生命来守护谁说女子不如男?
庞大草原的主宰者,为什么不能是一个女人?
“正月”
阿史那朵朵看着天空,忽然声音极轻的问了一句:“如果今日败了,你们会不会回中原去?”
“您在哪儿,我们在哪儿”
正月平淡但笃定的回答
阿史那朵朵笑了笑,虽然脸上有些脏,但她的笑容却是那么美“如果我死了,你们不用陪着我一起死,那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殉葬这种事总是让人觉着有些自私你们可以带着我的尸体回中原去,回江南去,回草庐去草原上的人都把我看成圣女,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不过是个江南的普通女子罢了”
“咱们胜了”
正月说
“是啊……咱们胜了”
阿史那朵朵微笑着说道:“虽然没能彻底击败札木合,但却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疼铁勒人的损失很大,大到让铁勒人内部也会出现不一样的声音札木合就算是铁勒人的大汗,他也不能对部族长老们的意见视而不见南下的铁勒人只要死伤过半数,就会有人提出结束这场战争”
“铁勒人的人口本来就不是很多,如果壮年男子都战死了,那么这个部族也将走向灭亡……札木合不敢做铁勒人的罪人”
“战争就是坚持,看谁坚持到最后”
她坐直了身子,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罗艺和刘弘基“正月,你有没有觉着这场面有些不可思议?”
她指了指刘弘基和罗艺的方向:“主宰这场草原人之间战争的竟然是汉人,我也是汉人……”
正月摇了摇头:“属下想不到那么远的事,也不关心这些事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不过听小姐您这么说,我心里忽然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阿史那朵朵让正月扶着自己站起来,看向远处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们“可惜了,如果再有哪怕五万狼骑,这一战就能将铁勒人赶回老家去不过没关系,从今天这一战之后,札木合将不敢再狂妄当阿史那重礼杀到铁勒人家园的时候,将轮到札木合哭泣”
“小姐,你越来越想一个纯粹的草原人了”
正月说
“是吗?”
阿史那朵朵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或许从很久之前,我就不得不是个纯粹的草原人了”
……
损失过十万人,兵败如山倒的札木合带着溃兵后撤百里,这才将溃败的士兵们逐渐收拢起来,当清点伤亡的数字传进他耳朵里的时候,他的愤怒到了爆发的边缘,他甚至有一种将面前的一切都劈成两片的冲动在眼看着就要取胜的时候,那个该死的汉人带着那支魔鬼一样的重骑出现,打碎了他一统草原的梦,也打碎了他的尊严输给了一支不过一万人的汉人骑兵,这可以称之为铁勒部族的奇耻大辱自古以来,汉人的骑兵什么时候是草原骑兵的对手?
他曾经不止一次嘲笑过突厥人的懦弱,竟是对一支人数始终不足万人的汉人骑兵敬畏如虎他将这种畏惧视为草原人的耻辱,整个草原的耻辱但是今天,他知道自己错了汉人的骑兵,原来也可以强大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这样的骑兵有五万人,汉人就有可能打下整片草原念及此处,札木合心里对汉人都是两脚羊的看法渐渐发生了转变“大汗”
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握住了札木合粗糙厚实的大手:“我们汉人有句话说,不以一时之成败论英雄在我们中原有一个伟大的皇帝叫刘邦,他曾经不止一次败给一个叫项羽的人,但是他没有气馁,也没有惧怕,等待着机会终于一战将项羽击败,统一了中原”
“大汉之高祖?”
札木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