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天下-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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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修辰眉梢微微一挑,不答反问:“想出去?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不会拦阻你。”
没想到红袂突然大笑了起来,她起身走到他背后,一手轻拍他的肩膀,突然俯身在他耳畔旁说道:“我会在王都内迎接皇上的帝君之师,我不会离开的,而你也不会离开的。”
她的语调魅惑,似蛊似邪。月修辰失声一笑,估计她从来没上过战场,一胜一败间哪有如此简单。
他懒得再跟她说,起身欲走,却惊恐的发现身体居然施不出一丝力气。
“你做了什么?!”他怒目相视,断然肯定她不知什么时候在屋内做了手脚。
“没什么,就是让你一柱香之内不能动弹而已。”红袂毫不介意的耸了耸肩,那轻松的样子,任谁也不会知道,她在自己腿上割下了一道十字伤口,她不时捏痛自己的伤口,让自己不受丹香的侵邪。
“想杀我?那你可别手软了……”月修辰斜睨了她一眼,料她也没这个胆子。
红袂叹了口气,忽然出手点住了他的哑穴。从梳妆台下拿出一个酒瓮,从中隐隐有酒香传出,她将那一坛酒撒到床上,取出一个火折子,燃上火焰,抬手一抛,火折子在空中滑出一道半弧落到床上,顿时轰的一声燃烧了起来。
月修辰大惊……原来她每日要求饮一杯小酒就是为了今天……原来她早就有如此打算。
红袂走到他身后,双手突然扶住他的肩膀,话语轻柔的问道:“怕吗?”虽然知道他不会回答,她仍旧问了……有什么好怕的呢,她会在他身旁的。
卓泠姐姐……我好羡慕你……至少在那一刻,他是紧紧的抓着你的……我真的好羡慕你……
火光苒苒不息,片刻之后整栋屋子便被火焰吞噬。
康宁元年八月十三日,紧闭着的星王都大门轰然打开。主帅不见,原本星国旧部与月国将帅产生了分歧,最终星国的将领不服月国的部将,自作主张的打开了城门。当初如是所料,今一一实现。
月国将帅或被擒或被杀,余三万骑队被迫归降。是夜,如是留天纾打点王都内一切事宜,命北雪留守协防,然后她昼夜不停的挥兵东行直指月国王都。
星王都被破,举世哗然,众人心想,若无意外,这分裂了百年的凤朝疆土将在女帝的手中再次一统……
夜,你可高唱,我或悲伤。
军内由于几日大捷,众将都是情绪高昂,在皇上的允准下,大家难得的放肆狂歌饮酒。
只是在一处,戒备森严的皇帐外的一个高坡上,身穿明黄战甲的女子独立一棵枯树下,眺望远处星辰浩瀚,眼中清明流转,却再也没有往昔深藏于中的笑意。
“皇上……”西岭扶剑走到她的身后,担忧的唤道,她多日来攻城掠池几近疯狂,虽然将士们的激情都被她带到了最高处……但是她怕再这样下去,她会挺不住。
“再过一月就是皇兄的生辰……我要在那一天,让他看到凤朝疆域一统,天下归顺,所以我不能停下来。”如是明白她的担心,她只能回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笑意……
西岭望着她走下小坡,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康宁元年八月十七日,帝军势如破竹,月国内能征善守的将帅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居然再无一人能与帝军之师相抗,如是一个个将月国的城镇并入自己的脚下,直至月国腹部,她分兵两路,其中由西岭率四万人背袭楼兰关,她自亲携八万军部直奔月都而去。
那月,北方战火熊熊、硝烟弥漫……战蹄所过之处踏碎了多少人的梦……
康宁元年八月二十九日,如是的军队已经打到了月都城外,城外的三万驻兵根本无法抵挡她分毫,她为首亲战,阵斩对方主将,那一刻,在众人的眼中,这个新继位的女帝已经化身修罗魔王……凡是敢档她者,皆化为她的刀下白骨。
自从星国回来后,星琉璃就搬到了以前静后住的洗颜宫,她每日每夜照顾着那些六月菊,将全副心思都投了进去。
月修容站在园外,望着她在花丛中忙碌的身影,静静的看着,那样的淡定从容,完全无觉于城外的战火硝烟。
