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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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办?看这架势,分明是有人要整咱们徐家啊,哎……都说不要读书,不要读书,读书人的东西,岂是我们看得明白的?”
“徐勇,你休要胡说八道,现在埋怨有什么用?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解决!二叔,你怎么看?”
这个二叔的声音对黄师爷来说却很是耳熟,回答的正是徐昌的声音:“路是我选的,事情闹出来,也不是我们徐家的错,既然有人要整,那么只能拼命了,谦儿说得对,我们都无路可走了。难道你们以为徐家重新被打入了贱籍,你们还能拿回从前的差事?到时是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来,这是取死。”他发出冷笑:“对方是御使,我们徐家与他们地位悬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有人想要徐家死,咱们不会束手待毙。”
在这庭院里头,十几个徐家人凑在一起,有徐昌、徐申这样的长辈,除此之外,还有徐寒、徐勇这些小辈。
本来徐昌听了邓健报信,兴匆匆地带着一大家子人赶来,谁知道到了钱塘才发现又出事了。
事情比他预想中严重,徐昌的脸色拉得很黑,此时十几人围拢着他和徐谦,一开始确实有几句埋怨,不过很快所有人意识到徐家满族都在一条船上,便立即同仇敌忾起来。
其实对于徐寒、徐勇这些小辈来说,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倒还不觉得恐惧。可是像是徐昌、徐申这样的老人精却是知道问题的严重。
徐谦坐在中间,眼观鼻鼻观心,他倒是想插嘴,只是长辈面前实在没有他说话的份。
徐昌眯着眼,道:“不成了,事情到这个地步也只能闹,那御使既是要找渣,反正已经没了退路,那我们也不必客气。我在衙门里公干,多少知道一些事,官老爷最怕的就是聚众闹事,有一句话叫做法不责众,再加上谦儿这边也不是没有后台,王公公甚至是致仕的谢学士都可以是帮手,他们现在不出来说话,那是因为没有说话的借口,若是我们闹出一点事来,事情一旦闹大,御使毕竟是清流,到时谢学士或王公公肯站出来,倒是要看那御使如何收场。”
徐昌不愧是老吏,将来是要入东厂的角色,虽然怕官,可是兔子惹急了也要咬人,他的这个对策倒很是老辣,闹事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可话又说回来,闹事不是谁都能闹的,你就算能纠集百来号人,可只要官府铁了心,定性严重,便是打死几个平息事情也不是没有。
而徐昌之所以选择闹事,是因为徐家并不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毕竟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些能说的上话的人,只有在这个前提之下,闹事才管用。
徐谦这一日其实都在想办法,只是一时没有什么好主意,毕竟他眼下的牌只有这么多,玩不出太多花样,现在听老父的一番对策,却也觉得可行,忍不住道:“只是要闹就必须要有决心,决心不够,到时虎头蛇尾,只怕又要添加一桩罪名了。”
徐谦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的徐申和徐寒、徐勇这些人的身上,这话分明就是向他们说的。
徐申倒是有几分顾虑,毕竟他是有家业的人,还不至于拿身家性命去冒险,可是当着亲戚的面,却又不能拒绝,正在踟躇之间,倒是徐勇和徐寒这些人爽快,纷纷道:“谁皱一下眉头便是狗娘养的,人家欺到了头上,难道连闹事都不敢?”
狗娘养的三个字等于是直接把徐申绑架住了,徐申心里只能苦笑,却是七上八下,最后还是表态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打定了主意,既然没有了软弱的可能,徐申又道:“要闹,就得有声势,凭我们这些人不成,不如回乡去再多叫些人来,法不责众嘛,事不宜迟,必须及早才成,今夜就要出发。”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徐寒自告奋勇道:“我和徐勇连夜赶过去,明日晌午之前就能把叔伯兄弟们一起叫来。”
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商议之后,送徐寒和徐勇走了,因为赶的是夜路,所以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些干粮补充体力。
而这时,在外头悄悄打探的黄师爷隐约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话,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心里不由想:“这徐昌不愧是个老吏,能想出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虽然冒险,却也不失上策,若是做得好了,怕还真有翻盘的可能。”
心里这样想,倒是觉得这一趟来得却也值得,他只是代自己东翁传个消息,却能得到徐家的感激,就算徐家落难,也牵扯不到苏县令头上,他连忙现身,呼唤一声:“徐老哥在吗?”
