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明-第2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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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的时候,山东的盐政有个小小的变化,按照朝廷的盐政划分,一般是一省或者几省为一区,这一个大区的官盐价格都是相同的。当然了,在山东地面上,这个规定形同虚设,根本没有人去遵守。
眼下山东的盐政情况是私盐为官盐,每年山东境内各处的盐价是在济南和胶州两地公布出来的,然后由武装盐丁押送到各地,由各地承办私盐的商人们贩卖,盐价允许有浮动,但因为出盐量一直是很大,所以价格也高不上去,百姓们并不觉得这是负担。
山东原本有大小百余个巡检司,专门在各处查缉私盐,自从李孟崛起后,现在只有一家巡检司——盐政分守胶州巡检。
这个巡检司是武装盐丁队的统属机构,所以介绍李孟的官职的时候,如果真是纯粹官方的文件,就变得颇为可笑,“镇东将军、左都督、山东总兵官李孟,兼胶州巡检司巡检”前面都是一二品的大员,后面一个不入流的贱官,实在是让人捧腹。
但这个职位,是李孟对山东盐政统属的官方承认,不能轻易的放弃,李孟也就是因为这个职位,合理合法的管辖山东公私盐务。
其实这山东盐务最可笑的不是挂在总兵大人官衔后面的名称,而是在济宁州的盐政司盐运使的常例收入。
盐运使是三品或者从三品的官员,那是一等一的肥缺,可这山东的盐运使过得极为憋气,全山东的盐业利润和他一点关系也无,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油水,每年也还是有些外水入账,这外财是如何入手呢。
宁乾贵在盐业系统多年,知道这大家发财的道道,盐运使毕竟是三品大员,也不好逼得太急了,所以每年都给这盐运使批下若干石盐的份额,准许盐运使拿着这若干石去兖州府贩卖,赚来的钱归他自己。
盐运使要卖多少盐,居然是要下面的巡检司批出份额,也算是大明历朝仅见的奇观了。
人如果几天没有吃盐,就要浑身酸软无力,并且会患上各种的病症,天下大灾是大灾,这盐的销售到还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打击。
现在李孟控制着山东的全部盐场,还有南直隶差不多两成的盐场,这些都是他重要的资金来源。
鲁盐的销售,除却山东本地之外,河南开封、归德、彰德、怀庆四府,以及北直隶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沧州府,都已经是完全的渗透了进去,不过几乎是鲁盐产销的极限了,毕竟贩卖给郑家的私盐也必须要保证。
实际上,上面所说的那些地盘的外围,甚至是山西和塞外的蒙古,都对盐有需要,那些地方,就只能是交给淮盐,或者是更准确的说是方家来做,胶州营赚个过境的钱罢了。
但在胶州营开始贩盐之前,这些区域的平民百姓吃的是质次价高的官盐,私盐因为利润少,甚至很少贩运到他们这边来,胶州营大规模的贩运以后,各地再也没有什么吃盐难的问题,倒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讲,胶州营倒也是做了点好事……
不过,在十月中旬之后,在兖州府全境,以及东昌府靠南的某些州县,盐价开始上调,同时,武装盐丁除却保证排查工作不能耽误之外,大部分的力量也开始朝着划定涨价的范围靠拢。
胶州营驻扎在各地的骑兵马队也都是集中起来,随时准备支援武装盐丁们的行动,鲁南、鲁西的盐价一涨,肯定会有人想着把淮盐贩卖进来,以方家为首的那些大盐商当然不敢,可架不住下面的人动心。
所以盐丁和士兵们都是作好了准备,严加防范。
这鲁西、鲁南盐价高涨的决定,兖州府和东昌府两处的官民都是怨声载道,心想山东这才是太平几年,今年李大帅打仗之后,回来就这么多事情,又是排查奸细,又是盐业涨价,好像是突然转性一样。
李孟系统的文武官员,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这政策委实是不合时宜,现在镇东将军李孟应当对山东境内的军民结以恩义,收拢人心才是,怎么能做这种让人怨言的事情呢!
