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第5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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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众人低声应了一声,表情都很凝重。
“这边到底出了什么情况,咱们现在一无所知。数百名同袍一个都不见了,最大的可能便是负责指挥他们的档头出了问题。只有那个人才会了解所有密谍的藏身之处,下面的人都是单线联系,就算出了问题也不可能让密谍全军覆没。”
叫费六的年轻汉子低声问道:“档头,半路上你一直没说,这个人到底是谁,坐到他那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做出背叛燕王这样龌龊事?”
“他叫李飘峰。”
中年汉子嘴角挑了挑,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却不是生病,也不是激动,更不是愤怒和紧张,他天生就是个白脸子,万玉楼喜欢叫他曹阿瞒,王启年喜欢叫他小白脸。
他叫吴不善。
“是我的师父。”
吴不善声音极轻的说道:“当初我进军稽卫的时候便跟着他,那个时候他还是军稽处三部的大档头,在军稽处的地位仅次于叶大家和独孤先生。后来咱们军稽卫里有本事的人越来越多,他自认为再担任三档头有些不妥,所以主动请辞……叶大家尊其为供奉,由叶翻云接手了三部。”
“和韩世萼联络,一直是李飘峰负责的事。所以军稽卫跟着叛贼李世民的队伍南下,也是由他负责。”
“无耻!”
费六骂了一句:“对不起大档头的信任!”
“或是出了什么事吧……”
吴不善叹了口气,想到李飘峰行事的狠辣,想起自己最初跟着李飘峰时候学到的那些东西,他忍不住心里一酸。
“最要紧的,是要看清楚……韩世萼到底叛了没有!”
吴不善加重了语气说道:“咱们军稽处的脸面,还得咱们军稽处自己挣回来!”
他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男子说道:“关小树,锄奸的事,要靠你了。”
大概二十岁左右,脸色白净,眉宇间无时无刻都有一种淡淡的哀伤,而且总是能轻易感染别人的关小树点了点头。他是个不爱多说话,甚至经常一整天都不说话的人。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二十岁,眼神里的沧桑竟是比风烛残年的老人还要浓烈。
关小树的脸色也很白,他是胜屠小花手下最得力的助手。
他隶属军稽处六部,职责督查拿办军稽处内部违法之事他似乎没有在意吴不善的话,眼睛一直盯着天上一片漂浮着的云,不清晰,所以他好像是要用力看清楚似的。他的下颌仰着,却并不显得高傲。这是一个有些特殊气质的人,若是放在现代,说不定会让不少女子花痴。
“大家都小心些吧。”
吴不善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猛的挥舞了一下拳头:“来多少人,就活着回去多少人!”
……
秦王军大营
在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上,是一小片独立出来的营地。这片营地里驻扎的人马并不多,只有四百多人。这些士兵们身上的甲胄也与秦王军不同,说实话,秦王军大部分士兵都没有一身像样的甲胄。而这几百名士兵则是衣甲鲜明,深蓝色的号衣,灰色皮甲,战马也是清一色的草原良种。
在这一片营地居中的帐篷门外,坐在矮凳着佐着月色一口一口喝酒的也是一个刀疤脸的汉子,与李飘峰不同的是,他的脸色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如棋盘。而李飘峰是半张脸都没了肉,更加的恐怖。
“我叫嗣十三”
喝酒的人苦笑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自语道:“这名字……真他娘的难听。”
他身边戳着一柄横刀,反射着月色的刀锋,格外的森然。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秦王军大营中最高大的那座帐篷,眼神里的杀意越来越浓。他本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虽然家族逐渐走向衰落,但他身上的爵位并不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取一个大世家庶出的女儿,传宗接代,默默无闻一生。
但他有个叫一柔的妹妹,是个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女子。
那个女子喜欢跳一曲叫做天籁梵舞的舞蹈,而他……是这一曲冠绝天下之舞的第一个欣赏者。欣赏过天籁梵舞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赞美那女子,赞美这独一无二的舞蹈。可却没几个人知道,这舞……是他为独孤一柔编排的。
当初他的妹妹眼神坚定的告诉他,要在太子面前去跳这天籁梵舞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后来,他的妹妹又在秦王李世民面前旋转着舞姿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止。他本来以为,妹妹将有个不错的归宿,他又何须去阻止妹妹自己追求幸福?
