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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怒海-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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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会已经结束,谢云栈披着大氂,缓步走在挑灯人的后头,寒湿的夜风拂过人面,她感觉两边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身子有些倦怠,但精神又清醒得很。

走到向东折的岔道时,谢云栈的步子滞了滞,执灯的丫鬟回身问道,“帮主,是不是要转过去?”

谢云栈向那边的木楼望了望,除了走廊上的风灯,屋里是黑的,便道,“不,回去罢。”

有些事情,必须和长安谈一谈,在这个小岛上,他不是一己之身,哪怕他不自觉不情愿,事实上他已经被卷进了漩涡中。

小事上的脱略妄为没什么,她也知道,宴席上长安故意言行放荡,是想替自己出口气,小时候一次他们去海神娘娘庙拜祭,回途中自己受了寒发烧至昏迷,他大骂海神不但不保佑虔心的子民,还让他们受难,甚至扬言要拆了庙宇。

沉思中的谢云栈勾起嘴角,笑得恬美温暖,但很快笑容就隐下去,很多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也不是依靠仗义的胸怀,公正的人心就可以解决的。

谢云栈推开门,一灯如豆中,顾长安回过头冲她笑道,“哈,大帮主回来了。”

谢云栈微微一惊,声音清朗地吩咐左右道,“我约了大哥谈修葺义父墓地的事,你们先下去吧,叫小澜泡壶浓茶送来。”

等人走远了,谢云栈坐下道,“本来有事找你,想你旅途劳累,应该早睡下了……你这是?”

顾长安神色有些疑惑,“我看到爹爹的墓碑旧损了,不过,你不会真找我谈这个吧?”

昏暗的灯光下,谢云栈的眉眼显得有些凝重,她缓缓摇了摇头。

“你……想好了?”顾长安紧张几乎漏掉了呼吸,还有一种美梦成真前的情怯。

“什么想好了?”谢云栈莫名其妙的皱皱眉,语气沉下去,“我是想告诉你,你所不了解的一些真相。”

“哈?什么真相?”顾长安面色猛地一灰,随即用一种冷嘲的语气回道,手下开始“梆梆……”地敲起桌面,他整个人突然被一种暴躁又神经质的气质扼住了。

谢云栈面色也不豫起来,“每次一逢大事时你就这样,你见鬼地依照什么江湖规矩,举起刀剑逞莽夫之狠前,不会动脑子多想想吗?”

“你什么意思?”

“你杀了南宫砥。”谢云栈缓声道。

顾长安迅速反问,“他不该杀?”

“该,”谢云栈一字一顿地回答,“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顾长安停止敲手指,开始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对。

“东风堡私养军队你知道么?”

“这我调查过,但这和他现在该不该死有什么关系?”

“东风堡地处广州偏北,但广州现在是孙阀的天下,你说他编养军队是为什么?为了和孙阀夺地盘?它有这个能耐吗?”谢云栈低低道。

顾长安回答,“自然是没有。”

“但南海诸岛至今无人领辖。”谢云栈淡淡提点。

“所以,他的野心是囊括南海大小岛屿?”

“大海中珍奇无数,东风堡若能袯除或吞并各片海域的江湖势力,在诸岛驻扎自己的军队,可是有大大的肥水可捞。”谢云栈的话音里颇带讥讽之意。

顾长安声音微抖,“我们晏海帮是最大的海岛势力,所以,他杀了爹爹?”

“杀了爹爹又能怎样,晏海帮自会有下一任帮主,”谢云栈用一种诡异又恨极的声音道,“除非晏海帮的某位帮主原意和他们合作,一起剿灭其他势力。”
第七章(上)红尘埋旧心

“杀了爹爹又能怎样,晏海帮自会有下一任帮主,”谢云栈用一种诡异又恨极的声音道,“除非晏海帮的某位帮主原意和他们合作,一起剿灭其他势力。”

“是二叔?!”顾长安又惊又怒地脱口道。

谢云栈看着他,似是失望又似是高兴地笑笑,“你果然会这么想。”

顾长安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盯着她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小妖,任他如何无法无天,在她的目光中都会被打回原形。

半晌,顾长安迟疑张了张嘴,“是……三叔?”他实在无法将印象中和善亲切的二叔同弑兄夺权的内鬼联系到一块。

“换成几年前的我,我也不信。”谢云栈叹了口气,“人盲目一点或许会快乐些,可如果我一直不睁开眼,爹爹一生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晏海晏海……出自‘率土普天无不乐,河清海晏穷寥廓。’你还记得爹爹为何要创立晏海帮吗?”不懂顾长安从震惊中回神,她紧接着问道。

