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江山-第4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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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焱的皇帝也不能一手遮天,许多人事任命要经过一道又一道的程序,过手一个又一个衙门,最后才生效,太祖太宗朝还好,皇帝有着毋庸置疑的尊威,任命罢黜常常一言决之。
可到了真宗和仁宗朝,宰相和文官的权力达到了巅峰,许多时候官家想要任命一个人,还要受到政事堂和诸多文官的监督,甚至于政事堂的宰相们有权驳回官家的人事任命!
当然了,这也只是老黄历了,到了当今官家这里,大焱的朝堂规矩虽然越来越明确,越来越细化繁复,但官家的威望也暴增,特别是蔡京童贯王黼等人,无一不是宠臣,又怎么会驳回官家的任命。
而官家在口谕的末尾还特意提到了这一点,分明是在宣告,他对苏牧的任命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容不得任何人来反对。
这道口谕经王守恩的口中宣读出来,那些个禁卫们一个个顿时傻眼了。
就在前一刻,他们还围困着苏牧,要将苏牧与这刺客联系起来,而下一刻,苏牧就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非但如此,殿前侍卫司的大部分禁卫如今都要归苏牧来指挥和管理,看官家这态势,天知道苏牧要搅起多大的血雨腥风来!
蔡京以及大部分官员都是极其震惊的,而苏牧又何尝不是?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赵劼的用意,直到他干脆利落杀死庞万春的那一刻,他都觉得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
而赵劼竟然将大半禁卫交到他的手里们,表现出信任的姿态,这反而让苏牧不得不重新思索这里头的含义来。
他知道行刺一事绝对不能查,因为赵劼极有可能就是幕后主使!
而赵劼将他任命为都虞侯,想让他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清洗侍卫司!
侍卫司为何需要清洗?清洗侍卫司的主要对象又是谁?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苏牧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敢在侍卫司安插人手的,除了显宗和隐宗,还有其他势力敢这样做?还有其他人能够做到这一步?
隐宗的势力已经式微,想要潜入到侍卫司这种禁地,显然有些困难,而侍卫司里头更多的,则是显宗的人。
赵劼想让苏牧清洗侍卫司里头的老鼠,也就意味着他要拔除显宗安插在他身边的所有暗棋!
赵劼想要脱离显宗!
如此一来,苏牧就更加确定,这件刺杀确实不能再查,有能力将庞万春挖出来并胁迫为己所用的,也只有显隐二宗,作为显宗宗主,赵劼完全有这个能力。
而据苏牧所知,镇守西陲数十年的种师道,同样是显宗的大长老,若赵劼真的想要脱离显宗,完完全全掌握皇权,而不是充当显宗的傀儡,那么杀死种师道,也就有了动机。
当然了,种师道的分量终究还是轻了些,可杀死种师道只是个开端,若赵劼想要借助这场行刺,掀起清洗显宗隐藏势力风暴,那么也就说得通了。
而之前他对苏牧没有任何表示,应该是还未确定苏牧是否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他又为何临时决定相信苏牧,他与显宗之间到底为了什么而决裂,这其中又发生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分歧,这才是问题的所在。
苏牧对这些还没有丝毫头绪,但问题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而且还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题。
要么接受赵劼的邀请,成为他的打手,帮助赵劼脱离显宗的控制,要么拒绝赵劼的任命,保持中立。
赵劼连种师道都舍得杀,连当众行刺这样的拙劣戏码都做得出来,若苏牧拒绝,他该如何措置苏牧?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
第六百零三章 御书房里的老僧
人都说君子有所为,也有所不为,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在面对赵劼抛出的这个问题之时,苏牧沉默了。
他可以在杭州和江宁忍辱负重,可以在北方战场带兵厮杀,可以纵横武林江湖,但这一切绝不是出于对赵劼的忠诚。
作为一个拥有着现代思想的穿越客而言,苏牧对赵劼这个皇帝有着下意识的抗拒,在很多事情上,赵劼的做法显然是不厚道的。
特别是在苏牧为这个帝国付出了这么多之后,赵劼仍旧高高在上,将这样的选择抛给苏牧,实在是让人心寒。
苏牧惊诧于演真宗的恐怖实力,也敬畏皇权的力量,但他所作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某个政权某个组织或者某个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时代,为了这个时代的百姓。
他拥有着独立的思想,他被这个朝代的风物所震撼,但也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可贵。
为了心中的理想,他可以忍辱负重,可以出生入死,他可以接受敌人的羞辱,但绝不接受队友的胁迫!