他哪里猜得到,那舞……是他妹妹跟他要的一件杀人利器。
没有这天籁梵舞,便没有朱雀卫的独孤一柔。没有这天籁梵舞,便没有太子横死在玄武门城头。没有这天籁梵舞,他的妹妹或许此时已经嫁做人妻,说不定已经有了子嗣。若没有这天籁梵舞,他又何须在自己脸上划四十三刀?
他叫嗣十三,这名字确实难题到了极致。
第七百二十一章出城与进城
当东方的天空才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军稽处北衙的门口就有一辆黑色的马车等着。在马车后面,除了几十名身穿皮甲的突厥武士之外,还有一队三百人的精锐骑兵。这些骑兵不同于燕云精骑的装束,不是黑衣黑甲,而是清一色的红袍。
这是军稽处的缇骑,从燕云军骑兵中精选出来的百战士兵。
曾经有人说过,一名缇骑的骑兵对战普通士兵,或许能做到一个人击倒三五人。若是十个缇骑骑兵在一起,那么就最少能击败六七十名普通士兵。当三百缇骑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便是从三千士兵中杀出一条血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军稽处精选之后,一共只有一千缇骑。
其中的四百人跟着谢映登去了东都,剩下六百,其中二百人随吴不善去了襄阳,北衙中的缇骑只剩下四百人,李闲给代理大档头胜屠小花留下了一百人,三百缇骑都拨给了阿史那朵朵,护送其返回草原。
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一身黑袍的李闲就已经站在了军稽处北衙门口。
他负手而立,看着院子里缓步而来的女子心情有些难以平静。在他身边,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叶怀玺站在那里,脸色委屈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他知道姐姐不喜欢他哭,他也记住了昨晚李闲告诉他的话,哭泣……当不是在喜悦时候感情的表达,那么便是这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一件事。
黯然销魂者,唯离别。
阿史那朵朵将返回王庭,指挥突厥人抵抗铁勒人的进攻。这一战是决定草原霸主归属的一战,铁勒人倾尽了全力,如果阿史那朵朵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丢掉对草原的统治地位。突厥人在草原上的地位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稳定过,这副沉重的担子却压在了一个女子的身上,无论如何都让人唏嘘。
李闲看了身边的叶怀玺一眼,然后伸出手。叶怀玺微微一怔,随即将自己的小手放在李闲的手心里。
李闲领着他,迎向从北衙中走出来的阿史那朵朵。
“我昨日已经让军稽处代理大档头职位的胜屠小花用最快的速度将军令送出去,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月之内,青青率领的狼骑和契丹骑兵就会从涿郡出关,然后尽快赶往王庭和你汇合。另外,我手下有一个叫刘弘基的大将,此时他正率领一万精骑在河北窦建德的地盘搅乱夏军的后方,距离涿郡最近。”
“我不敢保证罗艺会听我的命令行事,但刘弘基会率领他麾下的一万精骑出关。和青青麾下的人马一道赶赴王庭,刘弘基是有帅才,你若是在军务上有什么不决之事就问问他。若是罗艺的五千虎贲也能出关的话,这一战并不是太难打。铁勒人没尝过虎贲重骑的威力,他们会吃到苦头的。”
“我尽力在两个月内解决襄阳诸事,胜屠小花会代替叶怀袖和你联络,草原上的战局我会一直关注,襄阳之事一旦解决,我立刻就会率军北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月之内徐世绩的人马也已经攻入河北。我渡河北上,汇合徐世绩后挑选精骑出关。”
“若是你坚持不了两个月,就立刻让刘弘基护着你回来!”
