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争大唐-第2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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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魏、越三王中的一个,此三王无论是人望还是自身的才学都远在当今太子之上,之所以不立三者中之一,无外乎是因圣上不想因党争而误了朝局罢,可眼下三王虽出,却并不安于其位,此次安西弹劾案便是明证,是故,陛下之平息党争之举措其实并未曾见效,只不过由明争转入了暗斗罢,以今上之睿智,只怕都看在眼中了罢,世叔以为然否?”
崔泽所言乃是尽人皆知的事实,长孙无忌自然早已知晓,此时见崔泽分析无误,倒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捻了下胸前的长须,点了下头,一挥手,示意崔泽接着往下说。
崔泽会意地点了下头,接着道:“世叔明鉴,小侄以为今上纵然睿智,然面对如今这个朝局,其实也是束手无策,无他,三王各有千秋,都非等闲之辈,陛下尚未定下真正的继位人选之前,是绝对不会对三王加以制约的,是故,此乱局依旧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除非当今太子真能名副其实,然,某观当今太子虽小有才气,却怯弱不已,实入不得今上之法眼,只是……”
“只是怎地?”见崔泽说到一半停了下来,长孙无忌愣了一下,这才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崔泽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似乎有难言之隐,好一阵子挣扎之后,这才接着道:“按理来说,此等大事小侄不该多言,既是世叔一定要问,那小侄就放肆一回了。”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只是无论是三王中的那一位登了基,对世叔一脉都是弊多利少,唯有当今太子继位方是世叔一族的福音!”
“哦?此话怎讲?”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肥胖的脸颊抖了抖,一双老眼锐利如刀地看向了崔泽,眼里头隐隐带着丝杀气。
崔泽并没有躲避长孙无忌那锐利的目光,而是紧盯着长孙无忌的双眼,畅畅而谈地道:“世叔明鉴,小侄以为那三王各有各的心腹手下,手中握有的朝中重臣不再少数,虽也可能需要世叔的支持,然却无必然的紧迫性,若是他们上了位,未必会重用世叔罢,可当今太子却是不同,他手中一无势力,也无谋臣相助,纵然萧中书肯相助,只怕也是枉然,唯有世叔方是其唯一可依靠的力量,若是世叔能力挽狂澜,辅佐当今太子成事,则世叔一脉之将来可期,然,这里头却有个碍难之处,那便是今上之态度,若不能扭转今上之心意,所有努力必将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罢了,此事凶险异常,小侄实不敢为世叔谋划,一切还请世叔善加考虑为妥。”
崔泽所言算是极为诚恳,已将整个朝局剖析得分明无误,既指出了投靠三王与帮着李治的风险,也道明了可能之收益,但却并没有直接说出长孙世家该何去何从,而是理智地将决策权交到了长孙无忌的手中,完全尽到了一个谋士的职责,饶是长孙无忌心烦意乱,却也不得不为崔泽的涵养和风度叫绝不已,只是在该如何决断上,长孙无忌却茫然了,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个川字,苦着脸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惊涛骇浪(二)
夜渐渐地深了,沙漠中难得一见的大雾慢慢地在交河城下涌动了起来,愈升愈高,很快便形成白茫茫的一片雾海,将天上原本尚算皎洁的月色遮挡得朦朦胧胧地,空气中的湿度大得能凝出水来,原就算不得明亮的油灯在大雾的侵袭下更是显得昏暗无比,饶是李贞目力再好,此刻也不得不暂时停止了批阅文件的工作,恶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起了身,踱出了城门楼,默默地立于城碟处,看着城下那片瞧不到尽头的雾海,脸上掠过一丝倦意。