星琉璃松好一拨土,拍拍手站起身,正好看到站在园外的月修容,她淡淡一笑,提裙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园子。
“臣妾参见王上。”星琉璃裣衽行礼,简单的宫装袖子被她高高挽起,曾经的她不会如此不注重仪表。
月修容伸手握住她的一双手,原本细腻润洁的一双手,如今已经有了薄薄的茧子。
“最近可还好?”月修容抽回手背负而立,淡淡的问道。
星琉璃侧首望着一旁的无边花海,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很好。”
月修容点了点头:“那就好。”转身便欲离去。
“王上……”星琉璃突然在他身后唤道。
月修容脚步一滞,停下了步子。
“尊荣、富贵、荣华、甚至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哥哥已经看破……不知道王上能何时能看清。”星琉璃清雅的声音在他身后缓缓传来。
星琉殇能抽身而去,那是因为他成全。可如今即便他看破,谁又能来成全他呢?转身……他绝然离去。
几日来,月都坚守无人出,他们亦攻不进去。原本富华的国都,此时城外脚下都是尸骨累叠,灰色的烟尘早就掩盖住了它的一身光华。
月修容静立于城头之上,遥望城下无边无际的银色人海,那黄色昂扬的身影依然那么出众耀眼,只是他此时心中居然难得的平静……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困守而已,他不是败在她的手上,他错估了鎏日的意态,高估了鎏日的世子。只是一子错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新的一日迎接他们的是新的一场战斗,帝军之师整待肃容,城墙上的月国士兵却都是精神崩到了极处……
“王上……”守城将领扶剑走上城防,望向从容而立的月修容。话还未说出,紧张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两声大鸟的啼叫,那声音高亮彷佛能破空一切。
只是突然间张扬的啼叫突然被一声惨鸣代替,月修容眼睁睁的看着两只他从小亲手养大的啻鹰从半空中徒然摔下,身上赫然插着一只黄色箭翎的羽箭,远处那金甲耀亮的女子缓缓放下持着长弓的手……
月修容闭上双眸,亦关上所有的曾经过往。再次睁眸,眼中什么都不再留下。
两军对峙待发,却在突然间,王都城门打开一条缝隙,有人驰马而出。
“皇上,你不能去!”江易听完来使的话,便直言规劝如是。居然要皇上孤身入城,这简直是开玩笑。
如是却无觉于他的话,对着来使沉声说道:“带路。”
来使翻身上马,在前面开行。如是策马随在之后,不管身后江易的叫喊……怕什么,此时她早已无畏无惧,此刻早已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她前进的步伐。
第二次踏入月国王宫,她的心境早已不同往日。
瑶月宫的杏林下,他们曾经比试练剑,只是此时那大好的林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株株的垂柳飘扬。
他站在树下手握双剑,蓝衫玉带,长发轻束,依稀是当年初见的样子。她手提长刃缓缓走去。
听到身后战靴搓地的声音,他转过身来。两人双眸相对,曾经眼中的一视惊艳被淡然取代;曾经眼中张狂的笑意被无情替换。仅仅两年不到,他们当初的话便一一实现,终于对峙而立,终于光明正大的为江山帝位一战。
月修容将手中的一把长剑递给她:“谁都不想要一个破破烂烂的江山,你我之间做一个了断便可。”
如是手中长刃一丢,接过他手中的长剑,剑出鞘,刀锋锐光必现,她没有多言,或许什么话她都懒得说了,一剑直刺他的门面,带起罡风阵阵。
月修容原本沉然的双目中闪过些什么,却如流星过后,什么都没留下……他拔出剑挡下她的攻势。
二刻之后从宫内驰出一匹快马朝着城门口而去。
“你说什么?打开城门?”守城将领不敢置信的攥住手中的王诏,再次询问了一遍。
“王上有命,开城门。”来使依旧严肃的传达着王旨。
守城将领望着城外银海汹涌……一时间竟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天空中,烈日如火,她手中的剑却如冰峰剔骨刺寒,红色妖艳的鲜血沿着冰冷的剑锋蜿蜒而下,她的颈旁一寸处有青锋停滞。
