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第4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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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第一个?”
李道宗冷笑着问道:“那你告诉我,第二个是谁,第三个是谁?第四个又是谁?这下可倒是好办的多了,无需交到刑部,大理寺问罪你们就自己把罪行都招了。”
他讽刺了一句,随即转身走向殷开山。
站在这个血葫芦一样的故人面前,李道宗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皇帝李渊自太原起兵以来,他和殷开山便不止一次并肩作战过。对面前这个人他本是极敬重的,可是现在这人的身份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反贼!
“若是……”
李道宗叹了口气,看着殷开山低声道:“若是太子殿下没有出事,我会为你在陛下面前求情……可现在太子归西,陛下震怒,谁也不敢这会去胡说什么,而且这会求情无异于火烧浇油,陛下的脾气你也是极清楚的……”
“没关系。”
殷开山咧嘴笑了笑,涂满了血的脸显得格外狰狞。他抬起头用独眼看着李道宗,很认真肃然的说道:“本来我们就是来杀太子的,太子死了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完成了目标而已。只是太可惜了些,真的太可惜了些,太子死的就晚了那么一会儿,不然……”
“没有不然!”
李道宗脸上的惋惜之色逐渐被怒色取代:“你怎么到了现在还没有悔过之心?”
殷开山哈哈大笑道:“若是秦王殿下成功,这话或许是换我来问你。”
李道宗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叹息的说道:“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你现在跪在这里等待着陛下的责罚,运气好的话……你会落个全尸。”
……
御书房
李渊仿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本来就憔悴的脸上写满了苍凉。千算万算,千小心万小心,他都没有想到李建成会死。虽然他自去年以来一直给这李世民暗示,也在一直将李世民捧起来,但他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将皇位传给别人,他心中自己的继承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可这个唯一,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太子的尸身还没有经过整理,脖子上的刀口往两边翻着,因为血已经流尽所以那往外翻着的肉是一种不正常的白色,虽然那伤口看起来并不大,但力度恰到好处,刚好割断了喉管和颈动脉。
他身上的衣服被血黏在身上,被冷风扫过之后那血让衣服变得发硬。衣服闪开了一角,露出里面精制的软甲。如果这一刀不是斩在咽喉上而是刺在心口的话,他绝对死不了。这件软甲是李渊送给他的,刀枪不入。
“朕……”
李渊看着太子的苍白的脸,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陛下节哀……”
纳言裴寂等人也是脸色发白,可这个时候却不得不说些什么。
“节哀?”
李渊怔怔的重复了一遍,在李建成的尸体旁边蹲下来,伸出手似乎是想去触摸长子的脸,可那手剧烈颤抖着终究还是没敢碰一碰那冰冷的脸颊。在他心里,李建成是他最在乎的人,是真的在乎。建成是长子,是继承他全部家业的人,是李家的未来。李元吉死的时候他悲伤,但仅仅是悲伤。
李慧宁走出御书房的时候问他,你会不会心疼?
李元吉死,他的心不疼。但李建成死了,他心如刀绞。
“朕……拿什么能换回你?建成……你告诉朕,朕该拿什么换回你?”
他颓然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长安城七十里外渭水分叉口,李闲蹲在一座高坡上看着地上或许是因为抢地盘而打起来的两窝蚂蚁入了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直了身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向南方喃喃问道:“你在别人心口上戳了一辈子的刀子……现在是不是体会到了那种疼?”
第六百一十七章恰是那个人
李渊不是一个没有亲情的人,只是将近乎所有的亲情都给了李建成一个人。李建成是嫡长子,是要继承他的一切的人。李渊对李建成的培养可以说倾尽全力,当初在辽西怀远镇督粮的时候,他几乎将手头上的事都交给李建成去做,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熟悉战争,而从后勤开始熟悉战争往往能让人了解的更深刻透彻。
后…来…他被杨…广调到河东任宣…抚大…使,衙…门里的日常事务也都是交给李建成来处置。他就是要让李建成早一些,全面一些的接触到政…务,军…务,让他能够更快的成长起来。
那些不是特别重要的奏折李渊都让人送到东…宫去,甚至朝廷官员的任…免他都放心让李建成来决断。只有涉及到四品以上朝廷大员的时候,他才会亲自处置。
培养了这么多年,他将李建成培养成了一个真正的全才。
政务上,李建成的谨慎持重比起李渊来丝毫也不逊色。军务上,李建成指挥的几次战役全都打赢了。只是李渊有意让他多接触政务上的事而轻军务,所以相比之下李世民在军中的声望要高于太子。但可以做一个假设,如果给李建成和李世民同样多的军队,百姓,土地,让他们决死一战的话,胜负谁又能一眼看穿?