“记得,可是……”顾长安伸出手握住云栈的双腕,“我敬重爹爹,可你也知道,他的一生,都在做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天下板荡,人命如草,凭他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

“至少,他改变了我们兄妹三人的命运。”谢云栈抽回手,淡淡顶回去。

顾长安怔了怔,想到爹爹生时对自己的关爱和最后的凄凉下场,脑子里乱成一团,“对不起,我是想替爹爹报仇的,可是。。。我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

“为什么?三叔已经是右护法了,他为什么还要害死爹爹?”顾长安不断揉着眉心,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其实它才刚刚开始。

屋外响起叩门声,是小澜送茶点过来,茶水上了桌,谢云栈挥手让近侍下去,替顾长安斟上一杯。

茶水汩汩,云栈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惫,“你说,如果我们晏海帮想要吞并岛上其他帮派,独自坐大,有没有这个能力?”

“这个,不是没有可能。但爹爹志不在此。”顾长安想了想道。

“这就是了,南海现今的形势就像一场牌局,晏海帮坐庄,但规则是定好的,我们和内陆的军阀不同,我们更像南海的保镖,而不是主人。”

“爹爹的风评很杂,有人说说他是英雄,也有人说是傻子。可南海这么多帮派没有陷入混战,大伙互相制约,岛民没有成为刀俎上的鱼肉,这些少不了爹爹和晏海帮的功劳。”

“可谢昂那个老狐狸要的是什么?他和南宫砥一样,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要的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谢云栈冷冷嗤道。

顾长安喝了口热茶,面带愧色的道,“你什么时候发现三……发现谢昂不对劲的?他和南宫砥私下交易你们抓到多少线索了?还是。。。线索尚不明朗时,南宫砥就被我杀了?”

谢云栈右手支额,挥了挥另一只,“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谢昂我们迟早会扳倒,晏海帮的人心才是最大的难题。。。我帮越来越壮大,汲取的人才越来越多,可像谢昂那样一心想着称霸海内的并在少数,究竟有多少人,还固守爹爹初初创建晏海帮时的理念呢?”

“做到爹爹的位子上,我才懂得他当初有多累。好在,爹爹的旧友和二叔从未动摇过,他们就像海天风雨里的灯塔,有他们的扶持,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坚持下去。恩,帮里的子弟,也还比较听服与我,像这次抗击倭寇,帮里大部分是支持的。”

顾长安低头望着茶盏,茶水倒映出自己的脸,很模糊,看不出表情是不是失望,“你还要坚持多久?你还要背负爹爹的梦多久?你……忘了自己的梦吗?”

“就快忘了,”谢云栈低低地笑,“可你隔三差五地就提醒一次。”

“你走的第一年,托人给淡月带回江南的丝绸薄衫,果然和我们平时穿的丝麻不同,又柔软,又飘逸。你还在信里说,江南的雨和别地不同,分外的温柔缠绵,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小道上,可以感受雨中的旷远幽静,不必担心大风把伞吹倒。”

“第二年的第一个月,让人带给淡月一本曲谱,是几首长安小调,你说她的嗓子适合唱这些婉转轻柔的歌,而不是岛上粗犷的民谣。喔,你还说长安有好酒,香传万里,一闻即醉,只可惜她酒量不好。”
第七章(下)红尘埋旧心

“第十个月,是一卷蒙古国羊毛毯子,你说你终于见到了什么是‘风吹草低见牛羊。。’你说那里的天很低,躺在草地一伸手就能摘下星星,那里没有高屋画栋,人们随水迁徙,风俗淳朴热辣。。。”

“第三个年头。。。”

“别说了。。。”顾长安重重磕下茶盏。

谢云栈茂密的睫毛动了动,一边续茶一边笑道,“仔细着些,这套青花茶具在中原算不得什么,在这蛮荒小岛,可就极珍贵了。喔,第三年你回来一趟,要带淡月出岛游历,被我拦住,第二天我出门和长风帮商议事务,回来时你人已经走了。。。”

顾长安被她好整以暇的态度弄得心头更是不爽,半个身子向她倾过去,火一般明亮的眼灼灼逼视着对方,“那我问你,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为何还装得跟石头人似的?还是你的心已经变成铁石了?”

