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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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摆摆手,只是四顾望着,“放榜了没有?”
公子惟见怪不怪,笑道,“老人家,您是漏夜赶场吧?崩急,还没呢。”
“可不是,”老者笑呵呵地站起身,一边松着筋骨一边道,“昨晚就从乡下往这边赶,半路搭了只牛车,倒是来得早了。”
淡月不由叹服,江城当真是文风浓厚,人人皆有追慕圣学贤道的热心,当下恭谨道,“老人家,不如随我们一块喝口茶去去乏吧?当我向您赔罪了。”
老者笑道,“你这姑娘恁地客气懂事。”也不再推辞,跟着三人上楼去。
(作者例行吐槽:咱也知道这章太少了,问题在于咱感冒了,头痛欲裂,明天一定补上~~)
跑堂的领着几人到靠窗的雅间坐下,嘴里连珠炮般报着:“我们这有九品水莲,五指山仙毫,龙岭奇兰,白沙毛尖,还有松烟碎红茶,不知几位客官要点哪种?”
公子惟道,“长者为先,你问问这位老人家爱好哪种?”
老者捻着稀稀拉拉的胡子,“你们这的红茶用什么水泡的?”
小伙计转动着灵活的眉眼,笑答,“您老放心,是山上的活泉水;茶都是今年春上的芽峰,嫩得紧。”
老者“恩”了一声,点点头,“就它吧。”
小伙计诺诺而去,那老者对淡月道,“女娃娃,你是否天生太阴有损?红茶性温,多喝些没坏处。”
淡月生时难产,的确素有体虚寒凉之症,她心道,怪不得二姐常说文明教化不等于人人皆才高八斗,惟这对陌生人的体察关怀之心难得,当下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多谢老人家了。”
那茶叶条索紧致,铺陈在白瓷瓯底,用沸水冲泡后,果然汤色浓红,香气郁厚,饮之有股松烟般的刺激鲜爽,那老者闭着双目,摇头晃脑地道,“松下拂琴清风相和,路尽水穷且看云生。
不知怎地,淡月和洪于飞都下意识地去看对方,视线一触,又匆匆分开,心弦却俱是一颤。
公子惟在一旁瞧着,突然想起“琴瑟静好”四字,心下隐隐有些羡慕。
这在座的四人都是上知书达理之士,聊的颇为投机,那老者谈到一日后的“辩机会”,勾起了其他人的兴致。
老者道,“这辩机会主持者是林李两位学士,他二人一人赞同顺应天道,无为而治,一人赞同穷竭人力,与天争命;各自拥者甚众,争议不断;二人干脆约定于裸天赤地下召开辩机大会,有兴趣的人可以选择加入两方中任何一方,到时各凭腹中乾坤,舌底莲花,好好地辨上一场。”
洪于飞见淡月咬着花瓣似的樱唇,双眼微微睁大,忙向那老者道,“请问这辩机会于何地何时召开?”
老者道,“后日巳时,风荷湖畔。”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阵躁动,无数个嗓子喊着“开榜了,开榜了!”洪于飞往外探头,见人群都向一个方向流去。
第二十九章笔墨大会
那老者“啊呀”一声,站了起来,“这下子可占不上位子喽!”
公子惟笑道,“未必。”说着施施然走过去,一把搭上老者的胳膊,“您且跟我来。”
话未落音,便见得两人如燕子般从窗口斜掠了出去,淡月对呆在一旁的洪于飞道,“你还愣着作甚?”
四人前后从众人头顶凌空跃过,人潮涌动中,倒少有人抬头看见,最前排的只觉眼睛一花,已被他人占了先。
一幅幅字帖被裱好挂到青石墙上,经过数轮淘汰,只余下顶尖的十幅,分别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字样标识出来,相当年仓颉造字时,文字只是代表世间万物的符号,犹如鸟爪龟纹,并无活物的灵性。后人却于横撇勾捺间洞开好一方乾坤天地,同一个字,不同的人写就有千万种品相,那一滴浓墨滴下来,便是横冲大野的奔兽,便是蜷舞幽壑的潜龙,便是扶摇九霄的狂鹰,端的是生气淋漓!