“你……为什么……”这么多日子来,如是眼中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的剑竟是未开过锋……他竟然根本未曾想要杀她。
只是她的那一剑却是穿心而过。他抬手握住胸口的长剑,蓦地一用力,剑锋断为两截。
“其实……你若现在问我是否后悔当初……我会告诉你……我……后悔。”他一手按住胸口的伤口,口中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脚下踉跄不稳,他单手扶住一旁的高树,倚着。
如是依旧静静的看着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月修容靠着树干,抬手擦掉嘴角旁的血抹,此时他开口已有艰难:“琉璃就在……外面……你要的东西……她……会给你。”
如是看着他,终于开口说道:“我会照顾好琉璃公主。”
月修容望着她,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清澈宁和。
“谢谢。”最后他能对她说的唯有这两个字。
如是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瑶月宫外,星琉璃跪俯在地。她走到她的面前,她递上国玺,她双手接过,单手扶起了她。
“他在里面,你……进去看他一眼吧。”如是看着面前依旧容色倾国的女子,只是不过双十的年纪却在鬓角有了霜雪的颜色。
星琉璃从广袖内掏出一个水晶匣子,里面清晰可见一朵墨叶白瓣的山茶花。
“修容说,皇上第一次来月宫的时候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想月宫内唯一能让皇上动容的恐怕只有毓兰山茶了,所以特别嘱咐我要将毓兰山茶献给皇上。”星琉璃双手递上水晶匣子。
他居然还记得当初的事情,尤记当日晨光下他倚树而坐,手捧书卷,荣华无双,她笑语戏谑,依稀彷佛不过数日之前,她怔然的接过水晶匣子,就连星琉璃何时离开,她都恍然未觉。直到远处传来江易高扬兴奋的呼唤声……
星琉璃缓步走入瑶月宫内,看见他独坐树下,一身的鲜血淋漓染尽了他的袍衫玉带,她走到他身旁蹲坐了下来,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
“你怎么回来了?”月修容喃喃的说道,只要一开口就有血沫顺着嘴角溢出。
星琉璃侧过身,望着他,第一次抬手抚上他的面颊:“黄泉路上太寂寞,我陪着你。”她的笑容如朱,眼神明澈,那扬着的嘴角旁亦透着淡淡的叹息。
她一下挺身向前,第一次他们的心贴的那么近,感觉到别样的暖流侵入他湿透的长袍,他仰首闭上双眸,眼角处透出淡淡的晶莹,他展臂拥住他,一切一切皆化为无声……
如是天下
四海一统,凤朝终于又在她的手中展开新的篇章。
她站在九重宫阙上,九十九级玉阶下是百官顿首,那里有四国的王族贵胄,有新编入队的将候军帅,此时世间万物都在她的脚下,她抬首望着远处,眼光似透过时空交汇在某个虚无的空间。
“哥哥……你为什么不等着我……你看……我做到了……”她在心中一声声呐喊,唤着那个永远不会再来的人。
天下初定,她忙着励精图治,每日她都是卯时三刻上朝,忙到丑时一刻才能稍微休息一下。
他看着她益发深刻凛厉的面容,这还是那个他认识的女子吗……自从她凯旋回朝后,她就像个陀螺一样不曾停下过脚步……或者是她根本不想停下……
他将整理好的一叠奏折放在她的书案上,看着她蹙着双眉不停的用朱笔写着批着,眼神不曾移开过半分,有些话到了嘴边他只能生生咽下。
突然从殿外疾步走入一个内侍,伏地跪禀道:“启奏皇上,月修苒有东西要呈上。”
如是手中朱笔一顿,继而手中不停歇的又写了起来,口中淡淡回道:“宣。”
片刻之后一个华袍玉带的男子缓步入内,自从四国归附后,那些王族亲贵都被封了大小不一的爵位侯位,虽然都是虚衔,但至少仍能享受富贵,受的别人尊敬。夜引幽记得这月修苒是月修容的弟弟,喜好风月,最无大志。
“臣月修苒参见皇上。”男子拾袍跪俯在地。
“起来。”如是依旧没什么表情,手上亦是不曾停歇。
月修苒从大袖中掏出一个沉香木的匣子上手递上:“臣向陛下献上瑞凤鎏珠。”
瑞凤鎏珠这四个字一出口,一殿皆惊!如是停下手中批复,抬首望向他,迫于如是凌厉的眼光,月修苒惶惶低下头,双手托的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