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明-第2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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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面前好像是有个无形的墙壁,不管怎么冲,都是碰在这墙壁上头破血流,而且这无形的墙壁还在步步向着南边推。
这样的景象自然被双方的主帅看在眼中,郝摇旗和田见秀都是在附近找寻了一个高处,看见成片成片的流民倒下,两人神色都是没有动分毫,郝摇旗微闭着眼睛,开口说道:
“每支火铳都打了三枪,估计到第六次或者是第七次的时候,应该有个停顿,歇歇火,要不然枪管会烧热的。”
火铳的响声没有停止,郝摇旗一直是在闭目默算,差不多十五枪之后,果然是有了个停顿,郝摇旗满脸凝重的睁开眼睛,开口说道:
“这帮官军的火铳到底是谁给他们打造的,居然这么厉害。”
田见秀看着下面的情景,嘿嘿的笑了起来,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再怎么厉害,也顶不住咱们人这么冲,老郝,你看看,已经是上岸了。”
他们的言语之中,可没有任何对这些前仆后继的前锋的同情,反倒是为自己的计策成功,得意非常。
只是郝摇旗和田见秀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两个不知不觉的把“官狗”的称呼换乘了“官兵”,这彼此的高下,明显是说明他们对这山东兵马的重视程度。
胶州营火铳兵的高效率轮换,除却能提供不间断的火力压制之外,也有个坏处,就是枪膛发热的时间也都是差不多,近千支火铳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射击,如果是那种五排或者六排的轮换,因为保证了足够的间隔时间,所以不会有这个问题。
流民们已经顾不上填河,这些距离,直接就趟水过河,蜂拥着朝木栅这边冲过来,夹杂在这些流民之中的闯军士卒,却也发现个不好的地方,刚才被密集的火力,压着退后了一段距离。
现在冲的又是太猛,根本没有办法拿出弓箭或者火器发射,只能是被动的跟着人群朝前冲去。
王三炮已经近似于疯狂,他赤着脚,冲上了岸,他挥舞着木棒,仿佛全身有使不尽的气力一般,木栅就在二十步之前,看着触手可及,等到搬开那些木栅,后面的火铳兵就不值一提了。军功,饱饭,仿佛都在眼前了。王三炮仿佛看到了妹妹捧着一大碗小米饭朝着他笑,恩,妹妹也不小了,等天下被咱们闯王打下来,一定要给妹妹好好的找一门亲事。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打到山东,吃猪吃羊!!!!”,王三炮仿佛痉挛了一样,声嘶力竭的跟着嘶吼到:“打到山东,吃猪吃羊!!!!”,这一股声浪,仿佛不可阻挡。
正在这时候,有些眼尖的人就能看到,在木栅的间隙处,伸出了并不算粗大的炮口,整个木栅,差不多间隔二十步,就有一门这样的小炮。
“轰”“轰”……
连续的声音炸响,火炮发射的声音比起火铳来要响许多倍,打响的时候,好像是闷雷一般,特别是在这样近的距离。
许多流民刚刚踏上北岸,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响震住,很多人被吓得马上是跑不动了,直接是呆立在那里,后面的人却还在推挤,但这样的场面仅仅是一瞬间,不会造成任何的混乱。
从炮口迸射而出的铁砂和铅粒,把这木栅到河边的二十步范围之内,变成了钢铁暴风雨肆虐的区域。
这是胶州营第一次使用霰弹,在第一排木栅的阵线之中,共有十五门两磅炮,全部是装着铁砂和铅粒,两磅炮本来就是威力不够,霰弹更是打不远,但是在这二十步的距离之内,高速飞行的金属碎块和颗粒,就象征着死亡。
冲上岸边,密密麻麻的流民,在巨响之后,好像是凭空被一把巨大的镰刀挥过,瞬间变得空落落一片。
最前面的那些流民被高速飞行的霰弹打的浑身好像是筛子,还有直接被打的粉碎,二十步之内几乎是生机断绝。
方才火铳射击的硝烟还未飘散,加上火炮的射击,二十步之内被所谓的“战场迷雾”充满,不管是从那个方向都是看不清楚。
但炮声响后的这一刻,整个战场安静下来了,只有在木栅后面的火铳兵还在匆忙的给自己火铳降温,每一竖排后面都有都有个木桶,里面丢着几块湿布,火铳兵们拿着这湿布朝着枪膛上就擦拭。