但这种疑问再稍微一思考之后,就是琢磨过味来,这才是给胶州营赚取最大利益的手段,不管是从经济方面,还是从人心方面。
盐价的微调,政策的稍微变更,却有这样的好效果,却明显不是自家大帅的手笔,看起来也就是那铁面人公孙先生的主意了。
“山东盐价各处差不多持平,齐鲁百姓想必认为吃这平价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李大人虽然有心施恩于民,但在这处处持平的局面下,众人根本感觉不出来。”
在和李孟参加过一次盐政和灵山商行的汇报之后,回到李孟的居处,孙传庭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现在他的住处被转移到紧邻李孟内宅的所在,方便每日一同行动,商议事情也是方便。
“据老夫所知,大帅的屯田田庄在东昌府南和兖州全境也就是零散几处,占大头的还是其他几家,这件事情老夫没说错吧?”
李孟点点头,孙传庭虽然是归附,不过这称呼上却还没有什么变化,但这就让李孟颇为的高兴了,一些礼仪上的细节也就忽略不管。孙传庭所说的这些他根本没有去深想过,百姓买盐,胶州营所赚的不过是一点点,许许多多的一点点汇集起来,自然成为巨大的收入和利润,薄利多销,这就是胶州营所做的。
但看孙传庭的态度,明显是对这个提出了异议,这应该是孙传庭第一次对胶州营的某项政策提出自己的意见,李孟非常的感兴趣,孙传庭看到李孟专心致志的听,也是说的愈发认真。
“东昌府、兖州府的土地都在不到十家的豪门手中,孔府和鲁王的王庄更是占了大头,这两家,一家是圣人传承,朝廷封了几百年的衍圣公,一边是天子的血裔,也是传承了十几代的藩王,这两家人会和大人走到一起去吗?”
听到孙传庭的问话,李孟缓缓的摇摇头,目前来说,文如商行的主事人孔三德,在外人看来是很会做生意的,或明或暗的赚了胶州营许多的金银,山东兵马或许是认栽,从来也不计较。
但李孟却知道,孔三德对胶州营一直是颇为的亲善,帮了许多不应该帮的忙,比如说是当日偷袭曹州的刘泽清,在宁阳和泗水的田庄偷着安顿胶州营的兵马,这可是大人情。而且当日间那私下里的求见,双方谈的那一席话,基本上没有什么外人知道。如果孔府真有什么事情,孔三德应该是站在自己一方。
不过李孟这边最近也得到些消息,说是孔三德这日进斗金的职位,被衍圣公府内的许多人觊觎,觉得这买卖如此容易就能做成,若是换我来,岂不是一样赚钱,孔三德虽然有能力,但毕竟是个外系的族人。
孔家的长房有几个袭爵无往的同辈人,每天就是撺掇着家中的长辈,要来夺这文如商行的主事人的位置,孔三德上下打点的好,可架不住别人贪心,若是孔三德失势,很多不方便胶州营出头的事根本找不到好的代替者,很是麻烦。
如果孔三德被搞下来,那自己这一方或许和孔府真的没有走到一起的机会了,或许应该找点办法支持下他,那边孙传庭不知道李孟在倾听的时候,动了这么多的心思,看着李孟的面色凝重,就在那里继续说道:
“这两家注定不和大人一心,可偏偏是占据着鲁地最肥沃的土地,还有大量的人口,大人,军民相隔,地方上的赋税和大帅没有什么干系,胶州营的盐务,实际上变相的和山东官民收取赋税,只不过这赋税的名目却变成买盐的钱了。”
李孟听到这里,也是猛然的反应过来,可不就是这么回事,自己的盐业遍布山东,山东每个人吃的盐,都是盐场里面出产的盐,胶州营贩盐的利润扣除成本,多出来的那一块,有部分是正常的利润,另一部分可就是类似于收上来的赋税了,从前还真是没有想明白这个关节,孙传庭这一分析,却到了点子上。
“山东精兵强将,军费花销是一笔极大的数目,朝廷不下拨军饷,大人自己创出私盐这条财路自己自足,实在是雄才大略。”
说到这里,却是直接捧了李孟一下,孙传庭虽然是英杰,但大明官场呆的久了,说话还是懂得圆转如意,果然,接下来的话,就开始转了风向。
“大人,这盐务既然是赋税之政,那这作用可不光是银钱这么简单,赋税本是大政,本朝讲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士子文人,自然是不必缴纳税赋,负担徭役的,农工商三民,则都是被课以重税。大人的事业虽然还没有到那一步,但也以通过这赋税之事分出亲疏远近,让这鲁地之民,知道跟随大人和不跟随大人,到底有什么分别,升斗小民,你与他讲大义道德,是没有用的,只有在利害上下功夫,才能让他们明白……”