徐昌出来,见到黄师爷好一阵惊讶,夜半三更县里师爷来访,实在是稀罕事,连忙将这黄师爷请进来,黄师爷也不打马虎眼,直接将御使到达县衙的行踪一一说了,最后道:“御使这次似乎掌握了一些实证,看他样子似乎是势在必得,苏县令托我来,是让你们小心提防,御使出面,绝不会心慈手软,你们及早做好应变准备吧。”
黄师爷说罢,也不和徐昌、徐谦商量如何应对的法子,能帮的也帮到了,接下来就看徐家自己,保持一些距离并没有错。
这一夜无话,只是辛苦了徐谦,他本身就有心事,再加上和四个堂兄弟挤在一起睡,虽说小小屋子里还有床铺和地铺之分,可是有人打鼾,有人手脚不干净,总是将腿脚架在他的腰上,使他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徐谦才真正睡过去,这一觉倒是睡得香甜,却到了晌午被人吵醒。
他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头正闹得厉害,就像烧开的沸水一样,甚至还听到女人的叫骂声。
徐谦连忙趿鞋起来,跑到院中去,便看到三婶子坐在地上滔滔大哭,族里的亲戚居然全部到了,足足有百来号人,男女老幼都有,几个族人正在大声叫骂,一问之下,徐谦才知道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却说昨天傍晚的时候,那御使竟是派了人前去姚家坞,说是要问案,竟是要捉老叔公去,族里自然有人不肯,三叔就是闹得最凶的一个,毕竟老叔公年岁太大,受不了颠沛,所以他站出来,结果老叔公和他一道都被差人带走。
“这御使……当真够狠!”徐谦心里大骂,他骤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御使派差人去徐家拿叔公,并非是因为怕徐家闹事,而是打算旁敲侧击,先罗织罪名。
徐谦毕竟是谢迁的门生,又有禀生的身份在,那御使就算抓自己去问案,自然不能屈打成招,与其这样消耗时间,这御使便将主意打到了徐家叔公的身上,徐家叔公在徐家虽然地位高高在上,可是一介草民,在官老爷眼里屁都不是,到了衙门里还不是随便怎么折腾?到时只要逼着叔公招认,说徐家并没有徐闻道这样的祖宗,这些都是徐谦暗中认亲,以此来欺瞒朝廷,那么这案子也就办成了真正的铁案了,纵使徐谦有十张嘴,只怕也翻不得盘。
“爹,诸位叔婶兄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不能让老叔公在官府受罪,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去见那御使!”这御使的突然举措,将徐家的谋划打了个措手不及,徐谦此时也顾不得想办法了,当务之急,也就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第一百零三章:冲击官府
事到如今也确实是没有了选择。
老叔公和三叔被捉,使得整个徐家都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这徐家浩浩荡荡上百人,随即便一道往县衙走去,其间再有三婶的滔滔大哭,自然招人眼球,惹来许多人的围看。
徐谦与徐昌走在一起,徐昌面色凝重,刻意拉开了其他人的距离,对徐谦低声道:“事情若是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便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勾结王公公改换了户籍,这件事干系太大,你还年轻,切莫冲动。”
徐谦愕然,随即看了徐昌一眼,徐昌脸色固然凝重,可是眼光交错的时候,徐谦仿佛看到徐昌的眼中闪掠过一丝毅然。
这个平时勾心斗角,石头都恨不得榨出几斤油,坑蒙拐骗了一辈子的人,此时在徐谦的眼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伟岸。
他叹了口气,心里也在挣扎,随即哂然一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爹,他们不肯放过我们的,所以我们只能赢,若是真的输了,你我父子索性做伴也好。”
徐昌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痛心疾首地道:“你这逆子,你懂个什么。”他扬起手来作势要打,最后又苦笑一声,手臂无力地垂下去,道:“你现在做了秀才,我打不得了。”他抿着嘴,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
一行人到了县衙,徐昌和徐申打头跪在衙外,其余的徐氏族人纷纷拜倒,门口的差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道:“你们聚众于衙门之前,所为何事?”等有人认出了徐昌,语气便软化了一些,道:“原来是徐老哥。徐老哥,衙门的规矩,你是懂的,县尊和御使大人现在都在县衙里,聚众闹事可不是好玩的。”
耍嘴皮子的事自然是徐谦最为擅长,他在徐昌身旁,凛然正气地道:“徐家叔公不知犯了何罪,官府又凭什么捉拿?他年纪老迈,我等身为他的后辈,岂可袖手旁观?国朝以德治天下,邸报中三番两次,明令各地官府要教化百姓,学生人等听闻官府突然捉了徐家叔公,因此特地赶来,若叔公蒙受冤屈,便请诸位大人明察秋毫,还我家叔公和徐家一个公道,若徐家当真有罪,也请大人们高抬贵手,叔公年纪老迈,学生宁愿代其受过。”
代其受过……这才是徐谦的目的,他这叔公是草民,真要审起来,动刑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徐谦说代其受过,问题是在铁证如山之前,谁能动徐谦分毫?