谢云栈淡然的面具被成功地打破,她陡然冷下脸色,“你真有这么委屈么?留情不留心,风流天下闻的‘云深公子’其实比谁都委屈,比谁都坚贞?这简直是江湖头号笑话!”

顾长安面颊顿时泛红,张了张嘴道,“是你先出尔反尔的,是你先对不起我!”

“啊哈……”谢云栈几乎气结,“好,你说的好。。。”

“云栈,”顾长安见她嘴唇被咬得泛白,眼底还浮着一层青色,心知她定是近日过于疲累,不由放软了语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既然懂我的心意,那。。。你有没有一丝丝的动摇过?”

“有,”谢云栈靠上椅背,低低道,“第一次看到你寄回的东西,我哭了一晚上,甚至在房里留了份信,偷偷跑到码头,我徘徊了很久,要不是李堂主找我回去,恐怕。。。第二次,我看到东西时,刚刚处理完帮里的杂务,非常累,虽然很想哭,但很快睡过去了。。。再后来,我只能苦笑了。”

蜡烛“嗤……”地一声,爆了个大花,随即灭了。

黑暗中只听得呼吸相接,看不到对方身影,感觉彼此距离很近,又似乎很远。

顾长安擦亮火石,和声道,“云栈,我不知你这些年这么辛苦。若是晓得帮里出了变故,我也不会一个人跑出去逍遥。”

“这不怪你,爹爹在世时,从不要求我们过问帮里的事,没有趟过这湖水,永远不知道它有多深,有多浊;当时不止你,连我也以为爹爹的死是单纯的仇杀。。。”谢云栈淡淡叹气。

她侧着头,孩子般鼓了鼓小嘴,“不过,我还是有点气你;我知道,你心里也是气我的。”

“云栈,”顾长安认真地看着她,“我会留下来帮你,爹爹的大仇,我身为长子,不可不报。”

谢云栈清淡一笑,“其实二叔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你姓顾,不姓谢,始终不算谢家人。这样也好,按族规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你的性子不适合留在小岛上做一帮之主。”

顾长安张口道,“其实我。。。”他顿了顿,觉得也许现在并不是说出自己身世的时机,“那你呢?你是女子,总不可能一辈子姓谢吧?”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时间像一朵脆弱的花,在浓稠的死寂中衰败地开放着。

鸥鸟的鸣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沙哑的嗓音唤不醒梦中的人。

半晌,谢云栈道,“大哥,你今日舟车疲顿,先去休息吧。”
第八章(上)云波诡谲

“大哥,就算你不想休息,我也累了!”女帮主冷冷地下逐客令,转过身子走向内室。

回答她的是巨响的摔门声。

谢云栈怔了怔,缓步走到对着后窗的梳妆台,坐下来开始卸妆,殷红珊瑚石步摇,金厢猫睛耳坠,玛瑙压鬓簪。。。珍贵的首饰被随意地铺在抽屉盒,塞进黑暗里。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握着梳篦的素手凝住了,她看见风铃中间的唐冠螺泛着幽幽的水泽。

阳光照进林子,蓊蕴的雾气渐渐散开,晏海帮的子弟们从浅梦中苏醒,冒着早寒跑到沙滩上晨练。有的跳进冰冷刺骨的海里凫水,半天才探出头抹一把脸,叫道“好爽。”两位正切磋拳脚的青年你一拳我一掌,打得兴起,其中一个分神去看他,被对方捡个漏子,一脚踹进水里,那青年边扑通便道,“你小子使坏,真有本事,在杀矮脚倭寇时大显神勇。”

“切,那些矮脚鬼,仗着机关武器精良些,跑到咱们南海撒野,这回王家斥下巨资采购装备,咱们晏海帮又个个是海上的好手,看到时候不打得他们屁滚尿流,滚回去抱着自家娘们哭。”说话的是一个臂力过人的汉子,正举着两把大锤舞得虎虎生风。

大伙儿都“哄……”地笑起来。

待到了辰时,岛上已是炽亮一片,流了一身汗的男人们勾肩搭背地去吃早膳。

背阴的高脚楼里,顾长安方才悠悠醒来,觉得身上一阵燥热,他踢了被子,却也没有立即起床,就这么平躺着发起了呆。

脑子里很乱,爹爹被杀的幕后真相,三叔勾结外帮想要称雄南海,与倭寇交战在即,云栈又。。。

他揉着额,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茧中的蚕,不知从何处下口,才能破开一方明朗的天空。

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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