他曾经将赵劼当成队友一般的存在,因为他看得出赵劼是个不坏的帝王,虽然沉迷于文艺,虽然宠信奸佞,虽然使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但在大焱目今的国情之下,赵劼的一些决策也在表明,他并非一个昏庸无能的君王。
可从行刺的这件事上,苏牧却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赵劼,一个更真实的赵劼!
这位官家在对待显宗,对待种师道,对待他苏牧的态度上,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和独断,这些都让苏牧感到非常的不喜。
他无意掺和朝堂的争斗,更不想成为显宗和赵劼的棋子,如今显宗和赵劼不管发生了什么内斗,苏牧都不想掺和其中。
他只是想替这个时代,替这些百姓,努力做出自己的贡献,仅此而已。
他之所以对付方腊,是因为方腊不可能为百姓带来更好的生活,反而会加速这个时代的毁灭,他对付倭寇,是因为倭寇会使得沿海的百姓生灵涂炭。
他对付辽国和女真,是因为这两个帝国会将整个天下带入一个混乱而惨烈的时代,会让更多的人战死,会将战争的硝烟燃烧到更加南方的地界。
他对付隐宗和始可汗,是因为隐宗和始可汗就是战争的发起者,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敌人。
苏牧的出发点从来都那么的简单而直接,为了这个目标,他也从未吝惜过自己的付出和牺牲。
他可以为这些百姓抛头颅洒热血,但他绝不会沦落为赵劼的鹰犬打手!
王守恩并不晓得苏牧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洞悉了这些内情,见得苏牧沉默着,他便小声提醒了一句。
“苏牧,赶紧谢恩吧。。。”
苏牧这才回过神来,却朝王守恩说道:“适才那刺客死之前,曾经透露过极其重要的信息,苏某想见一见官家,不知大太监能否通传一声。。。”
王守恩乃是赵劼的亲信,他是知道许多内幕的,而且他也不是蠢人,这刺客能够混入宫城,胆敢当着圣驾的面行刺,肯定早已立下了死志,又怎么可能透露什么消息。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已经确定,消息之类不过是借口,想见官家,才是苏牧的真正意图。
可苏牧为何要见官家?难道让他掌控禁卫,还不够吗?
事实上苏牧也不敢预判自己见赵劼之后会是什么结果,但他不想接受这个任命,不想与显宗为敌。
虽然他对显宗的了解也并不是太多,但他见过隐宗的所作所为,显宗能够将隐宗视为敌人,又掌控着日光下的权势,应该比隐宗要更加光明和正派一些的。
他也不想跟赵劼成为敌人,毕竟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建立在大焱军队的基础上,若赵劼彻底放弃他,让他保持中立还好,他还能够通过大光明教做些事情。
可如果赵劼翻脸不认人,那么非但他自己,连雅绾儿等人都有危险。
赵劼已经警惕大光明教很久了,眼下大光明教又被隐宗的始可汗搞残了,如果赵劼趁机剿杀,大光明教能不能继续延续下去,还是个大问题。
所以他要见一见赵劼,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不能改变赵劼的想法,起码也要弄清楚,赵劼和显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分歧和冲突。
再者,他还要替苏瑜考虑,还要为河北大地遭遇水患的灾民们考虑,若自己没有了朝堂上的影响力,只凭着大光明教那点残余力量,能做的实在是有限。
他可不希望从北伐的大英雄,变成被赵劼钉在耻辱柱上的逃犯,更不想辛苦开创的历史局面,就这么给毁了。
只是苏牧到底还是太过想当然,想要借助朝廷的力量,就要成为朝廷的人,朝廷的人也就是赵劼的人,赵劼的人就意味着要与显宗为敌,这是因果,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苏牧也不好太过武断,所以见一见赵劼,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了。
王守恩虽然心头有疑惑,但当着蔡京等这么多人的面,他实在不好驳回苏牧。
再者,官家的圣谕上也分明说了,让苏牧协助他清查此案,如今苏牧公然宣称有重要的情报要启禀官家,他又怎么能阻拦下来?