这也是为什么老爷子拼了命也要支持徐谦科举的原因。
差役愣了一下,最后苦笑道:“那我去通报一声,你们不可闹事,在外头候着。”
这差役连忙返身进了衙里,衙堂里头,徐家叔公徐来福和徐家三叔徐盛二人正跪在堂中,浙江科道御使则是高踞堂上,至于苏县令,只能陪坐一旁了,黄师爷并没有出现,却在门外候着,见有守门差役来,问这差役何事禀告,这差役一五一十说了,黄师爷摆摆手道:“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老夫代为禀报吧。”
黄师爷说罢,便进入堂中,高声唱喏,道:“禀大人,草民徐昌人等聚众衙外,说要面见大人。”
苏县令在这里懒洋洋地坐着,听到这消息不由精神一振,心里说:“看来这徐家和御使是今日就要摊牌了,这样也好,早日出了分晓才好。”
他正要开口请徐家的人进来,谁知这御使却是冷冷一笑,慢悠悠地道:“一群草民聚众在衙外可是要滋事吗?聚众闹事者与反贼乱党有什么区别?来人,不可让这些人进来,本官若要见他们,自会传见。”
黄师爷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苏县令,苏县令无可奈何的地摇摇头,这黄师爷也只能告退出去。
在堂的这位御使姓李,单名一个固字,此次他出马,看上去对付的是徐谦,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徐谦的恩师乃是谢迁,若是徐谦被人抓住了把柄,那么谢迁只怕也要随着名誉扫地,堂堂前任辅宰的门生,竟是偷改户籍的贱役之子,谢学士的名声只怕要狼藉了,而谢迁最大的武器正是这天下人人敬仰的名望,以徐谦的名义对付谢迁,却是上头的吩咐。
所以这一次,李固绝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好在眼下证据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不过眼下还差了最后一道程序,单凭一个改换户籍,罪名固然不小,可是李固仍嫌不够,他冷冷地看着堂下的两个徐家之人,心里早有主意,随即又正色道:“徐来福,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们徐家族谱明明没有徐闻道徐相公,为何前些时日突然添加上去?还有,南京那边已经有人承认换籍确有其事,你若是现在认罪,本官念你老迈,可以不加惩戒,你自己思量吧。”
老叔公徐来福眯着眼,一声不吭。
李固又是冷笑,目光落在徐家三叔徐盛的身上,道:“徐盛,你肯招认吗?”
徐盛吓得腿脚打哆嗦,他看了老叔公一眼,最后还是狠狠摇头,道:“徐家祖上本就是徐闻道,只是后来先祖遭难,沦为贱籍,为了保全族人,才将先祖从族谱中替换下来……”
“胡说!”李固猛拍惊堂木,勃然大怒,眼前这两个草民真是出奇的难缠,问了这么久,仍然不肯松口,他森然一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以为本官抓你们来是来玩笑的吗?两个刁民信口雌黄,实在大胆,来,动刑,本官倒要看看,是本官的大刑硬还是你们的嘴硬!”
他一声令下,差役们面面相觑,却也不得不准备动手。
反倒是苏县令坐不住了,勉强笑道:“大人,这二人年纪俱都老迈,若是动刑,只怕身体熬不过去,再者说,此案关系重大,没有真凭实据就动刑……”
李固侧目看了苏县令一眼,目光幽幽,本想狠狠呵斥他一句,可是似乎又忌惮苏县令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