累,李贞真的很有些子累了,这等累不单是生理上的累,更是心理上的倦怠——战后的安西本就诸事缠杂,琐事极多,尽管李贞已经是放手让下属们去忙乎了,可许多拍板决策的事情还是得李贞亲自来掌总,无论是军队的重新整编、相关训练的计划安排,还是州县设置,乃至财政来源的考虑,以及整个安西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全都得李贞去统筹安排,这不是信不过手下那帮子干才的能力问题,而是李贞很清楚后世新疆的一些老大难问题的根源因何而起,知道那些诸如民族问题、经济模式等等若是不能在草创之处就加以解决的话,一旦迁延时日,便会成遗祸千古的老大难问题,这一切都是李贞不得不慎重行事的理由之所在。
据李贞所知的历史,西域自古以来就是个混乱之地,除了大唐时曾短暂地统一了整个西域之外,西域始终处于战乱与动荡之中,后世的历朝历代中西域始终不曾真正地平静过,哪怕在封建体系最完备的清朝也是如此,究其根源其实就出在大唐统一西域之时未能将各种潜在的矛盾扼杀在摇篮之中——西域是个多民族、多文化体系之地,各民族之间矛盾重重,光是靠武力来征服,只能是取得暂时的和平,一旦征服者的武力稍有减退,大乱就将即刻登场,是故,李贞不打算走大唐原本那种重武力而轻视政务的道路,打算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文化统合,具体的来说就是用汉文化来整合西域各民族,州县规划是表,汉文化推广是里,以手中握有的印刷技术来大规模宣扬汉文化,设立州学、县学,再以强大的武力来保证这一计划的顺利实施,从而力争将西域各民族全都融合到汉文化中去。
毫无疑问,这等民族融合乃是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所需要的时间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二、三十年,乃至百年,若是能成功,则将来的大唐中央政权将可免于边患之困挠,纵然小有骚乱,也绝不会出现后世那等边塞烽火不断之景象,当然,愿景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是残酷的,摆在李贞面前的难题堆积如山,最要命的问题归根结底就一个字——钱!
没错,李贞是有钱,身为大唐首富,李贞本人并不缺钱,可问题是光靠李贞个人的财力要想实现民族融合这等大工程却也是力有未逮,更何况李贞也不可能将自己所有的钱财都投入这个无底洞中去,就算李贞愿意也不成,无他,御史笔头如刀,一个刁买民心的大帽子就够李贞去忙乎的了,更何况李贞此时还面临着吴、魏双王的重重压力,光是维持“旭日”那么个吞金大户便得耗费李贞近半的岁入,哪还有足够的实力去支撑整个民族融合的大工程,最多只能是提供一些启动资金乃至不时地救济一二罢了,再多就超出李贞的承受能力了。
要想使整个庞大的系统工程走上正轨,唯有从内部着手去建立造血机制,这一条李贞心中有数,先前李贞从内地带来了大批的工匠和技术人员,就是为了筹建各种工坊所用,但那仅仅只是杯水车薪,只能算是为整个计划提供一些启动的资本罢了,所入远不足以支撑整个战略规划的运营——西域之地作为丝绸之路的必经要地,关税收入确实是很可观,但扣除了各种政务、军务之用后,所剩其实已是无几,更何况李贞清楚地知道,海上丝绸之路很快就将兴起,到了那时,陆上丝绸之路必将陷入急剧的衰退之中,真要是完全靠关税来办事,那只能是埋下全盘皆输的祸根。
自身财富不足依,关税也不可靠,要想为安西建立完整的造血机制就必须另想他法——没错,西域之地大多是沙漠与草原,但其实西域并不缺少财富的来源——西域各种矿藏极其丰富,先不说此时尚无法利用上的石油,便是铁、煤、金、玉石等矿藏便多得数不胜数,著名的和田玉、阿尔泰山砂金等等早在先秦时期便已开采,这些都是聚宝盆,但限于眼下的开采条件,其实所获并不算多;马匹牛羊等西域盛产之物若是贩运至内地也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收入,可问题是现时代的交通实在是太糟糕了,一千只家畜从西域出发,运至内地后,能活下来一半已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再扣除路上的各种花费,尽管两地间价格差了十倍,可实际所得却也实在多不到哪去,当然,若是天山以北以及蒙古之地也控制在李贞手中的话,那情况就不同了,马匹大可不必走西域这条艰难之路,从河北道走,路途短不说,交通条件也好上许多,可问题是如今天山以北掌握在西突厥手中,而整个蒙古大草原则是薛延陀的天下,都不是李贞眼下能把握得住的,很显然,马匹牛羊的贸易短时间里也是指望不上的。
矿藏一时发挥不了作用,西域最丰产的马匹牛羊也因所占地盘有限而登不上台面,还真是令李贞头疼万分的,不过嘛,这也难不倒李贞,毕竟前世那会儿的经历可不是白混的,经过一番思索之后,李贞将注意打到了土地上头——棉花!