雅香阁门前设了只宽案,案上有十只竹筒,同样以天干标识,筒子旁边是厚厚一摞竹筹,观客们若觉得那幅字帖最好,便抽出一根筹子投到对应的竹筒里,末了统计筹数,便可决出今日的三甲。
淡月虽看不清字的优劣,光听他人的评鉴议论,也颇为有意思,左侧这人道,“噫呀!这唐公子的草书走的什么路数?如绝壁怪松,纷披虬曲,丑极,美极!”后排一个尖细嗓子嚷着,“这‘好古客’的字拙朴自然,笔画中多用燕尾波,有秦汉之风,唔,好古好古,这名儿倒取对了!”。。。
人群中突然出现不小的波动,原来是两兄弟为一幅临摹颜体的字帖争论不休,一个说形虽不尽同,神却似了八分;另一个说皮毛未得,岂得神韵?分明是糟践圣贤;这两人都是暴躁脾气,说着说着撸起袖子,几乎就要打将起来;旁边一个乌衣老者冷冷一句,“你们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宇宙宗师眼’?”兄弟倆顿时瘪了气下去,有些羞惭地低下头去。
淡月拉拉洪于飞的袖子,长长的睫毛扑闪如蝶翼,“这宇宙宗师眼’是什么意思?”
洪于飞口里支吾着,飞个眼神向公子惟求救,公子惟假装不见,待他几乎急得要抓耳挠腮,方才悠悠道,“宇宙包含万象森罗,为宗师者亦有海纳百川的胸襟,这句话意思就是说每个人看待事物的眼光不同,在你眼中是美妍,在他人眼里未必不是媸丑,若明白了妍媸亦是一家的道理,便不会计较太甚了。”
淡月认真地点点头,笑道,“我来倒江城没几日,收获可是丰盛得很。”
看帖的众人品咂得差不多了,纷纷去门前投筹,洪于飞用眼睛估摸着,对淡月道,“唔,庚号的得筹最多,其次是丁葵。”
那参赛的墨客们也混在人群里,现下虽极力忍着,脸上犹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紧张之色,公子惟收回轻飘飘的眼神,笑道,“据说这次榜魁的彩头是王献之的孤本,难怪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这雅香阁好大的手笔!”洪于飞叹道。
公子惟摇着修长食指,“不,不,这些彩头一部分是民众自愿捐送的,像王献之的孤本,非是嗜好此道的人,光有钱也搜罗不到,我听闻这位收藏者已经辞世,因他的后辈不喜书法,他便留下遗言将此本送给识惜它的有缘人。”
淡月立在喧嚷的人群中,略感不舍地自语道,“这就要结束了?”
公子惟神秘地眨眨眼,“未必,也许,真正的高潮才要开始呐。”
淡月感觉胸腔中的心脏又火热地跳动起来,“公子这话怎么讲?”
“姑娘,”她身边一个中年文士开口了,“你不是本地人吧?这比赛可没完呢,你可知有那些自负的狂士,不愿将作品早早拿出来同庸品相媲比,非要等到最后榜魁选出来了,才呈出庐山面目,与那榜首一较高下。”
淡月“啊哟”一声道,“那可要一番胆魄才行!”
“行非常道,自然要非常胆。”公子惟淡淡接口。
正说着雅香阁门前的人群如滚油进水,突地炸响开来,中年文士眉毛一动,惊喜道,“可不,压轴大戏来了!”
几人忙向前面挤去,果然见一个落拓青年斜斜坐在案几一角,手腕一抖,一副尺八屏的字帖瀑布般落泻在众人面前。
众人几乎是齐齐一叹,又齐齐缄默,叹的是帖中狂草气势纵肆磊落,一睹之下,竟觉得那豪气似猛虎扑面,叫人心神一凛;默的是细细咀嚼之下,那些墨字一笔一画恍若燕赵壮士手中纵意的长剑,悚动万物,惊破苍穹,剑招更是招招精妙无比,叫人怎么琢磨也不够。。。
就连那榜首看了,也自认不如,拱拱手道,“都说字如其人,看兄台的书法,想必是遍历江湖才有的修为,在下局促一室之内,呕血案头,实在比不上兄台。”
淡月听在耳中,心念突地一动,她绞着雪白的手指思道,“这般大的热闹我若可不凑岂不可惜?”
那主持扫视人群一圈,朗声道,“诸位还有没有不服的?若是。。。”
淡月再不迟延,举起纤手大声道,“慢着,还有我!”
众人皆向这边看来,洪于飞低咳一声,“淡月小姐,你就是不服,我们手上也拿不出成品啊。。。”
“谁说拿不出,”淡月瞋他一眼,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笺,“这是二姐写给我的飞鸽传书,我正巧一直收在身上。”
三小姐将信往洪于飞手里一塞,低声道,“这里面也没甚么私密的事,你拿过去给主持,叫众人看上一看,评上一评,”她狡黠地一笑,“反正是二姐的字,真败给人家了,丢的也不是我的颜面嘛。”
第三十章(上)万千气象
书法榜在人们絮絮叨叨的议论声中结束了,人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意犹未尽,好像一次性喝足了仙酿玉液,身心俱美的同时,不能不生出一丝遗憾,不知下一次登上瑶台,又是何时?