最后这句话,李闲的语气格外的重。
“你总是习惯小看女人。”
阿史那朵朵笑了笑,也拉起叶怀玺的手说道:“将他交给你了,如果两个月之后你真的能率军北上,我在王庭请你喝我的庆功酒。铁勒人既然在很久之前就不是突厥人的对手,那么现在他们依然不是对手。”
“自信是好事。”
李闲也笑了笑,停顿了一下语气很轻的说道:“保重。”
“嗯”
阿史那朵朵嗯了一声,蹲下来捧着叶怀玺的脸温柔的说道:“记住,姐姐送你来就是来学习和吃苦的,他是一个好先生,你不要让姐姐失望。姐姐用最大的力量来稳定草原,不让铁勒人夺走属于你的东西。你也要用最大的力量来学习,争取回到草原上的时候,让所有人都看到一个伟大的可汗。”
叶怀袖使劲点了点头,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毕竟是个孩子。”
阿史那朵朵看向李闲,语气中带着一丝乞求。
“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亡命天涯的途中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了。”
李闲淡然道:“他留下来,不会像个王子一样被人宠着惯着。”
阿史那朵朵点了点头,不再嘱托什么。
她站起来,看着李闲的眼睛说道:“我要走了。”
李闲没有说话,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他张开双臂猛的将阿史那朵朵抱进怀里,抱得极用力。阿史那朵朵张着手有些不知所措,脸色一瞬间就红的好像一朵盛开了的桃花一般娇艳。她不是个极美的女子,可这一刻的她看起来那么动人心魄。
她张着手,愣住了片刻之后缓缓的合拢也抱住了李闲的腰。
“昨夜我想了一夜,却不知道在你即将离开的时候说些什么。”
李闲在阿史那朵朵的耳边轻声道:“在燕山上的时候,我便在想是不是能抱抱你?在巨野泽的时候,我也想过是不是能抱抱你?昨夜我忽然醒悟,既然想抱,那么何必这么犹豫不决?”
阿史那朵朵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极迷人的笑意。
“当你抱住的时候,你就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李闲无赖的说道:“抱住了再说。”
叶怀玺看了看阿史那朵朵,又看了看李闲,有些茫然,又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
马车缓缓启动,很平稳。这辆马车军稽处大档头出行时候才会乘坐,代表着的是在军稽处中绝对的身份和地位。因为谢映登赶去东都是纵马疾行,这马车就留给了叶怀袖。马车纯黑色,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皮革,便是最锋利的弩箭也射不穿。由四匹强健的战马拉着,奔跑起来的速度不弱于骑兵。
车厢里有不少书籍,有不少时鲜水果,还有一套煮茶的工具,车厢里布置的极舒适,坐在厚实柔软的坐垫上,马车行走时候本来就不大的颠簸更是被消除的无影无踪。
“想什么呢?”
阿史那朵朵看着李闲问道。
李闲笑了笑说道:“这个光景是不是应该做首诗更好些?感动的你稀里哗啦然后主动投怀送抱……可我想了半天,竟是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阿史那朵朵忍不住笑了笑起来,想起昨日夜里叶怀袖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心里就情不自禁的有些发慌,和面前这个男子之间以前的感觉是那种淡淡的,有思念,却不是刻骨铭心的思念。有动心,也不是死去活来的动心。一直很淡,可当李闲在北衙门口抱住她之后,这种淡淡的情愫却瞬间升温,以至于让阿史那朵朵乱了心境。
“阿史那结社率就交给你了。”
她垂着头将话题移开。
“我不知道自己能教他多少。”
李闲看了一眼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叶怀玺,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我可以让他知道如何活着,为什么活着。”
“草原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心。”
阿史那朵朵再次转移话题,却只能说明她的心境确实有些乱。
“不要送我太远,出城门即刻。”
她说。
“送三十里吧。”
李闲回答。
“不行的。”
阿史那朵朵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子低声道:“送三十里的时间太久了些,我又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万一在这三十里之间我忽然舍不得离开长安城,我自己都劝不住我自己的话,谁还能?”
她抬起头,看着李闲说道:“出城就好,再远我会把自己逼得很难受。”
“好!”
李闲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送你的时候,只送到门外。接你的时候,我也会接你到门外……我记得小时候,跟着阿爷一块出门去某个地方,我总有一个问题纠结。比如说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我总不明白,为什么去的时候我出发的村子那么大,要走很久才能到目的地。而回来的时候我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回来的时候目的地那个村子又那么大,要走很久才能回到出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