分析这盐务之本质,并且做出改进,孙传庭侃侃而谈之后,还拿出了写好的条陈交给李孟。
刚刚投靠的时候,李孟本还没有指望对方这么快就发挥作用,毕竟在后面看各项文报,和亲身来处理接触这些事务,还是有差别的,谁想到孙传庭竟然这么快就上手,还提出了很有价值的建议,实在是让人惊喜。
这个条陈迅速的实行了下去,兖州府和东昌府那些自成体系的大豪大族,虽然有自己的田产基业,可也是要吃盐的。
将近几年的时间,盐价一直持平,货源充足,大家都把这买盐吃盐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人想着去储存些以备不时之需,等到胶州营这个命令一发出来,众人才发现,想要买盐根本没有别家可买。
武装盐丁和兖州军巡查的极为严密,想去那边的淮北去买都不可能,何况山东的大部分土地都在不到三十个人的手中,这些人家大业大,以胶州营这种防范的严密,那些漏网之鱼所带的盐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无盐不行,事已如此,也只能是捏着鼻子买这加价的盐货了,同时,武装盐丁们实行了最严厉的处罚方式。
在李孟牢牢控制的区域,盐价平稳,自然会有那贪图小利的人想要去跨境贩卖,对这样的人,有严刑峻法等待着他,大明律对于贩运私盐的惩罚,武装盐丁可是有资格来执行的。
掐住了这些可能的漏洞,盐价消息渐渐的传开,东昌府和兖州府的人知道不跟随山东总兵李孟的脚步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那些吃着平价盐的,也是知道感恩,明白这平价的盐货并不是理所当然就能吃到,而是要有忠心的代价。
这盐价的调整,说起来冠冕堂皇,好像是官方的举动,如果自己追究的话,就会发现,这还是私盐贩卖的性质。
但山东上下没人对这个提出什么疑问,其中济宁州盐运司衙门最为的高兴,因为每年让他们去贩卖的那些盐,就是在兖州府境内贩卖的,盐价提高,他们就有不少的银钱可以拿,的确是让人高兴。
不过外人看来,实在是可笑可悲。
部分州府盐价的调整,加上从九月下旬就开始的清查,等于是给山东境内的民众一个态度,跟着李大帅的,总会有你种种的好处,不跟着李大帅的,眼前的这么多事情,就是鲜活的榜样。
就连你生活中的最小的那些事情也会遇到麻烦,比如说你吃的盐,就要比其他家贵上几分……
区域盐价的调整之后,让胶州营的收入又是稍微增加了些,但所收获的,不光是这增加的收入。
在崇祯十四年的十一月下旬,东昌府城聊城的大地主刘家的家主带着三个儿子上门,说是大军为山东守土,刘家也应该做些应该做的。
那刘家的家主慷慨激昂的说道,自己这三个儿子也在家中跟着教习学了棍棒武艺,要是大帅不嫌弃,就让他们在军中效力。而且看着大帅这边军队众多,开销这么大,愿意负担几个营的开销。
三个儿子来军中效力,等于给胶州营人质,负担几个营的开销军饷,那等于是变相的缴纳赋税。
刘家的家主十分知道自己的本份,在提出那资助营头的要求之后,一再的声明,最好是在登州府或者是莱州府的军营,钱财都是交给大帅的老营,怎么安排调配都由大帅你安排,刘家只是尽一份心力。
当然,这也为了不让李孟他误会,这笔捐献到底有什么别的意图。
除此之外,刘家家主还答应,他所属的佃户和附庸,也是大明的子民,若是征调兵丁民夫,也请一视同仁。
这刘家在山东这不足三十名的大地主之中,排名不算是最后,应该是在倒数六七名左右的位置,人称“东昌百亩,刘家三十”,也是数得着的大族豪门,按说在李孟面前也是有几分话语权的。
不过这刘家的开出的条件,等于给李孟跪地磕头,完全的臣服,一来这刘家也是被清查奸细和盐价升高,搞得焦头烂额,二来是识时务,三来是李孟的岳丈曾经是东昌知府,双方还算是有些交情,这刘家对山东总兵李孟,多少了解的比其他人要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