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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从台湾流浪到大西北-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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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人满为患,连走道上都挤满了人。行李架上堆满了包裹、提兜、纸箱、竹篮、背篓、抑条筐等物。有长的、有短的、有方的、有圆的,杂乱地堆放在行李架上。

车厢内的乘客多半是张口“俺”闭口“中”,穿着大裆裤的河南人和开口“啥子”“龟儿子”“要得”不说,还用帕子裹头,土布缠腰,即使精心打扮还是掩盖不住邋遢的,那特有五短身材的四川人。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地坐到一起,有的嘴上叼着烟在打牌,有的咋咋呼呼地在“吹牛”大摆“龙门阵”。车厢里还有一些人他们寡言少语,静静地坐在那里,或低头打瞌睡,或面向车窗外两眼发直地瞅着一望无际的戈壁……

此时此景,使我明显地感觉到,车厢里的气氛大别于先前的短途慢车。人们服装更加暗淡,口音更加庞杂,行李更加零乱,这时车头行进的方向,更加增添了西行古道上的一种悲壮色彩。

当时,火车已经行驶到甘肃、新疆毗邻地带。

本区因气候干旱,流水作用小,风便成为塑造地表形态的主要营力。这里昼夜温差很大,地表机械风化强烈,裸露的岩石不断地发生崩解破碎,在风沙作用下,不少地方形成了砾石遍地的戈壁和起伏连绵的沙丘。茫茫无际,纵横千里,既无人烟,又没有植被,自古以来就被人们视为艰险的畏途。

在那一个特殊的年代,去新疆犹如当年的“走西口”,尤其在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以后,社会上形成了一股民间潮流。

但这股潮流多属暗流,它不同于解放初期敲锣打鼓地欢送参军,也不像五、六十年代,由国家派人、出资到江苏、浙江、湖北、河南、安徽等地,招收到新疆的“支边青年”那么光荣和体面。这些多数来自农村,少数来自城镇的无业游民,而是一股民间的潜流,即“盲流”,途中不遇知己不讲真话,即便是大伙都心照不宣是到新疆去找工作的,也多称是“探亲”或“访友”,绝不向你显露“庐山”真面目”。

好像是那遥远的边疆又多么的需要人似的。要不然,车上多半的人为什么要背进离乡,千里迢迢地往天边跑呢?似乎他们都有一本不愿摊开的难言帐,或因天灾,或因人祸,或因自己犯了什么“煞星”,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家乡不亲了!运气不佳。然而,外乡就亲了吗?新疆真的能容你立足吗?这是谁都不愿启齿,而又猜不透的迷底。确有一个事实是,这些成千上万的流入新疆的。“盲流”,他们无疑与倒霉、落魄、不幸、无奈和某些荣辱所连在一起的,所以大多数人都会谨慎从事,尽量避免接触,保持沉默,不知底细,绝不轻易讲出他的来历。

此时,“瞎子”艺人在挤满乘客的走道上,手端一缸开水前面吆喝开路:“请让一让!让一让,小心开水。”我紧随其后。他这一招确实管用,一些人因为怕烫,赶忙侧身闪到一傍,让我们过去。但也有几个人怒目而视表示不满,当我们走过去他们嘴里还嘟嘟嚷嚷地说道:“这两个是二百五!”

就这样一路又喊又叫,磕磕碰碰,用了半个多小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才通过九、十号车厢,“瞎子”和我已是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了。在两个车厢连结处稍作休息,“瞎子”仍旧端着撒掉一些的半缸水,旧技重演在前开道。好在十一号车厢比前面车厢人确实少了一些,我们很快来到车尾十二号车厢。这里要比前面松快许多。

“他娘的!端回的这半缸子开水,还没有老子身上流的汗多。如果不用那虚张声势的办法,我们现在也过不来。”他一边擦汗一边在说,随后将半缸开水递给我喝。

我放下东西接过来喝了两口,不忍心多喝。他却说:“喝吧!我还打回来一行军壶。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为什么要坐在这尾部车厢,因为每停小站两、三分钟人们来不急向后跑,大都由中间上车,所以前面车厢人多,后边车厢人少。”

由此知道这家伙鬼点子就是多,是一个闯荡江湖的老手。我自叹不如!稍作休息,我从挎兜里,掏出玉门镇那位大叔送我的两个烧饼,给他一个,我一个。然后喝着“瞎子”打回来的半缸开水,我们开始了又吃又喝的初次交谈。