王守恩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而后往内宫走去,蔡京等人也纷纷散去。
王守恩并不认为赵劼会召见苏牧,因为他知道赵劼在任用苏牧之前,是有着极大的顾忌的,即便临时改变了主意,但苏牧未免也太过高估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事情越来越让王守恩看不懂,赵劼竟然召见了苏牧!
这是苏牧第二次见赵劼,地点仍旧是御书房,只不过这一次赵劼并没有孤身一人,而是让王守恩守在了门外,房里却坐着一个黄衣僧人。
他从苏牧进入御书房的那一刻,从苏牧那眸光之中,就感受到了苏牧的变化。
当他第一次见到苏牧之时,苏牧还是卑微的臣子,可如今苏牧击败了始可汗,在北方战场上大放异彩,回来之后却开始露出了锋芒,甚至于目光神色上已经隐约有种与自己这个皇帝平起平坐的姿态了。
这让赵劼非常的不悦,也非常的不安。
他的猜忌是非常有道理的,哪怕苏牧已经刻意压制,却仍旧掩盖不住这股锋芒,他又如何能够坐看苏牧势大起来?
本来临时选择信任苏牧,他就冒着极大的风险,还是听从了那黄衣僧人的建议,才做出的决定,如今见得苏牧果真是这种架势,他已经有些后悔要任用苏牧了。
“你想知道些什么?”赵劼一边与那黄衣僧人对弈,一边朝苏牧问道。
看着赵劼气定神闲下棋的姿态,全然没有遇刺之后那种慌乱和愤怒,苏牧知道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正确的了。
于是他平视着赵劼,也没有走上前来,沉声答道:“该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这样跟官家说话可不好。。。”那黄衣僧人睁开微微眯着的眼眸,白眉有些轻颤,沙哑着声音说道。
苏牧闻言,顿时警觉起来,因为那老僧的语气厚实沉重,显然是炼气的内家高手!
阴阳经的内心功法刚刚将内力调动起来,苏牧已经看到那黄衣老僧出手了!
他非但坐在赵劼的御书房之中,非但与赵劼坐而手谈,竟然还敢在赵劼的面前动手,而且一动手就是宗师级的风范!
但见那老僧的左手捏起一枚黑子,扣指一弹,那内劲催发的黑子便如同子弹一般朝苏牧激射而来!
苏牧可以躲过这枚棋子,但他并没有躲,因为他要看看这个老僧的真实力量,更要试探赵劼的底限!
内功催发,苏牧的手往腰带一抹,那枚赵劼亲赐的蟠龙佩已经被夹在他的手中,而后被内劲催发出去,精准地打中了那枚棋子!
“钉!”
一声脆响,宛如仙宫之中的童子敲响了玉罄和金缶一般!
那黑子瞬间粉碎,而蟠龙佩却完好无损,显然那老僧并未下杀手,只是想警示一下苏牧。
蟠龙佩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将纵横十九道的黑白子打乱了一片,便如同苏牧的出现,将整个大焱的天下局势都搅乱了一般。
赵劼眉头紧皱,显然在压抑怒火,先前有些不满的老僧见得苏牧如此,反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乔老鬼的弟子果然都是特立独行的怪物,过来坐吧。”
刚才还口口声声谴责苏牧冒犯当今官家的老僧,此时却自作主张,让苏牧过去坐下,而让人惊诧的是,赵劼竟然没有任何的表示!
苏牧面色凝重,迟疑了片刻,便走了过去,但并没有按照老僧的指示坐下,距离他们一丈有余之时,停下了脚步。
“你问吧。”
老僧也不以为意,朝苏牧笑着说道。
苏牧的问题太多,临了反而不知道该问哪一个,想了想便开口问道:“为何要杀种师道?”
老僧并未作答,赵劼却是冷哼了一声:“谁说朕要杀种师道,老种坐镇边关数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岂是冷血之人。。。”
苏牧并不是不想相信赵劼,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相信赵劼也没有骗他的道理。
既然不是想杀种师道,难道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童贯?难道庞万春是故意让种师道察觉的?可他又如何笃定童贯一定会推开种师道?毕竟童贯与种师道素来不合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说到底一开始想射杀的还是种师道,难不成这真的只是庞万春的私怨?亦或是失手?
“那是显宗的人。。。”赵劼扫了苏牧一眼,道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