湿布在枪膛上擦过,滋滋的作响,甚至有白气冒出,也有不小心被枪膛烫伤的,在那里痛叫。
即便是在火铳兵之间的火器统领们也看不太清楚周围的景象,只是声嘶力竭的吆喝着士兵们给枪膛降温之后,快些回到原来的位置。
太阳已经是快要落山了,有微风刮了起来,弥漫的硝烟迅速的散去,在木栅和河岸之间,不,木栅到被填上的陆地之间,四十步的距离,除了尸体,什么也没有,河水渐渐的慢上了那被填上的部分。
在那上面站着的流民们恍然不觉,呆呆的看着对面的木栅处,整个战场都是安静异常,再也没有人鼓噪叫嚣,都是盯着岸边和木栅,可再也没有人敢动分毫。
木栅后面的火铳兵没有归位,火炮也是要装填,可流民们,甚至是夹杂在他们之中的士卒们没有人再敢上前,谁知道对面的木栅后面还有什么手段没有用出来。
在木栅前面的尸体堆之中,有几个人挣扎着从下面爬了出来,这几个人浑身上下几乎都变成红色,整个人好像是血人一般。王三炮是一个幸运者,或者说是不幸者,他在地面上蠕动着,刚才的大炮,炮子打得太散,恰好打到了他的大腿上,已然是站直,走不动了,上身却没太大事,他在地面上缓缓的爬行,手指狠狠的抓着泥土,好像要把这地皮翻过来一样。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了,身上也越来越冷,但是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木栅栏,他意志坚定的朝着栅栏爬去,地面上流下了一道红色的拖痕,越来越长……如果有人站在他旁边,会听到他嘴里喃喃的发出类似于娘,或者妹妹的音符。
他们好像是没有意识到,在几十步之间的战场上只有他们这么几个人,他们低头捡起了兵器,有的人拿到了是刀剑,可有的人只是摸起了块石头,跌跌撞撞的朝着木栅那边冲了过去。
能听见“嗬……嗬……”的喊声,或许是这几个人的嗓子已经嘶哑,却还在呐喊着冲锋,他们跑的踉踉跄跄。
战场上的两方,所有人都是屏住呼吸,凝神静气的看着他们,胶州营的火铳兵不少已经是装填完毕,但或许被什么感染到了,并没有开火,而是看着这几个人冲到木栅跟前,还没等有什么动作,从木栅的间隙之中,几根长矛猛刺而出,然后迅速的又是缩了回去。
这一伸一缩之间,那几名最后冲锋的闯军士兵或者是流民就被刺穿,软倒在木栅前面,一名流民临死之前,手还抓住了木栅的根脚。也没有人会记得他是叫做王三炮还是叫做陈狗蛋。
“张石头,传我命令,发炮击鼓,继续冲击敌营,督战队跟上,后退者斩!!”
从最后那几个人冲锋场面中恢复过来,一直是好整以暇观战的田见秀却有些急了,眼看就要冲破对方的防御,却无功而返,而这次流民的炮灰冲锋是他来主导的,未免觉得在郝摇旗面前有些丢脸,何况郝摇旗还提过反对的意见。
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冲着传令的亲兵喊道,亲兵接到命令,稍微迟疑,拨马就朝着下面跑去。
“回来!不要去!”
郝摇旗在身后大喝了一声,在闯营之中,郝摇旗的地位要比田见秀高些,即便是田见秀自己的亲兵,也得听令,那张石头连忙的止住了马匹。
田见秀的脸色更加的难看,刚要大喝叱责,郝摇旗却转过头,阴着脸沉声说道:
“不能再冲了,前队差不多吓破了胆,再冲,咱们就压不住部队了。”
太阳渐渐的落山,涡水两岸昏黄一片,若是在太平时节,这风景真是闲适无比,但现在是战场,北岸肃杀一片,南岸凄凄惨惨,那股疯狂和血气一消失,剩下的就只是惊慌和恐惧。
在这个高处能清楚的看到,尽管对面的木栅后面没有后续的反应,也没有出来掩杀,但那些在填河土地上的那些流民,则是不受控制的朝后退去,流民们虽然是炮灰,却非常的遵守闯营之中的规矩。
因为被闯营收容,就是有一口饭吃,若是不守规矩,这饭可没的吃,所以闯营的命令效率比官兵可是要高出很多。
但眼下没有退兵的命令,这些流民还是骚动着向后退却,后面的那些闯营士卒也是有气无力的拦阻。
田见秀知道,现在这四万的前锋,核心不过是八千余人,剩余的这些流民,都是各地汇聚而成,虽然在闯营之中也是按照常规的编制,但按照同乡和其他关系,隐隐中自己又有划分,并不是完全能控制的住。
如果逼得紧了,这样的极端局面,出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弹压虽然是弹压的下来,可必然是大伤元气。
今日这贸然的攻击已经会给自己带来坏影响,再闹出什么乱子,恐怕真就是要祸事了,田见秀抬起手,张嘴想要喝令,却犹豫了半天,最后才是有气无力的开口说道:
“按照郝将军的命令去吧!收兵!”