他说他姓孙,豫东人,汉族,家住某县红旗公社曙光大队前进二小队。旧社会随父母逃荒要饭,二老饿死在逃荒的路上,自已被一个瞎子艺人收养长大。解放后当了几年大兵,曾经“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到过朝鲜战场打过两年仗,被美帝的燃烧弹烧伤了眼睛,大难不死,归国转业回到家乡,还当生产大队的民兵排长。后来为了女人倒了霉,害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的确老婆——那是在五八年大跃进大炼钢铁的时期,他担任青年突击队队长白天黑夜地带着民兵大炼钢铁,大放卫星,还搞什么插红旗拔白旗运动,经常闹得十天半月都不回家。后来竟然有人风言风雨地说,大队副书记和他的老婆勾搭上了,当时他还不相信。

时值夏末,一天夜晚,他带着几个青年突击队员到下面检查炼钢战果,刚巧路过他们村,他就让几个民兵先走一步,而他自己顺便回家看看。没想到一踏进院门,就看到堂屋窗前一块大青石板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怀疑是小偷要从石板上爬进窗口偷东西。当时他决心要抓“贼”,为了自卫他从大门后抓了一根大木棍,捏手捏脚地走上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对狗男女正在青石板上鬼混。怒火不打一处生,举棍猛击下去,就听一声惨叫,那人翻滚到地上,抱住双腿在地上疼得如同杀猪般地叫唤!而旁边赤身裸体的正是他老婆。她抓件衣服披在身上,惊慌失措地跑回屋里。

他上前揪住那男人头发,搬起他的脸仔细一看,没想到正是他的上司——大队主管民兵工作的副书记。

当时他已失去控制,将他的“上司”从地上提起,一边打一边骂:“我*你祖宗!你是什么东西?平时你管民兵你管我,还能跑到我家来管‘播种’。”骂完后他上前左右开攻,一连扇了他十几个大嘴巴,直打得“上司”口吐鲜血,大牙脱落两个,还不解恨!他真想学学好汉武二郎刀劈西门庆。可是当时他虽然有这个熊(雄)心,却没有那个豹子胆。但是也不能算完,在他的大棒威逼下,将一对淫夫(妇)押到大部交给组织处理。当时竟招来了许多围观群众,成为轰动一时的“桃色”新闻。

“抓贼要抓脏,捉奸要捉双”二人私通当场被抓,大队、公社也没办法替他们开脱。但这又是生活作风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也只好给他的“上司”一个党内记大过处分,调到别处另用。

而自己的老婆却成了“破鞋”,倒给自己的男人挣回了一顶“绿帽子”戴,弄得他总是抬不起头来,一气之下他和老婆离了婚,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在结婚不到两年没有孩子,虽然家散,但也没有过多的牵挂,只不过从此他又成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在六零年“自然灾害”时,他一堵气就跑到新疆建设兵团投奔了亲戚,落了个“自动脱党”。

我感到吃惊,禁不住地问他:“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他们是干啥的?”

“在戈壁滩上、沙包窝里种地的,那也是‘老改犯’待的连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

我急切地又问他:“那里要人吗?”

他有些累了,不愿回答。

没想到,当年我们堂堂的孙排长到如今却当上了“盲流”,“女人这东西就是害死人!”仿佛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这是他的结论。

“嗨,我这个人哪……命不好!”他伤心得两眼通红,由两个烂枣变成两砣烂西红柿。

要说“命”,我他更糟!他一个共产党员、贫下中农、转业军人,头上有几道光环的人就成了“盲流”。而我一个失去户口,在新疆连一个亲戚都没有的人,可以说真正是西出阳关无故人了!其结果要比他更加狼狈,更加凄惨!