公子惟看着天上拖曳的白云,脚畔鲜嫩的茸草,以及远处的绵延青山,近处的翘角飞檐,和那寒鸦翅上的夕阳,郁郁苔痕间的木屐印,这自然的每一笔阔然刀斧,人间的每一处幽微妙境,都化作了一个个墨字。
原来世上还有如此气象万千的书法;逐字逐句读下去,不过是一封寻常的家书,写信的人运笔甚至有些潦草,那些小楷却偏偏有股上与星辰近,下与世间亲的味道,德高望重的主持也喟然长叹,“今人临帖写字,可能是久伏案读,十帖九毁,也可能是借酒乘兴,一挥而就,却都不如这篇无心之作,书法行笔既臻化境,原不需刻意而为之。”
公子惟负着手走在二人的后面,淡月今日出了好大的风头,心情自然很是兴奋,拉着洪于飞的袖子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洪大香主自然是赔笑附和,谁也不会注意那个似乎万事不萦于心的贵公子正在暗自翻腾着心肠。
他想起他风流一生的父亲临终前,嘴角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弧度,世人皆道他父亲生平有两痴,一时石痴,而是情痴;父亲嗜好各种各样的石头,不论是灵秀多窍的太湖石,还是的年久愈白的宣石,仰或温润多彩的鹅卵石,只要入了他的眼,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收进囊中。
父亲喜欢在雨天捧一杯茶,坐在后花园的游廊下,听雨滴在假山石上或峥嵘或空灵的声响;有时也会在他去问安时,指着书架上形态如芦管一样的景石,告诉他从正面看,是一派奇峰险岭的好风光,从侧面看,又像一个人坐着吹笙的情形,小小的王惟用手摸了摸道,“是冷的。”
“石头冷冰冰的,也不会陪你说话,有什么好的?”
父亲的眼里浮现出他看不懂的神色,“有什么好?在普通百姓眼中,不管吃不管喝,喜欢它们简直是一种怪癖,但若没些怪癖,怎像南海王家的当家主事?”
喔,父亲更喜欢那些肌肤温软,红唇解语的美人,不过他一生只娶过一个女人,便是王惟的生母,在发妻去世后,他便放肆地陷入一场又一场的追逐之途。
他曾经迷恋上青城派的一位女侠,明知那位女侠和同门师兄早有婚约,仍然跟在人家后面浪迹江湖近一年之久;在风烟古道的茶馆酒肆中,至今流传着有关他们情史的传说,传闻那位女侠渐渐被他的恒心打动,但又不愿背信悔婚,痛苦纠结之下,日日以杜康消愁。
后来,后来那位女侠的未婚夫遭到仇家追杀,是他派去的人从诡恶杀阵中救下对方,再后来,那位女侠还是和师兄完婚了,婚礼当日,他半杯酒下肚,倒吐出一杯的血。
徒剩下一些风言风语,说那位女侠喝醉时念叨过一句话,什么这辈子最感激的人是他,最怨恨的人也是他。
这其实不算绝的,最绝的一次是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只是听江湖传闻在雪山的谷中隐居着一位倾国倾城的仙女,只要与仙女有缘,就能找到进谷的路,他便带足干娘在雪山盘旋了一个月,出山时形容枯槁,衣裳尽损,简直和一个乞丐没两样。
第三十章(下)巍峨兮玉山
至于那位传说中的仙女,后来被证明确有其人,但那是在仙女离开雪山后的事情,在此之前,谁也破不了谷口用来障眼的阵法,那阵法的阵引是仙女本人,她不愿出谷,就不存在有缘无缘之说。
等王惟稍稍年长,才明白父亲的两痴一是痴而得之,一是痴而不得,但所着重的都不过在于“痴”的过程;按理说,这样的人生,算不上传奇,也算得上精彩了。
前方的三小姐笑语宴宴,虽然天色已暗,她更加看不清眼前景物,但好像只要身边有那个人,心中便是光明乐世了;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喧闹泼天,洪于飞的眼里也只她一个人的粉靥,耳中也只她一人的巧笑;公子惟保持在二人五步开外的距离,忽而觉得有些寂寞。
所以,才会突然念起那个并不算太负责,却给了自己血肉之身的人吧。
父亲身材高大,往那一站,便有股玉山巍峨兮的味道,笑的时候习惯抿着薄唇,嘴角微微下撇,所以看上去包含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