西域之地沙多土少,粮食作物产量极低,虽也有种植麦子、稻谷之类的粮食,可其产量却根本不足应付口粮,好在西域各族大多以牛羊肉为主食,倒也不虞粮食之缺,很显然,西域之地若是搞垦荒种粮的话,只能是事倍功半,得不偿失,但是,西域之地却是整个大唐最适合种棉的地方,其日照充足,降水稀少,空气干燥,昼夜温差大和利用雪水人工灌溉,这为棉花的生长提供了其他棉区所不及的良好条件,再加上因气候干燥之故,西域棉区从无红铃虫危害和极少发生烂铃,这就减少了防治病虫的劳力与费用,降低了生产成本,后世的新疆尤其是南疆的棉花可是闻名全世界的优质棉,而此时南疆除龟兹国之外,已大部控制在了李贞的手中,具备了推广棉花种植的政治条件,再者,棉花本就是西域的原产,内地的棉花实际上还是于汉代时由西域传入的,西域之地有着数量不少的棉花种植专家,可因着战乱频繁之故,以及棉布比不得丝绸来得富丽华贵之故,并不怎么受西域各族当权者的重视,眼下西域的棉花种植不单规模小,而且产量极低,便是连粗放种植都谈不上,仅仅只是部分棉农的一种不太可靠的谋生手段罢了。
棉花的选种、种植之推广、棉纱生产,乃至织布等等一系列的相关工作复杂得很,并不是一道政令下去就能解决问的,这些天来,为了推广棉花种植一事,李贞可是忙得晕了头,又是下政令,又是对整个安西进行整体规划,还得抽空去接见种棉专家、纺织能手,以示安西大都护府对种棉的决心和重视程度,偏生府中刚出生的那小屁孩又闹得凶悍,那小哭声只能用“惊天动地”一词来加以形容,搅得李贞没法安心在都护府办公,无奈之下,每到了天黑时分李贞便只好屈尊跑到城门楼里去避难了,这事儿若是传到了京师,一准笑倒一大帮子的。
安西之事虽繁难,可李贞倒也不怎么担心,毕竟眼下西域的大势就掌控在李贞手中,人在此地,倒也不怕出啥大乱子的,只消下些功夫,努力做去便是了,迟早能见成效,真儿个令李贞感到棘手的只有一事,那就是京中的乱局——李贞并不担心自己过不了弹劾案一关,却很是担心长孙世家与吴、魏双王之一搭上了手,一旦如此,李贞在西域做得再出色,只怕也难挡朝中不时涌起的非议,所谓三人成虎,一旦李世民听多了不利于李贞的谣言,那后果只怕不堪设想,是故,李贞不得不兵行险招,抛出老九李治去当二王的靶子——中书令萧瑀的上本就是李贞多方谋划的出招。
萧瑀本人并不是李贞一系的官员,甚至与李贞素无交集,平日也就是上朝时见了面打声招呼的交情,哪怕是逢年过节时都无甚来往,可萧瑀府中几名重要的清客却大多已被“旭日”所收买,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利用萧瑀耳根子软和嘴无遮拦这两大特色来说出李贞自己不好出面来说的话与事,为此,“旭日”可是下了大本钱的,可至于能不能真儿个地说动萧瑀上本言事,李贞心中也无十足的把握,现如今朝议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却尚未收到纳隆的飞鸽传书,李贞心头的烦闷就可想而知了——在这等没有电话、没有无线电报的时代,飞鸽传讯已经是最快捷的消息传递手段了,可碍于路途的漫长以及飞鸽本身的承载能力问题以及保密的因素,所能提供的信息不仅有限而且滞后,这等隔空遥控京师瞬息万变的朝议之战,其难度就可想而知了,若不是纳隆本人亦属当世智者,能把握住轻重之分,李贞断不敢如此行事,须知此等大事一旦露出哪怕是一个微小的破绽,其代价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实非李贞能承受得起,即便是李贞对纳隆的能力有足够的信心,却还是不免忧心忡忡,今日熬夜批阅文件,虽是因公务繁多之故,可更多的是因李贞心绪不宁,实无法安然入睡之故,他在等,等着京师传来的最新消息,可现如今都已是后半夜了,却尚未等到飞鸽的到来,饶是李贞再沉稳,也不禁有些子心浮气躁了起来,人虽静静地站在城碟处,可望向东方的眼里头却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大漠的天总是亮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