对于孙“排长”我心里却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途中有一个伴,总比我一个没有一点涉世经验的人,在陌生的路上两眼一抹黑地瞎撞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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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西出阳关 无有故人(三)

更新时间2009…1…23 20:24:13  字数:4237

第三节

列车穿过戈壁,进入大漠继续在西北大地上行驶。

孙“排长”由于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天,他当年如何“过五关斩六将”以及后来“败走麦城”的经历,现在已经疲惫不堪霜打似的歪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刚才他那个样让人看到可笑。一会是眉飞色舞,一会是痛心疾首,好像是一个刚从人烟稀少的沙漠里跑出来,八辈子未见过外人的流浪汉,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说话的机会,便和盘托出一股脑儿的全倒出来,大有越是流浪越是疾苦,越是飘零越是孤独,就越有一种向人倾诉的冲动。否则,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费了半天的劲,耗费了一些口舌,无非是“女人是祸水,自己命不好!”的论调。

说完后,他像一个跑了气的皮球,疲倦地倚靠在椅背上打起瞌睡,脑袋随着车厢不停地晃动……

我从玉门上车与他不期而遇,到从九号车厢他带着我又喊又叫一路拼杀,在十二号车厢为我找到座位,这一不可磨灭的“功绩”多亏了他的仗义。要不然我还得在九号车厢头上遭受站车之苦。

刚才他还说,他在嘉峪关卖唱时,看到我像一个流浪的穷学生,但听了他的两段曲子后,还给他丢下了两分钱,比那些冠冕堂皇有钱听了后转身而去的人心肠要好,所以他把我记下了。没想到第二天,我从嘉峪关上车,我们又在途中遇见,这就是缘分。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他,年龄至少有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生就一副小老头的相,脸上布满了皱纹。此时他头靠椅背摇摇晃晃地睡觉,嘴角上还挂着口水的样子,让人看着好笑。我就不知道当时他是怎样把他的“上司”打倒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像他这样的,旧社会逃过荒要过饭,解放后参军抗美援朝,在朝鲜战场打过美国鬼子,光荣负伤的“荣誉军人”根红苗正,回国后搞得好的话,起码也要弄个大队书记、公社书记的当当,没想到他却倒霉到自己的女人身上。而今家破人散,流浪到新疆,成了一个依靠卖唱为生,四处飘泊的“盲流”。这是不是也符合了他说的“命不好!”的论调呢?

其实我们原先并不认识,最多是只有一面之交。那是昨天下午,他在嘉峪关南墙要卖唱时,我上前听了他的两段曲子,然后给了他二分钱的硬币,充其量也只能是卖唱和付钱的关系。

今天中午,我由玉门镇上车,因车上人多我没有座位,而只好站在八、九号车厢相接的过道上。与他再次相遇,他便自告奋勇地为我找座位,陌路相逢也是缘分,要不然即便是到了乌鲁木齐,出站后我人生地不熟的也辨不清东南西北,幸亏有了他,我才知道市内还有一条长江路、黄河路,什么二道桥,碾子沟公共汽车站。避免了我“瞎子”式的流浪,减少了许多的麻烦和苦头。尽管他没有多少文化,说话有些粗鲁,甚至还有一些江湖习气,但毕竟我们在茫茫古道上相遇,他对我还是有诚意的,给了我许多关照和帮助,使我一个刚刚涉入社会穷困潦倒的书生,在冒然自闯西域走投无路的时候,因与他一路同行避免了一些惊慌孤独、惆怅和忧愁!

与其说在千里迢迢的“丝绸之路”上,这位孙大哥是我的同伴,不如说是我的“引渡人”兼“向导”。在到了乌鲁木齐之后又到玛纳斯和石河子市去找工作,一连几天风餐露宿,同甘共苦,直至分手。后来我在石河子市老街流浪被“公安”收容,再后给安排工作。四十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总免不了涌出一种对他的感激之情……

当年,我们这趟列车由河南郑州始发时,车上就基本满员。途经陕西宝鸡又上来了一大批,多半身材矮小,嗓门忒大的四川人,一下子使得车厢里暴满,严重超员——座位上坐满了人,座位下躺着人,走道上站着挤满了人,不要说乘客吃饭喝水不方便,就是连厕所拉屎撒尿都困难。

在这茫茫几千公里的征途上,有人一连站上两三天,闹得眼花耳鸣,头脑发昏,腿脚浮肿,但仍然默默地忍受着痛苦,渴望跑到新疆能够找到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好像是到达目的地就会找上宝石和金子似的,从此就要时来运转了……

火车穿过河西走廊,夜晚进入新疆境内,此后车厢里将会发生改变。尤其是次日列车到达哈密、鄯善、吐鲁番等大站人们将会陆续下车。每到一站火车将一批乘客吐到站上,而在此上车的旅客却是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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