但李建成死了,李渊半生的心血全都化作春水随着大江顺流而去。
他在太极宫御书房中哭的像个父亲,而不是皇帝。
裴寂,李道宗等人看着皇帝的样子心中也是悲切不已,可事已至此谁还能挽回?皇帝悲怆大哭的时候一遍一遍的问,朕拿什么才能换得回你?御书房中的每一个人都深知,皇帝无论拿什么都换不回太子的命。哪怕是皇位,江山,万民,甚至是皇帝自己的命也不行。
“杀!”
李渊猛的抬起头,眼睛红的就好像那是两颗血球似的。此时的他哪里有一点皇帝的威严气势,他只是一个接连失去两个儿子的父亲。李建成的死,甚至可以说带走了他一半的生机。当李渊得到李建成的死讯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似乎也在这一刻有一半生命枯死。他甚至觉着,大唐的天下坍塌下来一个角。
“全都杀了!”
他指着外面疯了一样的喊道:“把外面那些混蛋都给朕杀了,一个不要留……所有参与谋…反的叛…臣…贼…子一律…诛九…族!”
“不可!”
纳言裴寂和大将军李道宗几乎同时喊了出来,然后两个人又几乎是同时跪倒在地叩首道:“为大唐江山计,请陛下收回成命!”
“怎么?”
》李渊缓缓的站起来,眼神阴寒的看着他们两个伏倒在地的后背冷冷的说道:“朕死了两个儿子,难道朕替他们报仇也不行?如果这样你们也阻止朕的话,朕这个皇帝做个什么意思!”
“臣不敢!”
御书房中所有的大臣全都跪了下来,以头触地。
裴寂和李道宗偷偷对视了一眼,随即同时微微颔首。他们两个都知道陛下这命令绝不能颁布下去,否则大唐就真的乱了。秦王之乱只是小祸,而这命令若是成旨意颁布下去,大唐只怕立刻就会迎来一场大祸!
“陛下……”
裴寂抬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肃然道:“叛军降兵近三万人,若是尽诛九族牵连不止百万!若是如此杀下去的话,几乎等同于杀尽四五个富庶之郡的百姓。恕臣直言,大唐国基尚且不甚牢固,杀伐太重难免引起民…怨……”
“民怨!民怨!”
李渊怒道:“你们只顾着民怨,那你们告诉让朕如何没有怨气!”
“人要杀,而且要杀的果决。”
李道宗对裴寂点了点头,然后缓声说道:“今日残余谋逆之人一个也不能赦免了,无论是朝中叛臣,还是叛军士兵都要杀。以三万罪人之血祭奠太子殿下在天之灵,也让那些图谋不轨之人都知道,大唐国法不容亵渎,陛下天威不容侵犯!”
“是谁去追那个逆子了!”
李渊没有理会李道宗说的话,也没有看裴寂迫切的眼神。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手帕,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李建成脸上的血迹问道:“别告诉朕,你们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逃了!”
“回陛下,是西安王李孝恭率军追击叛军。”
裴寂回答道。
“派人去告诉他,所有叛军无论尊卑贵贱皆不要生俘,一个都不要!裴寂,你来拟旨用印,现在就去写!”
一个都不要?
裴寂和李道宗同时一怔,心说如果真的一个都不要,那秦王是不是也要杀?如果秦王也杀了陛下的皇位将来传给谁?陛下虽然子嗣不少,但嫡出的儿子只有四个,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玄霸,四子李元吉。
太子初死,齐王李元吉死于东都城外,三子卫王李玄霸坠马而死,如今只剩下一个秦王……皇位绝不会传于庶子,陛下这旨意可怎么执行?