他这边说完,张石头连忙的打马朝着下面跑去……
发令处距离河边不算是太远,“当当”的锣声很快就响起来,这是鸣金退兵了,一听这个,在河岸边本就是有些混乱的流民大队们如逢大赦,争先恐后的朝着后面退去,也能看到对面的吆喝。
官兵处木栅后面的火铳兵开始调动,似乎是轮换休整,但也没有追击出来的意思,田见秀看着木栅,心中暗自的发凉。
火铳、火炮、长矛,从远程武器到近身肉搏,这层层的木栅工事,还真是布置的杀气森森,郝摇旗那句等着咱们去攻,想来还真是不假。
但对方如此的强悍,等到晚上如何做,在南岸扎营要是对方夜袭怎么办,田见秀真是有些为难,可自己经过方才的挫折,还真是不好去做什么主,只得是扭头问身边的郝摇旗,郝摇旗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
“晚上倒是不怕,方才把马队骑兵安排到了大营的前面,要是对方夜袭,马队撒开了冲,他火器未必有方才那么厉害,不要多想了,等着闯王和曹操明天来了再议。”
说完话,郝摇旗先是打马朝着下面跑去,田见秀在那里无精打采的叹了口气,打马在后面跟上,今天这一仗丢人实在是丢的大了。
那几名闯军的士卒跌跌撞撞的被长矛刺死,在坡顶的李孟和胶州营的诸将也是安静非常,就连一贯是大大咧咧的陈六都是不出声音,过了会才在那里叹了口气,轻声地说道:
“流贼里面也有英雄好汉……”
李孟一直是拿着千里镜观察对面的阵势,听见陈六这句话,放下了千里镜,闷声地说道:
“是咱们的死敌,我们是官兵,他们是贼兵,他们叫我们官狗,我们叫他们流贼,官贼相见,你死我活。”
两个人的对答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李孟这边说的却颇为无奈,陈六的感慨来的快,消失的也快,双手互相拍了下,兴奋地说道:
“跟这样的兵马打,这才能杀个痛快,大帅,末将先去整理营伍,布置下今晚的营盘防务。”
跟李孟禀报,得到允许之后,哼着小曲自己走下了坡顶,陈六的这种性格,让李孟很羡慕,王海一直是默默的站在他身后,王海这么大的年轻人,若是在太平时节,肯定是刚刚娶亲成家的小伙子,若是在李孟的现代,应该还在大学之中读书,但现在的王海却是个经历杀伐的大将,看看王海和陈六,一时间,李孟的确是有些感慨:
“看看眼下的情景,总觉得今后会被人痛骂,或者骂我李孟禽兽,或者骂我残酷冷血,或许还要说我站在反动势力的一方,镇压农民起义,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
李孟最后这几句话说的颇为含糊,王海没有听清,他站在身后,自然看不到李孟脸上那自嘲的表情,不过王海还是以一名贴身亲卫的角度,开口朗声说道:
“大帅率朝廷大军,剿贼平乱,堂堂正正,天下人只会称赞,今后史书也会全是美誉,何来罪过。”
王海说话也是文绉绉的,这也是经常和周扬这些人打交道,多少念了几本书,李孟听得有趣,不过也是宽心,笑了笑没有继续,李孟在现代的时候看电影电视,经常看见所谓的起义军被官兵血腥镇压。
那些起义军的将士都是形容高大,慷慨激昂的角色,而官兵一方都是相貌凶恶,举止猥琐的小人。
李孟还记得小时候在露天电影院看的《双雄会》,不知道为何来到这时代后对记忆中的这个片段,印象会变得如此的清晰。
李孟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想做义军的,好狠狠的教训那些如同肥猪一般的招降官吏还有大明的官兵,谁想到境遇神奇,今日间却成了他在杀戮那些起义军民。
“这时代不好,只能杀人啊!”
这一夜,双方都很安静,差不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