裴寂站起来,心中纠结的简直拧成了一个疙瘩。
沉默了一会儿,他提笔在给李孝恭的旨意上将李渊的原话稍微做了改动。
上至将军下至走卒,皆斩不赦。
而当李孝恭拿到这份圣旨的时候,先是惊慌了一下随即又明白过来。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喃喃的说了一句上至将军下至走卒,秦王自然是不包括在内的,他不是将军更不是走卒,他是皇帝陛下的嫡子,是王。
裴寂也好,李道宗也好,谁都知道李世民不可轻杀。陛下现在暴怒之际说什么做什么都极不冷静。但谁知道他冷静下来之后会不会反悔?毕竟那个逃亡在外的是他现在唯一的嫡子了。至于传说中的另一个……算了吧,秦王造反已经是大唐之耻了,难道让陛下承认一个当年要杀却没死了的孩子存在?陛下杀子保命的事一旦传出去,大唐的脸面,陛下的脸面还能剩下什么?
……
“李世民在不足三千骑兵的保护下杀出了长安城,他出城的时候已经晚了些,李孝恭已经率军堵住了城门,若不是尉迟恭勇武,带着数百骑兵杀穿了禁军杀出一条血路,李世民未必就能逃得了。他留在城外二十里的王须拔所部人马被河东郡精兵围剿,一万人战死六千余,投降三千多人。唐俭指挥的那些叛军是战死大半,其余人护着李世民逃走。”
谢映登站在李闲身后垂着头说道:“长安城中被困住的叛军差不多有三万人,据说李渊暴怒之下下旨一个不留全都杀了。自傍晚时候西内苑城门外面就开始杀人,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杀了三个时辰还没有杀完。三万多颗人头,侩子手的刀子只怕都已经崩坏了不止一柄。”
“李世民的骑兵一路往东南方向逃,西安王李孝恭率领禁军,河东郡精兵抽调出来的骑兵一万四千余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另外,绛州王李道宗率领两万大军已经启程赶往东都唐军大营,想来是为了防止李世民逃回东都,李渊对段志玄也不会放心。”
他顿了一下,试探着问了一句:“若是再不追,过了今晚李世民的轻骑就能冲出去三百里,再想追就难了。”
“为什么追?”
李闲摆了摆手笑道:“那是人家的家务事,咱们操得什么心。孤带着数万大军来,第一目的是来看热闹的,如果这热闹不够热闹孤就去凑凑热闹,可现在热闹已经很热闹了,孤何必再去让那位皇帝陛下心里添堵?人家死了两个儿子了,怎么也要有些同情心对不对?至于第二个目的,孤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想起孤,又有些什么样的话要对孤说。”
他看向夜空中那一轮格外圆润的月亮有些感慨的说道:“孤到了这里,兵不发一个,就是让那个皇帝陛下看到我的态度。如果他还没有因为死了儿子伤心坏了脑子,就应该知道现在孤在等着他的一个态度。”
他转身走向军帐低声道:“等着吧。”
谢映登一怔,心说几万精锐就在这里驻扎着难道真的不发一兵一卒?难道真的是来看热闹的?
千里之外
夜色中大队精锐的人马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巨野泽,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带着骄傲得意的笑容。虽然他们都很疲劳,这半年多来辗转上千里大小打了百余战,又风尘仆仆的赶回东平郡确实有些累,但他们的心情都很好,每个人都有些心急回到巨野泽大寨中,舒舒服服的洗一个热水澡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儒衫骑着一匹红色骏马的年轻男子,他的眉宇间也有着一缕难以掩饰的疲倦,但和那些士兵们一样,他的眸子里更多的还是一份释然和轻松,虽然耗费的时间久了一些,但为了根除江南的隐患所以他多在南边留了两个月。留下侯君集和张亮守住新夺来的那十几个郡,肃清了残敌之后他才放心回来。
他是徐世绩,他带着他的得胜之师回来了。
他本来是打算休整一夜,明日再率军返回巨野泽。但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们都不愿意在距离巨野泽只剩下三十几里的地方睡一夜,他们宁愿更累一些也要回到巨野泽。队伍到了巨野泽燕云寨那巨大恢弘城门的时候,张仲坚,达溪长儒等留守巨野泽的主要将领全都出来迎接。
“懋功辛苦!”
达溪长儒为首的巨野泽众人快步迎上去,他的脸上全都是极真心的笑容。
“见过达溪将军!见过张大当家!”
徐世绩不敢托大,连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